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游，一条鱼的诗和远方

鱼都不喜欢死水。

池和塘，多是死水。江河大海和山间小溪，都是活水。一条鱼是活在江湖河海还是池塘小溪，由不得它，就像我们不能选择出生在偏僻山村还是大城闹市。但那并不能阻碍我们奔向远方的梦想，如同小池塘里的一条鱼也可以梦想一池活水。

它希望水动起来，活起来。它游来游去，动静显然不足以让死水变活，就算池塘的大鱼小虾都游蹿蹦跶起来，也无法将池塘的水激活。不过，老天爷会帮它的忙。下雨了，高地的水，哗哗地从四面八方流下来，汇进池塘。那就是活水。鲜活的水，激起浪花的水，好看的水。

池塘里的鱼，早已厌烦了一潭死水，它本以为自己会像这个池塘里任何一条鱼一样，不是自然地老死，就是因缺氧窒息而死，或者被人或鸟捕获后吃掉。这似乎是所有活在池塘里的鱼的宿命。现在，它们总算等来了活水，看到了希望。它们将毫不犹豫地溯游而上。

溯游，就是一条鱼的诗和远方。

从高处流下来的水，一路上带来更多氧气，带来陌生之地的气息。这让池塘里所有的鱼都激动不已，它们拖老携幼，循着水流，向上溯游。

这是一条鱼所能展示的最美的游姿：它张开小嘴，摆动尾鳍，将身体的力量凝聚在脊背上，纵身一跃。当池塘里的氧气太稀时，它也从水里蹦跳过，试图直接从空气中吸一口氧气；当它感觉水底的生活太沉闷时，也冲天一跳过，期冀能激起一朵浪花。唯此一跃，是它一生中完美且壮烈的一跃。如果你正好站在水边看到这一幕，你就会发现，鱼暗色的脊背与白花花的水流，形成了多么强烈又多么震撼的对比。

这些活水是从哪儿流来的？一条鱼看不见。它能看见池塘的左岸，也能触摸到池塘的右岸，它熟悉池塘的南岸，也能轻松地游到池塘的北岸。但是，忽然从高处淌下来的这些水，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最高处又在哪里？鱼不知道，鱼就是想要溯游到水的起点，那里一定全是活水，那里是鱼的天堂。

到了这儿，我们得看看“溯”这个字。溯，沿水逆流而上。得有水流，且是逆势而上。在止水里游，不能算溯，顺流而下，也不是溯。我的小伙伴说，那洄游的洄，不也是逆流而上吗？洄游，简单地说，就是某些鱼定期定向地游回到自己的出生地，探亲或产卵。洄游和溯游，都将历经艰险，所不同的是，洄游的目的性更强，而溯游可能只是为了一个梦。我在《动物世界》里看到过海洋里的鲑鱼，它们成群结队地洄游到淡水地，产卵生子，就像小媳妇回到娘家生孩子。当洄游的鲑鱼们纵身一跃穿越落差很大的瀑布时，饥饿的北极熊正在那儿等待呢。

我们就是鱼溯游路上的“北极熊”。当我们在争执到底是洄游还是溯游用词更准确的同时，早已备好了小网，要将这些鱼一网打尽。

可怜的鱼儿，从寂静而宽大的池塘里，翻越了一道道坡，一道道坎。现在，它们被集体困在水柱之下的一个小坑里。这个坑，是流水刚刚冲刷出来的，小不过碗，大不过盆，鱼到了这里，再往上，得跃过一个高坡，对于一条鱼来说，那绝对是天堑。不死心的鱼会反复挣扎，一次次努力往上蹿，把所有的能耐都展现出来，但那是徒劳。我们用个竹篮或网兜，抄底一兜，差不多就将它们一网打尽了。有一条漏网的小鱼，我不想捉它，打算放它一条生路。它的生路显而易见，那就是顺流而下，回到它的池塘。但这条顽固的小鱼，跟所有的鱼一样，既然选择了逆流而上，就不准备再回到那个沉闷无趣的池塘了。它的命运从纵身一跃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没有回头路的悲壮旅行，就算它没有被我捉住，当雨停了，高处的流水断了，它就会被困在这个小坑里，阳光将蒸发掉小坑里的水，它将干涸而死。

也一定有溯游的鱼，在历经千辛万苦后找到更大的池塘。就像我们村口的这个大塘，高处流淌下来的雨水会将它注满，水溢出，流向低洼之地。对于小池塘来说，那就是天上下来的流水，小池塘里的鱼就会沿着这些水流，溯游而上。幸运的小鱼，以为来到了大河大湖，这让它们幸福无比。但这样的幸福感很快会消失，不久它们就会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更大的池塘、一池更寂静的死水而已。于是，当下一场雨降临，它们将继续向着更高更远的地方溯游，一条鱼又一条鱼，一代鱼又一代鱼，生生不息。

溯游而上的鱼，能找到热爱的活水、能抵达诗和远方吗？我不知道，但只要有水流，我就能看到那些鱼，它们奋勇奔跃，用尽一生向死而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