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香豆与枣
一个人画画,是画经验,画经历。经历和经验是不同的。有些事是经历,有些是经验、心情。比如花、古代情景和“她”。我故意写成“她”,严格意义讲这属于理性的操作——除了对自己现实生活的表达外,还有对于人性的理解。 ——老树画画
朋友从绍兴回来,送我一袋茴香豆。之前有朋友从绍兴回来,送了我一瓶花雕酒。现在有点后悔了,后悔将那瓶会稽花雕转赠给一位诗人。我从来不喝酒,有了绍兴的茴香豆,倒是不妨喝一点绍兴的花雕酒。
绍兴没去过之前,就喜欢上那里了。严格说来,与其说喜欢绍兴,不如说喜欢“会稽乃报仇雪恨之乡,非藏污纳垢之地”这样的句子。
一饮一食,得滋味是一重境界,得意味是二重境界,得神味才算化境。在绍兴的咸亨酒店,买一碟茴香豆,要酒要菜,慢慢坐喝。不仅得滋味,更得意味。吃完饭后,读三五篇鲁迅的文章,可得神味。神味者,神色情味,神韵趣味也。
说起茴香豆,总忘不了孔乙己。朋友送来的茴香豆的外包装上还有一个长辫子孔乙己式样打扮的人站在那里喝酒。记忆中我是吃过茴香豆的,还有盐煮笋、罗汉豆。鲁迅先生写过:
有几回,邻舍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茴香豆吃,一人一颗。孩子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这一群在笑声里走散的孩子里有我的少年。
茴香豆入嘴酥软,有清香,那种香闻起来浓厚,吃进嘴里,却变得很淡。淡得只能仔细捕捉,稍不留神就溜走了。
认识绍兴的朋友,因为喜欢鲁迅,喜欢《孔乙己》,讨教过茴香豆的做法,恰好他知道,告诉我说:新鲜蚕豆用黄酒腌两个小时,再用清水洗净;往锅中倒水,放入大茴香、小茴香、两片桂皮,放点沙姜、红辣椒,倒入酱油,大火煮半小时即可。
茴香豆是用蚕豆,越中称作罗汉豆所制,只是干煮加香料,大茴香或桂皮。半个多世纪以来,茴香豆的做法也略有改变。
朋友送给我的茴香豆,表皮起皱,呈褐黄色。豆肉熟而不腐、软而不烂,咸得透鲜,回味时又微微觉得丝丝甜意藏在舌根。
提起茴香豆,想起孔乙己。吃到茴香豆,想起的却是小品文。茴香豆像小品文。前个阶段太忙了,身累,心也累,每天临睡时读几篇小品文消遣。好的小品文,恬淡从容,写法随便,可以消遣疲乏。
茴香豆好就好在茴香上。茴香又名怀香,到底是佳人入怀,怀中有香,还是佳人不在,怀念其香?茴香,回香,茴香也真能写成回香,回什么香?伊人不在,回忆其香。行文如此,茴香豆倒香艳了。
我家栽过枣树的。
老家的南面有一棵枣树,北面也有一棵枣树。南面的枣树结米枣,北面的枣树结葫芦枣。米枣细小精致如垂髫丫头,葫芦枣核大肉厚像胖大女人。
枣树仲夏挂果,初如米粒,绿茵茵一片铺在枝头。童年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去看枣树,看看枣长势如何。那时候嘴馋,从来没有让枣子红透。一大群小孩,今天摘一个,明天摘一个。每年如是,从来不知道红枣的滋味。
小时候没吃过新鲜的红枣,实在是等不及。去年夏天,路过小区楼下的枣树,跳起来拽了一颗未熟的青枣,涩得水汪汪,苦得清凉凉,真是难吃。现在想来,当年的馋劲不可理喻。
岳西风俗,每年春节前总会买一些山东大枣备年货。为什么是山东大枣?我老家离山东并不近。
山东大枣让人想起《水浒传》上的山东大汉。第一次看见山东人,身高却在一米七以下,和想象中完全不同,失望了很久,都是小说害的。后来去山东,想买山东大枣,岂料遍地都是新疆大枣。
有朋友从新疆回家,他告诉我:“那里大枣好,个头有这么大。”边说边用大拇指与食指环个圈比画了一下,凑过去看,茶杯口大小。
喜欢吃枣,母亲买来作为年货的大枣,腊月没过完就被我吃掉了。干枣吃在嘴里甘甜,有嚼头,类似牛肉干。吃干枣要慢,专心致志才得味。吃急了,枣核容易卡住喉咙,要么磕了牙齿。
我把大枣归于甜食一类。前几天读报,见专家写文章说甜食能稳定情绪。“吃甜口的人以及他们的经历使得他们的个性、行为和影响都偏向于亲近社会,比如在情绪恶劣时要吃巧克力。”我并不喜欢吃巧克力,即使情绪恶劣。有一天心情不好,倒是吃掉了十几颗大枣。
记忆中祖母也喜欢吃枣,红糖炖枣,能吃一海碗。
有道菜曾经喜欢,已经十多年未吃了:大枣煨肉。昨天突然想吃,做了一点,肉没有肉味,太甜。枣没有枣味,太腻。
秋天,一树枣每天在树梢摇啊摇的,仿佛弹珠在滚动,滚成了黄色,滚成了红色。一个年少的妇人带儿子在枣树下学步,一阵风吹过,万枣齐动,落叶寂静。
上周回安庆,友人送我一盒新郑大枣,唯恐易尽,每天早上吃一小袋,别有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