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飞时

凌晨三点四十分，从睡梦中醒来，躺在木屋中，看着窗外远处的大山。木屋檐下有三个家燕窝，整夜听不到动静，只是时常响起一两声夜鸟的声音。推开门走出木屋，来到屋边右侧，向檐上观望。家燕从窝中探出头来，左观右望，准备出去找食，给孩子们做早餐。它看到了我并不惊慌，在和人类相处中彼此熟悉，相信没有害意。所以嘀咕几声，似乎在道早安。对家燕的礼貌客气，不知道如何回答，说句早上好。

作家约翰·巴勒斯曾讲述一个故事，他朋友在大雾的日子，用割草机在草地上割草，一群燕子早已经等待。大雾天气对人不利，对鸟类也不是好事情。连续两天起雾,燕子出窝找食困难，听见割草的声音，便急忙赶过来，陪伴在朋友周围。割草机赶出草丛里的虫子，燕子拍动翅膀，跟在机器后面，寻觅翻出来的虫子。

家燕飞行时，阳光投映身上，以广大的天空做背景。蓝黑色身体如同闪电，腹部白色，两翅狭长，尾羽分叉形成剪刀状。它在空中忽上忽下，发出鸣叫，急速变换方向。该姿态是在巡飞，保卫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在领地上空，易于发现入侵敌人，即使隐藏在树冠深处和草丛中，也无法逃出家燕的眼睛。

家燕飞出窝，后来又出来一只，它们是夫妻俩，在空中撒欢，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发出尖锐而急促的叫声。最后栖落电线上，扭头、张嘴、展翅，用嘴梳理羽毛，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我坐在窗前，望着外面不远处，泥土草屋的烟囱冒出炊烟，随着气压变化，或蘑菇云状，或直柱式升空，或斜披着头发在空中张扬。

六月进入长白山区时我借住的是朋友姐夫家的木屋，预制木板、墙上的螺丝钉、窗子密封的胶条、房中间吊挂的大灯，工业化气息无处不在，即使安静的山野，也浸入它的气味。不管怎么说，唯一符合心愿的是山野中的木屋。

拉杆箱放在木屋中，立在地中央，生活用品未能拿出来，便急忙去看家燕。我不可能和作家胡冬林相比，他在长白山区生活多年，从鸟的粪便中，就能查出其吃过的几种食物。这些经验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是常年观察的结果。鸟儿爱好者就是侦探，通过每个细节，看出每类鸟的不同。他要用眼睛、耳朵和嗅觉，捕捉周围环境，不囿于事物表面，深入了解隐藏的东西。

家燕是有良心的鸟，夫妻一年繁殖两窝。家燕也有乡恋的情结，秋天离开长白山区，第二年春天，由于思念的牵挂，不怕旅途的劳累，依然回到原来的领地。这对夫妻未分开，它们相伴而归，回到去年繁殖地，再次婚配。

家燕声音甜美，听起来舒服，仿佛是一首古老民歌，不带人为修饰。旋律的变化、停顿的长短，情感细微的差异，都由声音透露出讯息。进屋拿出相机，要拍下幸福中的家燕夫妻，它们却不见踪影了，不知飞向何方。家燕是勇敢者,能迎风接雨的鸟，即便大风天，也会飞往远方，这是和别的鸟不同之处。

我望着家燕夫妻离开，想在它们离开时，探望小家燕在窝中的样子。家燕窝在木屋檐下，离地三米多高，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梯子，只好搬来椅子，站到上面去。

有一年我在山中住过几天，从山中流淌来的朝阳河，在屯子边流过，不远处是兄弟峰，园中有许多鸟，屋檐下几个家燕窝。中午吃饭时，一只燕子从远处飞回，钻进屋檐下的窝中。我为了拍燕子在窝，站到晃悠的桌子上，燕子发现人和镜头，便扑棱翅膀飞走了。十几年后，住进山间木屋，和家燕成为邻居，和平相处。当年看的那窝家燕同在长白山北麓，只是位置不一样，然而都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清晨的长白山区，草木经过大雾清洗，一棵棵树满载大量水分，植物和小动物受益，又可净化空气，释放清新的负氧离子。一棵树流出几多水，每棵树种类不一。我走出院门向右拐，去触摸龙须柳，感受水分的多少。

离开长白山区时，我又看到了富尔河边的金腰燕，这个家族有三十多只。画面富含诗意，左侧是河水，半山腰有两个泉眼，向山下流去形成溪水，汇入富尔河中。金腰燕在戏耍，一只俯冲下来，另一只斜插空中，它们在水边打闹，叫声委婉而动听。

我在二十多米远的地方，拍金腰燕欢快的情景。如同在开舞会，每个金腰燕身姿优美，展示自己的演技，尽情地歌唱。盘旋的金腰燕，双翅展开，在清晨的阳光下，气质与众不同，尤其是金色腰带。金腰燕为长白山区夏候鸟，在空中飞来飞去,与家燕混在一起。金腰燕和家燕比较像，飞行没有家燕速度快，叫声却响亮。它们做成和睦邻居，互不干扰对方，和平共处。

金腰燕的窝筑在木板壁上，入口较小，仅容一只燕子进出。它从水边衔来泥土，黏结做成窝，里面铺垫柔软的枯草、羽毛和棉纱，甚至一些碎纸。在养儿育女以前，窝要是遭到破损，金腰燕就会弃窝，另外营筑新窝。如果不小心弄坏入口，就会修复原状。

盖窝是最忙碌的时候，夫妻共同劳作衔泥。施工时，由于窝里面空间小，不能同时干活。夫妻依次交替进出。窝造出一半后，夫妻进入新窝，它们将在这里生活，也在这里生育后代。

金腰燕一夫一妻制，是鸟类界的婚姻模范。夫妻几乎形影不离，共同努力，凭着辛苦的劳动，衔泥筑窝，搭建幸福的爱窝。金腰燕夫妻一起盖窝，这是一件快乐的事情。雄家燕盖窝时卖力，鼓励妻子来帮忙，雌金腰燕更务实，知道要去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夫妻寻觅盖窝的材料，并且完成建筑的工作。雌金腰燕用歌声解除疲劳，对未来生活充满想象。金腰燕飞出去捕虫，捕到虫子后，夫妻落在家附近的电线上，亲密交流之后，又飞出去捕虫。

第一只燕子飞出窝，不一会儿，又有一只出来。它们在空中撒欢，盘绕飞行，一会儿俯冲，发出平缓的叫声，通过声音在和家人交流。它们栖在电线上，左观右瞧，欣赏美丽的晨光，呼吸清新的空气，排除身内残存的浊气，梳理羽毛，迎接初升的太阳。

离开长白山区前，我告别居住几天的木屋。清晨三点多钟，窗外亮透了，背上相机又去看珍珠门，走过珍珠桥，溪水比几天前大多了。到电站大坝约一千多米，路左侧是次生树林，右侧杂草丛生。

清晨雾大，太阳是白色的，四声杜鹃叫声清脆嘹亮，穿透雾气传来。我来到富尔河边的河滩上，捡了三块河卵石准备带走。

枯干的艾枝上，结了许多的蜘蛛网，形如红酒杯状挂着露珠。一群金腰燕在水面上空嬉戏，电站坝上工作房檐下，有七个金腰燕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