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紫脸
一、
大舅妈王桂英半个右脸生疮烙下了一片像大紫萝卜似的颜色,故此得名——大紫脸。她是大舅在一九四三年从金城街西娶来的老婆。
王桂英刚刚嫁过来的时候,她穿着偏襟海蓝色罩杉;后脑勺盘个发髻、别个银簪子;整天给老爷装烟袋、倒水;显得非常勤快。姥爷家当时还正兴盛,有几个小姑子干活,也没有把她当成主要劳动力;她过门不到三年生了两个孩子。表哥劳斌是家里的排行老二;他身上还有一个姐姐叫劳之媛。
大舅妈生的两个孩子在新旧两类学堂念过书。在上私塾念百家姓时,村中有一位姓高的先生在家里放上炕桌教几个学生。表哥劳斌是教书先生经常赞美的好学生。他的姐姐劳之媛比他大一岁,就是不如他背书快和记得牢;因此总会遭遇教书先生管教的厄运。
劳之媛、劳斌姐弟俩一放学,就背着书包朝着家里跑;弟弟放下书包可以找村里跟他一般大的伙伴玩,姐姐却跟妈妈哭述说:“妈,高先生又损嗒我啦。”
大紫脸一听,她不问青红皂白;就跟长得虎头虎脑的劳斌说:“小斌,你怎么就不告诉你的姐姐背书呢?还要找别人‘疯’去?”
劳斌敞开嗓门、响亮地回答说:“谁让她在学堂不注意听先生教。我是在课堂上就会背诵的。”
大紫脸跟儿子对话时,被出门迎接孙子的爷爷听见了。他站在孙子劳斌一边说:“小斌从小就用功,之媛好卖呆儿,以后可要向弟弟学习呦。”
大舅妈满脸变红,不敢顶撞公公,就讪不搭地走开了。
姥爷是一家之主。在解放前他依靠家里人拼命地干活,置办了山川、田地、一挂马车、四匹大马。他不用雇劳工,都是自己家里人干活。
当年,姥爷被村民推举当上了村子里的保长,相当于现在的村长。但姥爷这保长当得净吃亏。家里有的农具、马车、四匹大马,都会无偿借给村民用;他赢得了大户人家高氏家族的宾服和村民的爱戴。
姥爷的大儿子劳志德夫妻俩跟两个孩子跟姥爷、姥姥在一块堆过。其他两个儿子书读得好,都去城里工作了,五个女儿也都先后出阁了。
大紫脸算有福,她应当挑起给全家人做饭、喂猪的担子,却都被姥姥一个人担当了。
姥姥一辈子勤劳惯了,也是想孙子、孙女也得有个人带、才揽下所有家务活的。
尽管姥爷英勇、对自己的孩子放手使唤,就是惯着大紫脸。不让她出田刨垄,嘱咐她看好两个孩子就成。
姥爷有偏疼劳斌的心志,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孙子、聪明;还有一层意思;大舅——劳志德身为家里的老大,出力最多;供成了两个弟弟读书成了器;大舅是劳家在农村扎下根基的唯一男孩子。姥爷总想对不住他。因此,就把对大儿子的亏欠,弥补给孙子劳斌了。
劳斌从小就聪明,跟高先生家的儿子关系也好;他们都是从砬子沟长起来的“高草”(高草就是当地人俗称有出息的人)。
劳斌的成才可不像他的同学高铮那样容易,人家父亲年富力强。髙老十在解放后虽然不当先生了,可人家的家底子厚实,积累的银子也多。供一个孩子念书也是举手之劳。再说,高铮是念到初中就当兵去了,他走的仕途道路是在部队转业后到县城当的官。
表哥的爷爷身体在旧社会干活累出伤痨病不说,他的父亲也是“气管炎”和“肺气肿”缠身,不能干重活了;家里存一点钱也都供劳志刚、劳志和念书了;到了孙子辈分的劳斌念书时,手头就已经“干爪”了。
不得不承认姥爷的家教好,他的小儿子—劳志和在哈尔滨公安局当教员资助大侄子劳斌读书;二儿子—劳志刚被分配到云南漾江林业局工作,给父母寄钱。
多少的时候,劳志和会把自己的工资全部拿给大侄子劳斌交学费和伙食费。
他自己会到在哈尔滨香坊区-亚麻厂街道居住的五姐那里求助,给自己另行筹集伙食费;他大后来晋升到国家17级干部;相当于县团级干部。
姥爷在1956年去世,劳斌还没有完成学业;到1960年他毕业时;姥姥也追随姥爷去了阴间报道。等于劳斌的祖父母都没有等到他孝敬。
劳斌虽然念书艰苦,也不短老叔的资助。劳斌中专毕业后被保送继续深造,但可以自食其力了。
他在哈尔滨乍念书那咱,每次回砬子沟探亲,都坐在爷爷屋里长谈,深得爷爷的教诲,从他的骨子里就树立起了为老百姓服务的雄心壮志。
这时,他也有能力给姐姐劳之媛的大女儿交学费了。
他的姐姐找了个在哈尔滨工作的转业兵。
二、
大紫脸在两个孩子基本长大成人后,她也脱离了公婆的帮衬。
这时,大舅不能干外面的力气活了。大紫脸像使唤小丫鬟似的指使大舅做饭、种菜、拾掇屋子。他们两口子依然住在姥爷姥姥生前盖的房子里。
大紫脸是一个钻山王。她的这个特长是在姥姥、姥爷在世的时候就养成的。
那时,她的大闺女、大儿子一进了私塾学堂,她便有的是时间爬岭钻山,一年四季的山货、野果也不胜其数。都被她采个遍。
大紫脸在姥姥、姥爷相继去世后两三年的一天下午,她带着村子里的几位妇女去了自家老劳南山采珍蘑、山里红、山核桃、山梨、山葡萄去了……
她很年轻就梳着疙瘩鬏、穿着系着算木疙瘩的偏襟衣服;到现在也是。今天她挎上竹筐、里面装个白面袋子;带领妇女们奔着树木榔林的深山走去。
临走时,大紫脸带着纸、叶子烟和火柴,想在犯烟瘾时就卷烟抽。
这一带山林,尤其是老劳南山沟没有太难走的路。
但是,就在这一天,大紫脸带人去到山的深处时,雷雨交加。天色本来还早,却变成了像黑锅底颜色布满了天空。她们中间的柏大嫂还带个八岁的小男孩,就更增添了她们想早点回家去的愿望。
人算不如天算。她们越绕天越黑,怎么也绕不出弯弯曲曲的盘山道了。
大紫脸带领的妇女们和小孩儿的衣服被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淋湿透了。
这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她们蹲在有青纱帐的山坳里,几个人围成一个圈。大紫脸把被雨淋湿的火柴盒放在胳肢窝底下捂干,又把柞树根子底下的树叶扒到深处,用捂干了的火柴点着,伴随着雨渐渐下小了的机会,大紫脸吩咐付艳枝说:“你把小春抱紧,别人用衣服遮掩小雨别浇灭火苗就行。”
聪明的小春问:“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大紫脸说:“孩子,今天回不去家了;我们就要在山上过夜了。”
跟大家伙一同去采山货的李大嫂说:“孩子,我们已经找不着回家的路了;这座山的梁崗会伸到很远的地方,一旦走丢、怕是有‘张三’吃我们。”
她说话时,冻得上下两片嘴唇都发紫了。
天色真的暗了,已经到了掌灯的时候。
大舅劳志德气管炎毛病犯得更邪乎了,他直拔气,还要接待几个跟大紫脸搭伴采山货的妇女和孩子家属、到他家里起腻。60年代信息至后,村子里也没有电灯;大舅点起煤油灯照亮,直到几个男人把鼻孔都熏黑了,他们也只能像猜闷儿一样地议论着……
第二天天一亮,大紫脸从贴着自己奶子的衣服兜里捏出点碎烟末和卷烟纸,拧成一颗手卷的纸烟,划根火柴、点着烟卷头部;抽起烟来。
已经靠着树根蹲了一宿没眨眼睛的几个村妇和一个孩子,迫不及待地问:“这回我们能看清路,该回家了吧?”
大紫脸突然说:“我们这不是在劳南沟山腰吗?再往北走下山就会通向马路了啊,都怪黑灯瞎火我们迷路了……”
大紫脸那次领人上山吃了败仗之后,她再也不敢勾引别人上山采山货了;她自己会到固定生长榛蘑或者结野果的地方去采摘;回来跟别人换好吃好喝的。
三、
表哥劳斌没有辜负爷爷的谆谆教诲,也没有让他的老叔劳志刚失望。他在黑龙江省电力局工作期间设计了大庆、佳木斯、牡丹江、齐齐哈尔等地的变电设备,亲自参与审批、主持、接通、安装了家乡砬子沟的高压线路和照明设备。
劳斌继承了爷爷的遗志,为家乡出了微薄之力。
四、
大紫脸是真的有福。在砬子沟小村子实现电气化后,大舅劳志德积劳成疾去世了。
表哥劳斌是个孝子,他把孤身一人的母亲接到了哈尔滨的家里。大紫脸想吃咸带鱼,他会驱车跑遍哈尔滨商店、直到买到为止。
而且,大紫脸的亲孙女、孙子直到上大学,都是他们的姥姥、姥爷陪伴的。
大紫脸活到78岁死后,有年轻村民引起话题说:“劳氏家族在砬子沟100多年的威望,爷爷当保长维护四邻太平,孙子成名成才为砬子沟小村子安电灯出力、造福子孙后代。王奶奶(指大紫脸)她怎么培养这么好的一个儿子?”
劳斌的同学高铮说:“劳斌是继承了他爷爷的遗志,他的女儿劳燕在广州中山大学读书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