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

再 生薄暮
　　雨季。灯下。听朴树唱《那些花儿》，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盆常青藤，它的枝叶一半清醒一半昏迷，我轻轻地整理着这些藤蔓叶片，心想，它们是不是像“那些花儿”老了？
　　眼前出现一片废墟。我走在凌乱的建筑垃圾边缘上，一不小心就会被那些尖锐的物件扎破脚，但我漠视这一切的存在，因为它们是静止的，行将消失的。我的视线里闯进一丛嫩绿，自乱砖中探出。我俯身寻找，这是栽种在一个褐色陶罐里的常青藤，我如同在沙漠里发现绿洲，喜不自禁，邂逅它，或许就是天意。
　　就这样，那一年的某一天，我把一盆初初长成的青藤安置在靠窗的花架上，以后的日子里，每天都会关注它的生长情况，渐渐的，叶片油绿光滑，茎蔓有力，生命呈现出鲜活的气息，感染着我身体里的每个细胞，我的精神由此流光溢彩。
　　它长势较慢，一直处于发育期。我将它当作一个孩子，青涩的摸样，一点娇柔，一点天真，在它身上，我看到了纯净的质地，童真般的无瑕和美好。

　　一年又一年，因为我疏于管理这盆常青藤，它面貌苍瘦、清逸，如同一种草书，装点在我的空间里。窗口的阳光充沛，我时常会看着它发呆，几年了，它没有我想象中的茂盛，它在一个阶段的快速成长后，藤蔓不再伸展，挂在花架的中间。顾名思义，“常青藤”四季常绿。这样的时刻，我内心还是欢喜的，柔软的，因为它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保有着一颗童心。
　　也不知道哪月开始，我淡忘了它，间隔许多日子才想起给予它水分养料，并不是因为忙碌。我和它像是被时间拉开了距离，越来越远。
　　有时，转身目睹它寂寞在一处，内心生出一丝隐忍的疼，便端来清水，细细浇灌。这个雨季来临的时候，我给了它一次足够的水分。
　　谁料没过几天，它显出一脸的萎靡，我这才明白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接连几个夜晚，把它移近灯下，祈望光的温度唤醒它生命的意识。“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这歌声一遍又一遍地响在耳边，我闭起双目，夜色黯淡，迷离恍惚中看见一个少年走近过来，他是我的堂哥。
　　他手里举着一个绿色的花环，笑声脆亮，冲着我说：“青藤做的，给你！”我伸出手，抚摸着，清新中带着暖意，是他掌心的温度。他眨着干净的眸子，说：“这些青藤是爬在那棵合欢树上的，刚才都被我扯掉了……”我疑惑地把藤环放回他的双手中，喃喃道：“我不喜欢你这样做。”说完，直奔那棵合欢树。
　　我年少的心莫名地哀愁，也有那么一点的迷惑，不明白自己为何讨厌堂哥的行为，是因为那棵树，还是那一树藤蔓？
　　坐在合欢树底下，看细细碎碎的叶和花，心事也这般的细密。堂哥，叫清。我们时常在树下看书、玩耍。我觉得清哥是我生命中的树，我便是这树上的青藤。
　　当有一天清哥远离我们，去应征入伍时，我才发现清哥不是我的树，我也不是树上的藤。那年，我长大了。

　　深秋，清哥告别了我们，去到一个崇山峻岭的地方。他在信中说，在那里，他会实现梦想，并祝愿我学业有成，像鸟儿飞得很高很远。关于那一树青藤，只字未提。我回信时，也没有说起那件事。而我的内心还是无法原谅他。一年后的夏天，我后悔莫及，因此不可救赎自己的灵魂。清哥参加抗洪救灾，不幸牺牲，噩耗重重地把我抛下崖底，痛楚和懊悔煎熬着我。这种疼痛是我必然的承担。
　　我如梦方醒，几年前偶然获得这株常青藤，是上帝的赐予，还是冥冥中的安排。
　　内心在静寂中发生着蜕变。生命的力量有时是无形的，像一个气场，撞击着人生的轨迹，记忆在撞击的瞬间再生，一种奇异而纯净的感觉在升腾。
　　这株常青藤是清哥的再生，我必须救活它。它不会老去，永远存活在我的生命里，它是成长在天堂里的青青藤蔓，一直延伸到我的人生路上，给我信心和力量，让灵魂走向重生。
[ 本帖最后由 薄暮 于 2011-7-5 15:3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