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舞的雪花
老天爷的脸阴沉了两天,似乎在和谁生气。今天我才明白,可能是和它一群洁白无瑕的女儿——雪花。女儿要下凡,它不同意,所以一直阴沉着脸。今天,很可能是女儿们趁它睡着时,就像当年七仙女下凡一样,悄没声地溜出了天宫。
雪花起初是稀疏的,仿佛芭蕾舞剧《天鹅湖》中的四只小天鹅轻松活泼地在湖畔嬉游。我想,可能是几个胆大的姐妹先试探性地溜出来,后面的姐妹们发现没事,再倾巢而出。果然,不一会儿,雪花便稠密起来,犹如《天鹅湖》中全部登场的一群白天鹅,自由、舒畅、潇洒、浪漫、轻盈地舞动着自己曼妙的身姿。她们似一个个小精灵,睁大惊奇的眼睛,俯瞰着地球上眼花缭乱的世界。不知她们是否知道,这个世界有真善美,也有假恶丑,而天真无邪的她们,却一概地用自己的纯洁粉饰了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一时间进入了童话。可随着她们的离去,这个世界又恢复了原样。我不能责怪她们,一朵朵小小的雪花,怎能担当起荡涤这个世界上的污浊的重任呢?
雪花飞过我的窗前,好奇地望着我,端详着我,甚至向我暗送“秋天的菠菜”,递上一个飞吻。有的干脆停住了自己的舞步,伫立在窗台,与我默默相视,难道是在搜索与我接触的历史记忆?当然,我也在搜索着,摁下快速后退键,一下子后退至四十多年前那个夜晚——当我在卫国古城墙上与校花牵手的时候,纷纷扬扬的雪花已化作一片片积雪,潜伏在由夯土筑成的古城墙背阴的凹处偷窥着。
1975年的冬天,我和部分知青在山上公社的石渣厂搞副业,两个知青因病需要下山回农场,我用平车拉着他俩,在纷飞的雪花陪伴下,在大约10厘米厚的雪路上步行了十几里。为了不耽误山上的活儿,我和刚挑选的两个知青,登上农场拖拉机的露天车厢,顶着刺骨的北风和冰凉的雪花,一路向北、向北。那晚的雪花是那么调皮、多情,不仅强吻着我的脸庞,还一个劲争先恐后地往我脖子里钻。还有1976年到1979年的雪花,特别是深夜,当我全副武装走向哨位时,她为我翩翩起舞,驱散了我的睡意和寂寞。
雪花留给了我难以磨灭的记忆,也在历代文人骚客的笔端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东晋的雪花飞舞在著名政治家、宰相谢安的窗外,引发了谢安的诗兴,他向在座的晚辈们咏道:“白雪纷纷何所似?”侄子谢朗对道:“撒盐空中差可拟。”他的侄女、一代才女、著名书法家王羲之的儿媳谢道韫则吟道:“未若柳絮因风起。”如此精妙的比喻,立即受到了众人的称赞,谢道韫也因此与班昭、蔡琰等人成为中国古代才女的代表人物,也因此走进了《三字经》:“蔡文姬,能辨琴。谢道韫,能咏吟。” 《世说新语》也将这段咏雪联句的佳话作了记载。
唐代的雪花飞落在初唐诗人宋之问的苑中,他却“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苑中遇雪应制》)将雪花疑为树花,可见其想象的生动、贴切。
在驻守西域边塞的军队中生活了六年的唐代诗人岑参,对冰天雪地的塞外风光有着深切的感受和体会。在《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他写下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千古名句。身处气象恶劣的西域边塞,诗人将枝头的积雪变幻为千树万树盛开的梨花,诗人的乐观和浪漫,也如一夜的春风扑面而来。
韩愈《春雪》中的雪花,是那么美好而有灵性:“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诗人以移情的手法将自己盼望春天的情感赋予雪花,幻化出一片花团锦簇的春色,同样充满了浓浓的浪漫主义色彩。
宋代诗人杨万里观赏着黄昏时一尺厚的落雪,在《观雪》中感慨道:“落尽琼花天不惜,封它梅蕊玉无香。”而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轼,却一扫花花草草的个人情怀,在《和田国博喜雪》中吟道:“玉花飞半夜,翠浪舞明年。”由飘飞了半夜的雪花,看到了来年绿浪起伏的庄稼和瑞雪兆丰年的丰收美景,如此心系百姓关注民生,真是不同凡响。
南宋豪放派词人、一生力主抗金的辛弃疾,望着“天上飞琼”,感叹着“人已老,欢犹昨。对琼瑶满地,与君酬酢。”(《满江红·和廓之雪》)满地美玉般的雪花,莫非寄托着词人忠心报国壮志未酬的遗憾与悲愤?
诗仙李白站在北国的冰天雪地里,一反以往文人对雪花如花似玉的比拟,展开想象的翅膀,极度夸张地描绘出了“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的雄浑壮阔的意境,渲染、烘托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苦难。
现代诗人徐志摩则把自己比作了一朵雪花,在他的《雪花的快乐》中“翩翩地在半空里潇洒……在半空里娟娟地飞舞,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等着她在花园里探望——飞扬,飞扬,飞扬——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那时我任凭我的身轻,盈盈地,沾住了她的衣襟,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消融,消融,消融——融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此时,附着着诗人灵魂的雪花,带着诗人对自由、理想、爱情不懈追求的雪花,是多么执着,多么痴情。
其实,最痴情于雪花的,莫属北方的冬小麦了。在天寒地冻广袤无垠的北方田野,只有冬小麦顽强地挺立着自己的身躯,默默地为人们奉献着自己的青春。在这个漫长的冬季,它像等待赴约的情人似的等待着雪花的降临。只有雪花,才能给它温存;只有雪花,才能给它生命之水;只有雪花,才能给它健壮的身躯;只有雪花,才能给它金灿灿的未来。
但愿冬小麦与雪花的爱生生不息,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