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麻叶子
麻叶子是家乡的一种传统美食。小时候,只要一近年关,家家户户就开始熬糖炒饭米,准备做麻叶子了。
做麻叶子,第一道工序就是蒸“饭米”,因为“饭米”是熬好糖后,做麻叶子的必备材料。趁着天气晴好,母亲把事先用清水浸泡好了的糯米,用大筲箕捞起来,在坑塘里淘洗干净后,把水沥干,然后倒进正在冒着热气的木甑里开始蒸。灶膛里的火越噼噼啪啪地爆响着,闪着灼人的光。母亲坐在灶膛边,不住地往灶里加柴,还时不时地往锅里加水。有时候也折下一根黄麻杆,在甑子里蒸着的糯米饭上插几个孔,方便底下的蒸气往上跑。待两三个小时后,糯米蒸的七八成熟了,母亲便会给我和三哥五弟每人盛上一碗,拌些糖精,我们哥几个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还不住地叫道:“真好吃!真好吃!”
母亲把蒸好了的糯米饭,倒在一个大簸箕里,还顺手往一些米饭上,撒些或红或蓝或绿的食用色素,好看极了。待米饭充分冷却后,便让我们哥几个将米团捏细。然后,拿到禾场上的晒床上去晒。
腊月日子短,太阳不火不煴,如果天气晴好,不出一个星期,“饭米”就晒好了。放在嘴里一咬,砰砰直响;用手一掐,断成两半,这样的饭米就是最合格的了,做出来的麻叶子就又酥又脆。
麦芽是熬糖必不可少的东西。母亲将之前精心挑选过的大麦,用温水浸泡后,用筲箕装好,上面捂上一层旧棉袄,放在保暖的地方。有时也放在有些热气的锅里,还时不时洒些温水。经过一个礼拜的孕育,麦芽终于露出了白白的嫩嫩的芽儿,七八公分长的样子,它就是熬糖的根基儿。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麦芽儿,我仿佛看到了那香酥酥的麻叶子在眼前晃动,沁人心脾。
母亲让姐姐们把石磨洗净,用绳子把推磨的木架子栓好,将剁细了的麦芽用木桶装好提到石磨边。两个姐姐轮流推磨,母亲则用瓢子将麦芽放进石磨的磨眼里,还不住用筷子在磨眼里捣几下,加一些水,磨得半碎的麦芽便哗哗地流到石磨下面的大木盆里。我和三哥五弟也在石磨边跑来跑去,一时帮着从缸里舀水过来,一时递茶给姐姐和母亲喝。
麦芽磨好后,又开始磨泡好的细米,一边磨,母亲还把磨好的麦芽舀些倒在磨好的米浆里,说这样米浆熬糖的时候,出的糖会多些。这是熬糖的前奏了。
天开始擦黑的时候,母亲便在灶膛门口放好了稻草和扎好的棉杆。母亲将磨好的米浆舀在大锅里,开始熬了起来。这是一个很考验技术和耐力的活儿,着急不得,马虎不得。刚开始烧的时候,火不能太急太大,否则锅里的米浆会被烧糊或巴锅,熬出的糖要么有糊味要么数量少。灶顶上的灰尘或是油盐腥味之类的东西,更不能落在锅里,否则,一锅粥就有可能白熬了。待米浆熬熟,母亲便舀到大木盆里冷却,还用大锅铲在盆里不住地搅拌。到不烫手时,母亲便将麦芽均匀地舀在米浆里,时不时地搅拌几下。这时候,已经到半夜了,我们一家人都没有睡意,全部围在灶膛边,等候母亲的指令。待大木盆里的米浆被麦芽充分催化后,米浆和水逐渐分离开来,米浆和麦芽的混合物沉在木盆下面,盆面上是一层黄黄的水。这时候,我们便在母亲的吩咐下,开始过滤“糖糟”了。
母亲用瓢将米浆水舀在一个用活动木架扯好的棉布包里,一边倒,我们姐弟们便一边不住地摇动着木架子。过滤出的糖水便哗哗地滴落在下面的大盆子里。待包里的水沥干后,我们便将包里的糖糟倒在另一个盆子里。等把一大木盆米浆全部过滤好后,母亲又将沥出来的糖水倒在锅里,开始烧了起来。这一次是烧劈柴了,火要大要猛。我们又将糖糟用布包好包紧,放在长板凳上,在布包上横上一条扁担,一头一人,使劲压,布包里的水便慢慢地一点一滴地渗了下来,直到压干为止。母亲将这挤压出来的糖水又倒在了锅里。
大概到了三更天,鸡也在笼里不住地拍起翅膀来,我们的瞌睡虫也来了,便靠着柴禾打起了盹儿。这时候,母亲忽然叫道:“快拿碗来,孩子们,舀糖水喝!”听母亲一嚷,我们的瞌睡也跑了。喝着又甜又香的糖水,我们心里甜蜜蜜的。天快亮的时候,母亲用锅铲在锅里不住地搅拌起来,灶膛里的火也慢慢小了。母亲提起锅铲,看到上面挂着的红红的糖稀,也不往下掉了,对我们说:“糖熬好了!准备切麻叶子了,快去把隔壁的二叔三叔都叫来帮忙。”
天上已露出了一片鱼肚白,帮忙的族人们过来了。我们把母亲用“饭米”炒好的炒米花,搬到灶台边。三哥负责用瓢往另外一个小锅里舀炒米花,一次两脸盆,母亲则用铁瓢往小锅里舀一两瓢糖稀,然后用锅铲不住地搅拌起来,待炒米花炒均匀后,便盛进另一只脸盆,我便接过脸盆,端到用房门铺就的案板上。姐姐们和二叔三叔便很麻利地揉了起来。待把炒米和糖稀揉得很融合的时候,二叔三叔便用几把菜刀将炒米花夹紧,左右开弓,翻来覆去,把炒米花整得四四方方,平平整整,然后放到一边冷却。待冷得差不多的时候,姐姐们便拿过去,放在桌上的簸箕里,划成两寸多宽的一长条,然后便“嚓嚓嚓”地切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块块不大不小、不薄不厚的麻叶子便出来了。吃着这又甜又香,又酥又脆的麻叶子,满屋子的人脸上都洋溢着甜美的微笑。
儿时的麻叶子,那又香又脆的味道,一直藏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