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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森之冬景有野趣

2023-03-30抒情散文胡烟
当大雪节气快要到来时,我们已走进了冬天的深处。

冬天,总盼着有一场静悄悄的雪,给万物盖上厚厚的棉被。清晨,推开窗子,眼前天地一白,清冽微甜的空气迎面而来,打一个俏皮的喷嚏……

当大雪节气快要到来时,我们已走进了冬天的深处。

冬天,总盼着有一场静悄悄的雪,给万物盖上厚厚的棉被。清晨,推开窗子,眼前天地一白,清冽微甜的空气迎面而来,打一个俏皮的喷嚏。

雪中有风景,有故事,更有风雅。比如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1700多年前,一场大雪突然来,又旋即停住,王羲之面对雪后晴朗的天气,心情好极了。大书法家提笔展纸,给朋友“山阴张侯”写了一封信札,笔下神采飞扬。信札没什么实际内容,无非是表达自己大雪初晴时的愉快心情,再道声问候,类似微信里的“拍一拍”。然而,这种纯粹的默契,由一场雪引发的风雅话题,流传千年。

还有“雪夜访戴”。说的是王羲之的儿子王子猷,居住在山阴(今浙江绍兴市),一次夜里下了大雪,他半夜睡醒,打开窗户四处望去,一片银白的世界,赏雪的兴致高涨了起来。他月下徘徊,又令仆人斟上酒,反复吟诵着左思的《招隐诗》,忽然间,就想到了好友戴逵。当时戴逵远在曹娥江上游的剡县,王子猷决定即刻连夜乘小船前往,经了一夜才到。到了戴逵家门前,王子猷却又改主意了,转身返回。舟子不解,王子猷说:“我本来是乘着兴致前往,兴致已尽,自然返回,为何一定要见戴逵呢?”那场雪,已经被时间留在了原地,而王子猷浪漫皎洁的心境,却演绎至今。

今人吴冠中读清末画僧虚谷的画,曾发出由衷感慨:“虽然离虚谷生活的年代相隔百余年,但我似乎觉得见过他。一袭袈裟,在坊间飘零。面容清奇,精神矍铄。我每见其作品便见其人,感到熟悉、亲切。酒逢知己千杯少,可惜他与我们相隔一百年。这种时空的无奈,的确很难解决。突然间想起《世说新语》里的‘雪夜访戴’,‘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一场大雪中,沏一杯暖茶,思念知音。这是冬天的仪式。见与不见,又何必执着。

然而此刻,北京城并没有再来一场大雪的迹象,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着,午间,处处漫步着晒太阳的人。奥林匹克森林公园里,跑步的人依旧短衣短裤,有独自奋斗者,有结伴而行者。怯弱的我,总在一旁艳羡地听他们唱着生命的赞歌。

深冬,风景一无可赏,这真是一个错觉。奥森公园一进正门,大约1000米左右,一片忍冬的浆果,红艳艳的,该是熟透了。没什么叶子反衬,干净的枝条擎举着热烈而繁茂的果实,像一个痴情女子的心,给冷寂的冬天带来一团火。

前方不时出现水塘,大的,小的,有回廊般的木桥。站在桥中央,水塘边的芦苇,轻柔的芦花,正好拂过脸庞。逆着光,可以拍出很美的照片。芦花毛茸茸的,被风吹往同一方向,边缘的部分近乎透明,一簇簇闪着光亮,一派天真的野逸。

森林公园的特点,在于野趣横生。我常常不辨方向,任自己像要迷路般糊涂着,甚至故意在林中绕来绕去,像是探险,盼望一些惊喜。奥森公园便有这样的好处,很多岔路,有的通向湖边,有的通往小山。下了山,沿着小径,又可以汇集到跑步的主路上去,不会真正迷路。只不过,不同的路径,风景迥异。

这一次,我发现了以前不曾注意到的一种植物——红端木。它们贴地生长,枝条是大红色,乍以为是一片花园,走近了才发现,那是它们的枝,就像海底的红珊瑚,呈现出错落的美。这红色的枝条,专程在冬季里供人观赏。大自然想得多么周到,有了它们,北方的冬季,又怎么会寂寞呢。

接近奥森公园西部的位置,是我在北京见过的最大的芦苇荡。常有行人走在中央拍照,这时节,芦花随风漫天飞舞,像小孩子吹出的淘气泡泡。芦苇荡的尽头,几棵巨大的柳树,柳叶落尽,干枯的枝条伸向天空,有着对称的美感。冬天的树,哪怕没有绿意,也是美的。是沧桑之美,骨感的美,静谧的美。由此,我常常想起中国画里的荒寒意象,《雪溪图》《寒林图》《读碑窠石图》《群峰雪霁图》……也是这样的树。似乎在低沉的格调中,更能思考生命的意义。

终于到了奥海!顾名思义,奥林匹克之海,也就是奥森公园最大的人工湖。冬日里,有风,湖面闪耀着蓝宝石般的光,像是浩瀚的海洋。比大海更有意蕴的是,湖边生长着香蒲和芦苇,萧瑟悠远的样子,像极了清代龚贤的画。龚贤画这一类风景,用枯笔在宣纸上轻轻一扫,一片芦苇。再皴擦两下,便出来水塘。让你觉得,中国画太简单了。然而,当我想模仿的时候才发现,难极了。这便是中国画的迷人之处。

最令人惊喜的,奥海的岸边,四只大雁,正在睡眠。它们的样子可爱极了,单脚站立,脖子歪向游人一侧,硬嘴壳深深插进羽毛里,一动不动,像坐禅的老僧。据说这种动作是为了取暖。它们黑白灰相间的羽毛,已经在湖水里洗得干净清爽了,配上玛瑙红的脚,真可以说,这一身搭配相当时尚。我不常见大雁,但觉得对它们很熟悉,像久违的故人。因为在画里常见到。

绘画史上,画大雁最有名的该是“扬州八怪”的边寿民,人称“边芦雁”。他为了画芦苇丛中的大雁,将房子修在苇塘边,名曰“苇间书屋”,又建水上小亭,名曰“莲叶仙舟”,设玻璃窗户,用于观察大雁在无人状态下的动态举止、生活习性。

边寿民的朋友程晋芳曾这样描述当年边寿民在苇间书屋作画的生动情景:“四方求者络绎至,则盘礴坐亭内,煮茶焚香,督童子磨大丸墨,注砚池中,杂研丹黄靛垩,舐笔伸纸,随意所作。雁拍拍循除鸣,掠檐回翔,影与画乱,荻风萧瑟,若驶笔声也。颐公目与心契,画与神契,以故人争宝之。”

边寿民对芦雁太痴迷了,声称自己的前世是芦雁。“自度前身是鸿雁,悲秋又爱绘秋声。”他笔下芦雁,十分迷人,连乾隆皇帝都喜爱不已。长时间专注地写生,边寿民的图式相当丰富,他常在芦雁图旁题四字,简练形象,比如,清流游泳、晴滩静集、凌飞高举、日渚归飞、深芦熄羽、苇间修翎、孤雁哀鸣、群雁栖饮等,各种雁态,与数枝芦荻相衬相映。芦苇或满滩丛立,或倾侧风动,或横压沙滩。翻看边寿民的画作,会感慨,大雁栖息于芦苇塘,有着无尽的美感与深意啊,竟值得画家倾尽一生去描绘。

想到此,我在奥海边徘徊良久,对着几只大雁依依不舍。回家翻看照片,局部放大,发现那几只“坐禅”的雁,好像也并没睡着,正悄悄用眼睛瞄着我呢!突然又联想到八大山人笔下的眠鸭,看起来憨憨的,其实城府深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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