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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朔方》2022年第1期|石舒清:敝帚记

2023-04-09抒情散文石舒清
【作者简介:石舒清,本名田裕民,1969年生,宁夏海原人。宁夏文联专业作家,中国作协全国委员会委员,宁夏文史馆馆员。出版各种文学著作十多部。获第五届、第八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奖……

【作者简介:石舒清,本名田裕民,1969年生,宁夏海原人。宁夏文联专业作家,中国作协全国委员会委员,宁夏文史馆馆员。出版各种文学著作十多部。获第五届、第八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奖骏马奖,第二届鲁迅文学奖。《表弟》被改编为电影《红花绿叶》,获第三十二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中小成本故事片奖。】

某杂志通知需要一张个人照片,像素须符合多少多少云云。像素是不大懂的,但肯定照片的质量要高一些,比如自己日常用手机拍的大概就不敷一用。

于是决定到照相馆去照。就去了一家较大的照相馆。因为人人都可以方便拍照的缘故,照相馆成了一个多多少少有些古怪的存在,给人一种老古董的感觉。

我把刊物的要求给照相师傅看了看,他专家那样点着头,一切不在话下的样子。我相信也会是这样的,但是没想到会要求化妆,涂脂抹粉一类。这个我是不大接受的。照相师傅就要求换上照相馆的服装。为什么要换服装呢?把我这样子照出来就可以了啊,但我还是遵命换了服装。我是身量小的人,什么衣服于我也容易不合适。最小号的最小号的,我声明着,就凑凑合合换了一套衣服,白衬衣蓝西装什么的。照相师傅说我的腰带也不行,鞋子也不行。照相师傅显然是在做着一个整体的要求。我有一种进入了某种程序不得不如此的感觉。

一切都换好了,照相,又是摆桌凳又是摆花瓶什么的。我觉得是过于隆重了些,好像为我一个人做了一桌大餐似的。最值得一记的是照相的时候:一会儿让站着,一会儿让坐着;一会儿让头低一些,一会儿又让抬高一些;让向左偏偏,向右偏偏;下巴再稍稍收一些;眼睛不要眯着,干脆把眼镜摘下来试试;身子不要动,再稍稍靠前一些;头不要歪;眼睛看镜头;等等。我觉得身子机器人化了,脸上糊了厚厚一层泥巴似的。这样子还能照出好相来么?

终于照罢了。我心情复杂地说着道谢的话。让三天后拿照片。现在都是即照即拿,三天后才可以拿照片,正说明这样的拍照和那种即照即拿的拍照不是同一等次的。我不知道自己被拍成了什么样子。这样的费工夫下大力气,把我拍成毕飞宇都是有可能的。

三天后拿到照片,我看见了一个大致是我的人,白发已经一根也没有了,而且脸上的皱纹也被神奇地医好了,一个也不见。而且虽然我谢绝了涂脂抹粉,但照片还是被弄出了涂脂抹粉的效果。一句话,我被整成了一个“小鲜肉”。老头子被弄成小鲜肉还不好么?还有什么不满意?没什么可说,拿了照片就走。我还算相对讲礼仪的人,但是努力着也没能说出“谢谢”两个字来。怎么办?约定的时间到了,再照来不及了,而且这照片无论如何说,它是符合要求的像素的。容不得犹豫,就把这照片发过去了。心里却是一个大病,觉得派出了一个不可靠的替身似的。

这大概是我照的最让我沮丧的照片了,觉到了一种被奚落被曲解。人们的标准多么不一样啊。照相师傅越努力,越要达到他心目中的那个目标,离我的标准就越远。其实只要符合像素,他随便给我照一张相就好了。在我看来,他倒是做了很多吃力不讨好的无用功。

看到一个名字: 马小盐,觉得比马小燕、马小雁等等好多了。

我觉得起名字的原则是,既不能太通常,也不能太离谱,如马小盐者就很好,给别人以启发,给自己以暗示,就可以了。

起名字最忌太刻意。比如有人起名字,需要查字典才可以读出来,何必何苦呢?

大毒枭被抓到的时候,人们才发现他竟然一米五刚过的个头,肩膀倒显得宽而结实,使他显得不很协调。他见到老朋友那样和警方开心地说话,从脸上的表情打死也看不出他是戴着沉重的脚镣。都知道他是走到尽头了。气氛有些怪异的热烈和轻松,好像多方面达成了一个理想的心愿似的。

不能释然的一个信息是,这个和毒品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从来没有吸过一次毒品。

今年高考的时候,有许多人穿着旗袍去给考生们助威加油。为了加持力更强一些,一些便便大腹的男人们也穿了旗袍摆在那里。所以穿旗袍的原因,据说是受了旗开得胜的启发。就有调侃说,如此讲来,除了旗开得胜,他还可以提供两个有效力的成语,一个是脱颖而出,一个是光宗耀祖,这就需要不但脱去旗袍,还要脱得光光才可以。

不过依照现在大爷大妈们的见识和激情,脱光也是分分钟的事。

需要统计一下,这样的大妈大爷们究竟有多少,这个数据里的信息应该是很要紧的。

湖北十堰发生的一个事,值得一记,说是两个小孩在水边玩耍,不慎被水浪卷到水深处去,情势危急,很多人在岸边看着叫着,不知该怎么办,这时一个小伙子跳入水里去,小伙子水性好,很快两个孩子都救了上来。

就在大家都在说着惊叹和感谢的话时,小伙子忽然说,刚才忙于救人,这才发现自己的项链不见了,两万多元钱呢。一下子气氛就变了,大家的眼神也变了,窃窃的声音多起来,都想着小伙子这是设法子要钱哪。趁着人多混乱,被救孩子的家长带着孩子已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小伙子还在说着他的项链的事。他在众人眼里成了一个很古怪的角色。有人说,要钱可以直说,救命要钱,说得通的,不必这样,说得小伙子有些张口结舌的样子了。

事情的结果是这样的,后来小伙子搞到一套设备,披挂齐整,潜入水深处去了,他从水里再出来的时候,举战利品那样举着他的项链,落到水底的淤泥里了,这么大的一个水潭,竟让他给寻到了。

寻到项链的小伙子很快就离开了岸边。人们在水边三三两两站着,说着一些闲话,后来也都散了。

收藏家们收了多少自以为贵重的东西,还不如收藏这串项链呢。

一学者。名声不小。有着一定的影响力。他的文章我确实是佩服的。但是看到他也写书法,很大的字写在很大的纸上,就我的眼光看,字写得不怎么样,像用老扫帚扫院子似的,不但扫不干净,还带出很多的扫痕来。我对写字最低的一个要求是,可以写得不好,但是一定要写得认真,认真写却写不好,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毕竟人人不是书法家,有人写字一辈子,也踩不着好书法的门槛。写字写成那样子,还每写必大字大纸,是有些浪费了。当然他会说关你何事,浪费的又不是你的纸。但不计谁的纸,总是浪费了。

和朋友议论这事,朋友说,字写成那个样子,自己确实是不知道的,人总是盲于自知,圣贤都不能免此。但是他周围的人,他的家人、同事、朋友们就看不出么?看出来怎么不说上一声?让他或者静下心来好好练字,或者就偷偷写写好了,不要再张榜示众,宣之于外。我们分析说,之所以任他丢丑露怪而无人进言,一是大概这人脾气不好,脾气不好的人是难以收获到有益的进言的;另一因素可能更重要,就是这人学者而外,还有行政职务,于大家有实际作用,说了你的不好,丢了我的好处,傻子都不干这样的事。于是就你写你的,我看我的,需要帮腔时,喊几声好,竖一竖大拇指,这都是很便当很容易的。

朋友说,你信不信,肯定有人当场夸这字写得好,极好,极有风骨风格,极具自己的面貌,把写字的人都说糊涂了你信不信?

利害作祟时,任何话都是能说出口的。

在小白的书摊上买到一本《难字字典》,回来翻了翻,却觉得不会有太大用处。第一,人们在用的时候通常都用那些不太难的字,更主要的是,不太难的字似乎已经够用了。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说,难字好比奢侈品,即使一件奢侈品不用,对人们的日子也是不会有大妨碍。但是备一本《难字字典》在家里在手头,却也是读书人的应有之义。

印度《五卷书》中有一段名言:“在什么地方,不应该尊重的人受到尊重,应该尊重的人得不到敬意,在那地方,一定会发生三件事情:灾荒、死亡,还有危机。”

一个记忆:母亲用鸡骨头做调羹用,把清油涂抹到发面上烙油香。那时候对食物格外敏感,放学回来,在街门口就能闻到母亲烙油香的味道。

这记忆容易让人湿眼窝。

一个记忆:母亲把钱埋在米罐子里,手伸进去,在米里摸索摸索,有时候会摸索到钱。读初中以前没见过白米,好像黄米的油性比白米更大些。手在米里通行无碍,摸到钱的机会是不多的。摸到的最大面值不超过五角钱,五角钱是不敢拿的。要是有硬币就好了,但是没有摸到过硬币。那么最好不过一角钱。

有时候把钱从米罐里摸出来,在自己的口袋里装上一小段时间,又悄悄放回米罐里去。从摸到钱到送回,中间这段时间,如同小鱼落在了激流中,那种心情,不可言喻。

看周一良先生的《毕竟是书生》,开篇说到他的曾祖父周馥。周馥,原名周复,后来李鸿章推荐他时误将“复”写作了“馥”,将错就错,从此由周复而周馥。也许李鸿章有意给他改了名字吧,这就不得而知了。

李鸿章是周馥的命中贵人。结识李鸿章之前,二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地位悬殊到也许终生不得一见,然而事实却是见了。周馥原本谈不到什么社会地位,就是一个在街上摆测字摊算命的,算命间隙,也给人写写信,写写呈文、对联什么的。命运的转机来了,周馥有一个表亲,在李鸿章家的伙房里任挑水工,这也不是多么了不得的差事,但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虽是李鸿章伙房的挑水工,却因此有了某种可能性,不管这可能性最终落在谁身上,都不免和他这个挑水工有因果关联。长话短说,挑水工和伙房的采买关系不错,这采买是个人精,却不识字,采买到东西,就请挑水工的亲戚周馥给他做账记录。李鸿章闲时翻读账本,见一笔好字,不同寻常,即问写字人是谁?这样周馥就有幸来到李府任幕宾,专事文牍处理。后来就是这个当初摆摊测字的周馥,竟官至两江总督、两广总督。谁能想到伙房里的一个挑水工,一个远亲,会成为一个家族命运巨大转折的重要棋子呢?周氏一门,自此红火了好几代,到周一良这里,虽不及祖辈显赫,但也是书香一脉,绵亘不绝。也许是经验到宦途的福祸同在的不安吧,周一良兄妹十人,真正身在仕途的没有一人,周一良先生在文中一一罗列了兄妹十人的各自身份:

周珏良(北京外国语学院英语系教授)、周艮良(天津建筑设计院副院长)、周杲良(美国斯坦福大学神经学系教授)、周以良(哈尔滨东北林业大学教授)、周治良(北京建筑设计院副院长)、周景良(中国社会科学院地质研究所研究员);三个妹妹珣良、与良、耦良也都在教育行业;周一良先生个人,系我国著名历史学家,教育家,早在20世纪40年代,就在哈佛大学日语系任教员,后任北大历史系主任等。

但是身为读书人就平安无事了么?周先生晚年写有自传《毕竟一书生》,结合先生漫漫一生的遭际毁誉来看,结合这个貌似朴白的书名来思量,其中的感慨,实在是极深的。

作为一个读书人,我的一个体会是,不要读太多的书。与其读太多的书,不如把很少一部分书多读。我用以多读的书还没有挑选出来,要选出十本二十本来,捉牛鼻子那样读,这样就不枉是一个读书人了。

从炼狱里出来的人写的书,如果有幸碰到,我就读读;从炼狱里出来的人说不了多少话,他们的书都很薄。说是他们,其实为数不多,少得像个单数。我把他说的话看上一句,就觉得我手里有了一把钥匙,并且很清晰地看到了锁孔。

有一年和梦也兄去青海,在西宁的一家古玩店,看到三本《鲁迅全集》,全集共二十卷,古玩店只有三卷,1948年版本,红布面精装,七八成品相,近七十年过去,那红布依然红得热烈,像沉浸在喜庆的事情里忘了出来似的。

我对鲁迅先生,是有强烈又持久的兴趣的。我买书最多的作家,莫过于鲁迅,种种版本算下来,能装满一个书架。

记得老板当时开价一千二百元,我没有拿。回来后却总是不能释然,一直记挂着这几本书。前段时间,在孔夫子网看到这套书的全集二十卷,标价五万五,当然是看看而已,同时就想起了在西宁古玩店见过的那几本。网上留有老板信息的,于是发信息问这几本书还在否?答说在的,问多少钱?几番讨价还价,言定八百元成交,快递费到付。很快就收到了自己惦记了好几年的几本书,赶紧翻到后面看,翻到版权页看,有所希望和担心似的,一看果然如我所担心的,我希望看到的东西没有看到,那里空空的,就像佛头被谁悄悄盗去了。

原来这套书在版权页,特意留出一小块位置来,专门用来粘贴鲁迅先生的印章,就是“鲁迅”两个字。但是我买得的书里,印章被揭去了,有一本揭不得法,还留了一点残余在书上。在我心目中,三本书八百元,其中那三个印章就值最少三百元,现在却是一个也不见,我的心情可想而知。终于忍不住,几天后致信西宁老板,问说三本书版权页的印章哪里去了?老板一脸委屈回信过来,说他当时收到就这样的,他不知道后面有印章的事。细看看书上的揭痕,确实好像是一个老伤疤了。没什么可讲,只能如此而已了。

春节期间,忽然发现自己微信里的表情包变了,就像一场雪后,黑狗变作了白狗一样,非常碍眼,非常不能适应,可能是不觉间碰了一下哪里,导致这样的突兀的变化了。比较于文字,我是常常用表情包的,觉得这种简易手段更合为我所用。忙忙请求儿子给我换回来,换作原来的表情包。儿子说,这是表情包升级了的原因,表情包升级,就成了这样子,换不回去了。不但我的,他的表情包也成了这样,不只我们的,所有的表情包都成了这样。就觉得升级的多事,用得好好的,升什么级啊,而且都已经用习惯了,这样的表情包还怎么用?我看着升级了的表情包,就像看着美容失败的一张张脸那样。

这大概是前三天的心情。现在,升级后的表情包我好像已经用得有些习惯了,吃惊于对这种变化的接受之快,适应之快,人是如此的容易健忘么?是如此容易于接受和适应么?我竟从升级后的表情包里忽然看出好来,看出这种升级的必要来。这其实是应该暗然心惊的事情:当人被无端剥夺后,再强行塞给新的替代物时,如果觉得自己在其中起不到什么作用,妥协和顺应就成了容易的。

在快手里听了两个人的乐器演奏,一个是手风琴演奏,一个是二胡演奏。手风琴演奏者系某大学音乐教师,一招一式,颇见功夫;二胡演奏者则只是音乐爱好者,连用来演奏的二胡也是他自制的,但看得出,也属民间高手了。

两相比较,觉得专业自有专业的好处,就是训练有素,看不出什么破绽,技术上更胜一筹;但民间乐手,也有着他的特别之处和独到之处。好像他的演奏不给人重复感,好像他每一次演奏都是第一次演奏,技术也不是不过关,而是与专业技术有别的另一样技术。而且好像他对我们熟悉的曲目做了新的理解和呈现,使我们从熟悉的作品里听到一些新鲜的异样的而且是好的东西,给人启发:原来一件旧作,当你以新的方式呈现它的时候,它就好像因此成了一件新作。尤其感情的成分,演奏者在作品中参与的程度,民间演奏者都是强过专业演奏者的。

一个想法是,让这两个人PK打擂台,看谁的支持者更多一些。这个过程和结果会是很有意思的。

公园里的树上,有许多的喜鹊窝,一眼能看到好几个喜鹊窝。有时候一棵树上就有着两三个喜鹊窝。在有些树上搭窝,有些树上不搭窝,喜鹊一定是有选择和考量的。如果加以研究,一定会研究出要紧的学问来。其实和人们选择家园的标准是一样的,比如采光好啊背风啊不易受雨淋啊等等。一只喜鹊在树梢上立了叫着,好像看到了远处的什么似的;十来只喜鹊落在草坪上好像在商议什么;两只喜鹊在湖边上顾盼交流,不知道它们是一对夫妻还是别的;一只喜鹊在树根旁跳来跳去觅食。照这样看,或许公园里有几千只喜鹊呢。喜鹊这么多,尤其这么多喜鹊窝架在树上,树边的湖水可以把目光在粼粼的波光中带向很远。前面有人用大扫帚不紧不慢地扫着走道,就觉得应该沉浸在这一刻,不多思虑,享受一时是一时吧。

看电视“越战越勇”栏目,一个来自东北的钢琴油漆工,长得很像毕飞宇,气质也像,只是个头稍矮了一些。他借着做钢琴油漆工的方便,自己摸索着弹钢琴,已能弹奏一百多个钢琴曲。节目现场弹奏了几个曲子,我作为外行听来,是相当的不错了。于是就想到很多说法,歪打正着啊,无心插柳柳成阴啊,近水楼台先得月啊等等,还想到偷艺一说。如果真是那个材料,偷艺偷成大师都是有可能的。世上的事,好像有时候就是要拧着来,借此给一些人机会,给另一些人以打击。个种滋味,颇耐咀嚼。

我一直是新疆篮球队的球迷。可能是因为自己是一个西北人的缘故,家乡没有篮球队,西北五省,也只有新疆在CBA有一席之地,于是就顺势做了新疆男篮的球迷。多少年过去,忠心耿耿,没有变化。广东队、辽宁队都是CBA传统强队,但是觉得和自己关系不大,输了赢了,无关痛痒,只格外关心着新疆队。新疆队近来有些走低,让人着急。新疆队也是传统强队,得过冠军的。但不知高层是怎么想的,把得冠功臣亚当斯不要了,要来一个叫克拉克的取而代之。这克拉克,名头响亮,是NBA冠军队成员,在NBA都有过辉煌业绩。熟悉篮球的都清楚,虽说都是打球,但CBA和NBA就是两个概念,不可同日而语。请来克拉克,想着是要靠克拉克大杀四方,显然是想错了。就像NBA与CBA是两个概念一样。在NBA的克拉克和在CBA的克拉克也判若两人,几乎就不会打球,攻防两端都显示劣势,甚至还不如新疆队的几个本土后卫,比如曾令旭等。往往是,新疆队刚刚取得一点优势,换上克拉克来,三两分钟,这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优势就让克拉克给挥霍掉。克拉克自己也显得困惑和沮丧,好像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把球打成了这样子。就是因为克拉克,新疆队的排名一路滑了下来。看着换克拉克上场就担心,看着球队一路成绩下滑就着急,忍不住就想,为什么还留着克拉克呢?为什么还让克拉克上场呢?比如试错,还要试多少次呢?试到什么时候算完呢?有人会说,都是篮球专家在那里,肯定有人家的考虑,用得着你操心么?但无论怎样的道理,在屡屡输球面前都会成为全无道理。想着当时新疆把亚当斯送走,是认为亚当斯打球太独,虽然个人能力超强,但团队意识弱。那么就要找一个比亚当斯更强的人才合乎逻辑,现在却是找了一个不上则已、上必输球的克拉克。是贪着他的牌子亮么?当亮牌子没有了现实的作用时,那亮牌子还有什么用?

常常有这样的现象,大家明明看见选的那人不合适,很不合适,是实践屡屡证明了的,但还是等着,还是耗着,不知在等什么,不知耗得起耗不起。明明看着选非其人,明明看着因为这个人而带累甚至带毁整体,但就是没人说,一径这样子下去。爱之深责之切,球迷的心也是容易凉的,等你不加反省不知自救地一滑到底,球迷也就丢开你了,虽然谁都不甘心结果落得如此。

清大臣李侍尧敛财的一个办法是,把一个珠子卖给下属,得钱后又把这个珠子拿回来。实际是一种变相的索贿行贿。这个珠子被卖了很多次,卖给了多个人,最后还是在李侍尧这里。

李侍尧出事后这事被公布了出来,乾隆帝震怒。乾隆派往云南查办李侍尧案的人是和珅。和珅是一个更大的贪官,我们作为后人来看,是很有些滑稽的,但和珅当时受命往云南时,一定是一副清官的样子无疑。查出李侍尧斑斑劣行后,和珅建议将李侍尧斩监候,大学士和九卿认为应斩立决。乾隆帝确实很愤怒,但又觉得李侍尧是当朝不可多得的能臣,关键还是个忠臣,无论如何都是忠于自己的。比较于清官,乾隆帝更需要的是忠臣,于是在乾隆帝这里,他是不想杀李侍尧的。不想杀又不便说出来,就把李侍尧案卷传与各省督抚看,说是想听听大家意见。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出反常,必有隐衷,皇帝的隐衷给安徽巡抚闵鄂元揣测到了,就及时上了一本,说李侍尧其人,罪人一个无疑,但也是有功之人,其罪当罚,罪不至死。正说到皇帝心坎上,乾隆帝还主动补加了一段,记起李侍尧爷爷的功劳来,说当时祖宗艰苦创业打江山的时候,还是明朝守将的李侍尧的爷爷李永芳,主动献出了抚顺城,努尔哈赤不是因此把自己的孙女都嫁给李永芳了么?话说到这个程度,李侍尧的命自然就保住了。

所以在那个时候,同样的罪行不同的人来犯,得到的惩处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特别感兴趣的是李侍尧卖珠子的事,觉得其中多有回合波澜,或许可以钩沉出一篇小说来也未可知。

听二连襟介绍,在网络上购得一些中药。在网络上买药是多么不靠谱,谁会在网络上买药啊。所以买药,完全是出于对连襟的信任。

和药店老板加了微信,购药前须倾诉病情的,我说头晕,血脂高等等。就问两便如何啊,睡眠如何啊,口苦不苦啊等等问了一大阵儿。一一据实交代了,又要看舌苔,怎么看?离着这么远(对方说他在山西)。然而有办法,自拍一下给他看即可。感觉到拍出来的舌头太难看了,都有些难为情。但是我也想,自拍的舌头也是可以采信的么?不同角度拍来,同一个舌头的颜色是很不一样的啊,但还是拍过去。

不久就收到快递来的药,一个疗程两千五,不便宜了。

遵嘱吃过一个疗程,快要结束的时候,老板来电话了,建议再服一个疗程,而且为了能有更好的衔接,早早就要报上名去,好让他们及时准备第二个疗程的药。第二个疗程,还是两千五元。然后药老板又是问两便睡眠口苦否等等。一一答过,又要看舌苔。拍给他看,他说,看起来是好了一些,接着吃药啊。

第二个疗程吃到中间,忽然有种种不适感,我即和老板联系,说服药后有被水淹到胸部的感觉,呼吸也因此不畅,而且一次右胳膊麻木到十分钟左右才缓解。我不安地求教,是不是停服一段时间药呢?答复说,没问题,此为正常反应,继续吃就是了。但强烈的反应在我身上,使我惊惧,于是就私自停服了几天,后来觉得毕竟是花了钱,还是吃完了它吧,陆续就吃完了。

快要吃完药的时候,老板又来信息,问疗效如何?我说,不瞒您说,疗效不明显。他说,你睡眠如何?我说睡眠一直不是问题。两便如何?没有大的问题。口苦不苦?他总是这几问,使我都不乐意答他了。免不得又要看舌苔,拍了给他看,自己也觉得那舌苔真是难看。想不到他看了却大感满意,说就舌苔看,病情是好多了啊,现在是要加大药剂,再吃一个疗程。记得他原来说只需吃两个疗程的。我说暂时想缓缓,吃了两个月药,得缓缓了,而且吃您的药的同时,我也还在吃别的必吃药,吃药太多自己也担心。老板于是反复说,吃药要吃在最好的时段上,不能擅自停药,现在吃药,是巩固前面吃药的成果,现在不吃,则等于前面的药是白白吃了,又苦口婆心大声疾呼那样说,不要错过良机啊,多少病人都是因为犹豫不决而错失良机。说得我有些不安,也觉得不快,好像我得了不治之症了。我即不客气回信说,我当初买药,不过是血脂高、头晕,现在血脂还高,头晕依然,除此而外,我并没有什么大病。我已经明显看出对方是意在卖药而不是治病,而且他对我舌苔的惊惊诧诧早就让我有某种被猎者的感觉了。

不想再多交流,想拉黑他,但心里又强烈地想等等再看,看他接下来说什么。事实是,接下来他什么也没说,他留下一个落寞而又仓皇的背影,在我的微信里消失了。

看微信朋友圈,一收藏家在自己的朋友圈发文配图,文字很短: “文人黑迹必然会成为当下收藏的热土。”就这几个字,一眼就可以看出其中有错别字,把“墨迹”写成了“黑迹”,但又觉得有一种歪打正着的感觉,好像反而因此写对了似的。原本应该是“墨迹”,但实际上已非“墨迹”,多为“黑迹”,无意出之,反成妙笔。

记得学生时代,班里每每丢了东西,老师要严查时,我的那种特别心境。

谁拿了主动交出来。老师在讲台上过来过去走着说。并且老师会说,其实谁拿了他是知道的,他之所以不说出来,只是给犯错误的同学机会,让他自己交出来,自己交出来和查出来性质完全是不一样的。老师这样说着时,教室里静得人不敢大声呼吸。而老师的大有深意的眼光就一个学生一个学生挨着看过去。这样的时候,我几乎是要崩溃了,如果老师看到我时目光停下来不再动,我一定会在不可自控的慌乱中站起来。然而说老实话我不可能拿别人的东西的,但我又确实有着这样不禁任何检查的心理。就是说,和那个真正偷了东西的人比较,看起来我更像是小偷。我会心跳如鼓、口干舌苦、眼珠子乱转,额头出汗。这种心理的表现影响了我一辈子,使我常常在一种无端的苦恼和焦虑中。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这说的不是我,这说的是我所佩服的人。我自己则是,只要氛围紧张起来,只要形成高压态势,不待鬼叫,我自己就会像鬼一样叫起来。

看一篇谈克制与放纵的文章,说,有时候,克制是比放纵更浪漫的。就觉得这话说得好,想记到笔记本上的。又说到一个女人的生活过得好不好,通过眼睛就可看得出来。但是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转到说眼霜,说女人有魅力的眼睛和好眼霜的关系,接下来就不说别的,只说眼霜了,后来又出现眼霜的照片和价钱等。以为在谈别的,原来却是在做生意,就发现许多事,无论如何开头,到后来发现都会落到生意上。

这就使人看文章的时候,免不得有了一种不安和担心,担心看着看着,忽然一个大拐弯,拐到你料想不到的事情上去。

在小区看到一个中风后在恢复过程中的中年人,他还只能拄了拐杖挪小步。

他的脚脖子里跟紧着一只小狗,时刻显出为他担心的样子来。他走动时小狗也受到鼓励似的摇动着尾巴动起来,他一旦停住不动,小狗就紧挨着他的脚,抬头关切而又紧张地看着,好像在评估着他还能不能动,好像在用眼神劝说着他,累了就休息休息,就停一停,一点都不必着急。这人这样子了,从心身两方面都对他保持了最大关切不离不弃的,可能无过于这只小狗了。这与其说是一种安慰,倒不如说更显凄凉。

小狗有一个小孩子的枕头那么大,看不出它会有多少力量和能量,它能给予病人的,也只是这种不离不弃的陪伴和相守了吧。

刘苗苗导演要求我把我的短篇小说《花开时节》改编为电影剧本,允许我和儿子合作。我即和儿子商量,由他写第一稿,我写第二稿。关于写作方向,我们商议出如下一个目标或者说主题:

每个人所追求的那一点点好像非分的美好的东西,最终都没能如愿。生活像幻觉那样热闹了一下,又回到日常的寡淡里。一切都像肥皂泡上的色彩一样,光怪陆离,不可捉摸的好看,但只要轻轻触碰一下,所有的好看原来都不经轻轻一触碰。总之就写追求的极其努力和最终的不能如愿。努力的力度愈大,最终的不如愿造成的失落就愈大,慨叹就愈强烈,从而形成一种大的张力和感染力。

这几天一直在为一部可能会拍的电影想名字,《花开时节》《米乃的三月》《两罐蜂蜜》《带彩球的帐篷》等等,想了许多,但导演刘苗苗女士都不大中意,我也觉得不是太好。

和儿子议论,儿子说起根据莫言的小说《白狗秋千架》改编的电影,小说改成电影后,名字由五个字变成了一个字:《暖》,小说女主人公的名字就叫暖,就觉得这是近乎天成,无意得之的好名字。好名字就是近乎唯一没有第二个选项的名字,这样的名字,是灵感对现实的高度概括和精准捕捉。要得到理想的名字,苦想笨想是不行的,得依仗灵感的惠顾。

忽然想,也可能有些本末倒置了,其实电影的内容才是最根本最要紧的,好比《七武士》《原野》这样的片名,之所以好,不是片名有多好,而是好的内容使这样的片名好了起来。也许剧本写成后,而且剧本写得很满意,一个合适的片名会瓜熟蒂落那样显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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