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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裸露的稻田

2023-04-09抒情散文温新阶
我们来到枝柘坪时,山上已经色彩斑斓、枫叶微红,栎树叶子开始泛黄,红的黄的点缀在青翠的松柏之间,远看像一匹五颜六色的毡子,从脚下一直铺到天边……

此时,站在山顶上俯视这一……

我们来到枝柘坪时,山上已经色彩斑斓、枫叶微红,栎树叶子开始泛黄,红的黄的点缀在青翠的松柏之间,远看像一匹五颜六色的毡子,从脚下一直铺到天边……

此时,站在山顶上俯视这一片熟悉的土地,没有稻穗摇摆,没有稻浪翻滚,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裸露的稻田。

我的家乡也是有稻田的,不过是一丘一丘的梯田。我曾经帮父亲母亲割过稻子,论斤两计工分,镰刀几乎是贴着泥土刈断稻谷。抢收的日子,夜以继日,月亮挂在炭炉坳的榆树上,三个人伏在稻田里,没有言语,只有镰刀割断稻谷的“噗噗”声。天亮以后,稻子背到了晒场上,回望那一丘丘裸露的稻田,很是好看,白生生的稻茬子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稻田里,没有杂草,干净、敞亮,有一种诗意的萌动。

枝柘坪的稻子是用收割机收割的。

收割机收割稻子留的稻茬子很高,一边收割一边脱粒,稻子装进舱里,稻草吐出来,吐出来的稻草已经是长短不一的草屑,覆盖在稻茬子上,远远望去,有些繁芜,有些杂乱无章,加上还有些收割机履带碾压的痕迹,看上去像一幅废弃的油画。

其实这废弃的油画也是很美的,几千亩裸露的稻田在你眼前铺陈开来,真是壮观。这是丰收大戏的剧场,是盛宴之后的餐台,是分娩之后的床笫!

枝柘坪真是一块宝地,在海拔六七百米的巍巍群山之中,有着连绵几千亩的盆地,实属难得。还有一条枝柘河从巴东许家湾汨汨流来,这水是有名的冷泉,浇灌着几千亩的稻禾,生长期长,昼夜温差大,诸多因素成就了枝柘坪的冷水米。“一户炊新谷,满坪尽飘香,贾得枝柘米,拙妇变厨娘”,道尽了枝柘坪冷水米的妙处。

想一想大批稻谷正是从这些稻田收割后加工成精米,然后做成了香喷喷的米饭,它的繁芜和杂乱,其实也是美的另一种呈现,因为结果美,我们发现了过程的美,因为对终极美的欣赏,我们回放了一路走来一个又一个美的环节。

春日油菜花的美丽和壮观可以想见,几千亩的油菜花也许并不叫人惊奇,枝柘坪不同,十几公里长的花海在群山的环抱中起伏连绵,确实令人震撼。就像在偏远的枝柘坪用收割机收割水稻让很多人震惊一样,枝柘坪的油菜是用无人机播种的,这油菜播种的画面也是同样让人沉醉。

收过油菜,犁田插秧,阳光之下,收拾过的水田平整如镜,白云落在浅水之上,跟泥巴窃窃私语,插秧机开过去再开过来,就有了片片绿意,乍一看,不觉得,仔细瞧,淡淡的绿由近及远,已经铺展了片片田畴,那一刻,你或许会感到,春天是插秧机播下的。

水稻扬花是一种安静的美丽。稻穗悄悄地钻出母腹,第一次见到阳光,有几分羞赧,很快就泰然处之了。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它左顾右盼,第二天,它就开始开花,最上部的枝梗先开,最下部的最后开,开花期约7天。几千亩的水田,一株挨着一株的稻穗,静静地开花,没有一点动静,跟它的安静相匹配的,是稻花的香味朴实、平淡,若有若无,如果不是精心吮吸,你甚至感觉不到它的芬芳的播洒。

大雁南翔的时节,稻子渐渐成熟。说起稻子成熟的美丽,我只觉得语言贫乏,无法描绘出这大美的画卷,顿时想起明末清初的文学家归庄的《观田家收获》中的诗句:稻香秫熟暮秋天,阡陌纵横万亩连。这两句诗用来形容枝柘坪稻谷成熟画面的壮丽廓大倒是很合适。归庄站在昆山的稻田边,可能没有风,枝柘坪常有绵绵秋风从水布垭或者回龙坳吹来,稻浪叠叠,翻涌向前,这场景使我立马想起了毛泽东的诗句: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这是一幅充满生活气息的图画,稻浪翻滚,夕阳西下,农民收工回家,袅袅炊烟在暮色中升腾……

思绪的跳跃,有时像一束闪电,突然会照亮另一个空间。刚刚想到毛主席的这首《回韶山》,马上又想到另一首《蝶恋花·答李淑一》,“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毛主席词中提到柳直荀烈士的身影就曾经在枝柘坪的田塍上奔走穿行。

1931年2月8日,贺龙同志率领红二军团一万多人来到枝柘坪进行休整。这是一片让贺老总感到亲切的土地,1930年3月,他率领4000名红军战士,从鹤峰邬阳关来到枝柘坪,在这里建立了苏维埃政权。他在这里尝到了老百姓送给他的冷水米和盐鸭蛋,一边在鞋帮上敲打他的烟斗,一边说“好吃好吃”。不到一年,贺老总又来了,这回带来了1万多人!3月底,红二军团前委在枝柘坪召开重要会议,决定将红二军团改编为红三军。4月1日,军团前委在枝柘坪紫金台召开全军万人大会,会上宣布了红三军的领导集体,军长贺龙,政委邓中夏,参谋长孙德清,政治部主任柳克明(柳直荀)。4月3日,红三军主力一万余人离开枝柘坪,渡江北上巴(东)归(秭归)兴(山)地区,向荆当远进发。枝柘坪,成为红三军历史上著名的“七千里远征”的出征地。

我们在枝柘坪参观了红三军军部旧址,砖墙有些残破,杉木板壁颜色斑驳,密密麻麻的布瓦上长满瓦松,天井里那口石水缸被当作花盆,栽种着一株叫不出名字的绿树。当年,贺老总喜欢用一只葫芦瓢从水缸里舀水漱口,水冷,有点凉牙,他的湖南老乡柳直荀看他咧着嘴,笑着说:“你以为还是个嫩伢子,你已经是个满哥(湖南对成年男人的称呼)了,哪还有铁齿铜牙哟!”我们想寻找红军首长曾经住过的房子,已经了无痕迹,只有柳直荀烈士住过的房子,还有人指出了一棵石榴树的参照。

从红三军军部旧址出来,我们在稻田间的田塍上穿行,天蓝得让人有些晕眩,白云像撕开的棉絮,一片一片慢悠悠地移动。山上清亮的鸟鸣让紫荆的树枝颤动,千里光的花朵铺满山坡,枝柘河水声汩汩,让这个午后滋润清凉。

我们在田塍上碰到了一个叫姚振华的年轻人,以前在宜昌卖电脑,生意做得很顺手,可他总有一种故乡情结,总想把枝柘坪的冷水米卖到全国各地。几年前回到枝柘坪,搞电商卖米,为农民提供植保服务。做了几年电商,他有个很深的感触:要想把枝柘坪冷水米真正推出去,必须提升品质,必须有稳定的质量,各家各户分散耕种,品质质量参差不齐,很难形成有影响的品牌。去年,他成立了冷水米专业合作社,托管农民的土地,由合作社统一耕种。

这一年,姚振华几乎天天在稻田边奔忙,晚上回到家了,心还在稻田里,沉甸甸的谷穗总是在他梦中摇曳。

十月一日,艳阳高照,是他托管的稻田第一天收割,当收割机把稻谷倾吐到农用车里的时候,金色的阳光照耀着金色的稻谷瀑布,那一刻,这个在外打拼从未流过泪的年轻人,忍不住泪水潸然。

看着这个年轻人,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他热爱故乡,他不嫌弃农村,他想用自己的双手把农村建设好,他的这种情怀让我这个出生在乡下的人感到温暖。

我们坐在裸露的稻田边交谈,秋阳高照,清风徐徐,听他谈未来的打算,谈人生的感悟,已经许久没有和年轻人这样深入地交流过,他们内心的广阔,他们对世界的看法,让我有一种落伍的慌张,有一种身临歧路的不知所措……

收完稻谷,马上要翻耕这裸露的稻田,然后播种油菜,只可惜,那用无人机播种油菜的壮观场面今年没有看到。

夜晚的梦中,翻耕的稻田里油菜已经生出了两片叶子,油菜生长叶子时竟然还有班得瑞的《月光》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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