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条抚河
如果问我心灵归属是哪里,我要告诉你,那一定是故乡。唯有故乡了解我的懵懂,看到我的成熟;抚慰我的青丝,清楚我的白发; 唯有故乡可以讲解隔夜的故事;唯有故乡懂得我在红尘俗世中低眸的相思。
我和老妹又一次来到浒湾—这个我出生的地方。我们来到抚河边新建的护河拦坝上。这个我生活了许多年、生我养我的地方,我总是会莫名地喜欢它, 发自内心的喜欢。毕竟,这是我出生的故乡。
曾听人说,故乡是一个人的羞涩处,也是一个人最大的隐秘。是啊, 故乡是任何的一切都无法代替的。故乡是人们的一种精神寄托。或者一棵老树, 或者一间院落,或者一座小山,或者一条河流……
我的精神寄托,我的记忆脉络,就根系在故乡的一条河流上。那里的人们习惯了称这条河流为“抚河”。
抚河像一条碧绿的玉带横亘在金溪书乡古镇——浒湾,它有着空谷幽兰的寂寞和帝王一样的孤独。我一次次走进它的目光,我的心灵就一次次被融化。 纤细的风,吹来冬天里少有的温暖,河岸边高低错落的房屋静静地看着千 百年的河床;堤坝边的竹竿上晾晒者一串串的腊肠;堤坝下背水的民居小院里,一位老人打理着刚刚做好的长长杠香。对岸的橘子树上还点缀着几颗黄澄澄的 橘子,远处的矮山依然深绿,两条小船依附在堤坝边飘摇。吊脚楼上数盆菊花怒放,优雅地回应着这冬日的阳光。空气中传来浓郁、热烈的香气,随风飘散。 有四轮车从堤坝上急驰飞过,老码头上走来几个穿着时髦的女子,她们嫩腮微红,舌吐酒香,显然是从老街“老房子”酒楼刚喝酒出来。老妹笑对我说,“还 有人和你一样来怀古的。”我说“倒不是来怀古,而是来添色。”是啊,清幽的老码头,一级一级的长石条上,曾经什么脚印没有留下过呢!
面对这干涸的抚河,我感觉到自己的血脉与它紧紧相连。抚河将它的色彩与美,将它的流淌着绵延不尽的情思,毫无保留、毫无藏掖地展现给世人。
多少年前,河里的水十分清澈。从河边走过,视线一眼就能透过河水望到水底。水底有贝壳划过河床的痕迹。水流潺潺、缓慢,砂砾细石与粼粼阳光交 相辉映,美得没有一点瑕疵。河水里的鱼虾,是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常有鱼儿不甘寂寞,探出头来翻腾起一个水花,把平静的水面荡出层层波纹,然后再飞速地逃开。人们可以在这里或垂钓,或捕捞,不断地向它索取, 并从中获得一些乐趣。
可今天,高高的堤坝下却没有了河水,站在堤上,抬头看,无边的辽阔便映入眼帘,苍茫大地一览无余。朝远方,目光可以一直追随到那边遥远的地平线。河堤边生长着许多凌乱疯长的野花野草。河床有多远,它们就跟随着走多远。它们才是河流矢志不渝的陪伴者。一群鸟儿在空中叽叽喳喳地飞过,喧嚣 又热闹。倒是抚河寂静不语。
我是一名河流的旁观者。我见证了抚河的枯荣与兴衰。我们不断为自己的各种欲望忙碌着,乃至于离抚河越来越远,离故乡越来越远。以前在抚河边的 一些乐趣,就像是一份被搁置的事业,不知不觉地被我们抛弃了。当我们再要追寻时,一切已经消失不见了。
今日已非昨日。今日的抚河已没有了过去的神采。鱼虾难觅,甚至一些鱼 类已经绝迹。岸边再也没有大船停靠,河水边也没有洗衣服的人们,昔日清澈的河水就已经成了深褐色,变得肮脏,变得污浊,变得不堪,变得面目全非。
一条风流蕴藉的河流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就像死去的生命,毫无活力可言。 将来有一天,如果要我们说,这条河流曾滚滚流水,波澜壮阔,我想人们一定不会相信。
抚河里流水的声音曾是烂熟于心的小夜曲,奏响在我独自闯荡天涯的日子。越是在城市中面对阡陌纵横,单调一色的水泥高楼及玻璃大厦时,那乐声就越是激烈,直抵心灵深处,唤醒着以往的记忆。可如今那只小夜曲在哪里呢?
随着现代飞速行进的脚步,河流喘息在明媚与阴暗之间的角落已显斑驳,无人问津。载着故乡的沉重与苍茫,经历着现实的颠沛流离,突然发觉细水长流、 两岸花开,这些已经沦为时代的缩影。
现在,我独自站在长堤上,难免有点伤心落寞。那一条抚河,它只属于我们那一代人了。如今,它只能悄悄地躲在我们的记忆中,或被时间淹没,或被岁月吞噬。我们再也找不到它了。 万里长天,抚河无言。我拼尽力气,大声嘶喊,希望远去的河流,能够听到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