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秸垛垛
两个“垛”,前一个是动词,指整齐地堆,后一个是名词,指整齐地堆起来的堆。
“编筐编篓,贵在收口”。垛垛作为收获季节最后一项大工程,向来被看重。垛合拢封顶了,才算把庄稼彻底安顿到位了,垛一天出不来,这个季节就一天过不去。玉米、高粱、大豆,还有芝麻、绿豆,它们的秸秆,生产队除预留下一部分当作公用,剩余的,都一就手分给个人,各家找个空地方一堆,就完事了。量最大,也最不好解决的,就是小麦秸秆。
小麦颗粒归仓,打麦场上只剩下了成堆的麦秸。垛垛前,全村总动员,男女齐上阵,要对麦秸进行翻晒,男劳力持木杈挑,妇女拿掠耙搂,老弱幼小的也拿起扫帚,清扫四处散落的碎麦秸穣子。老队长自然成了现场总指挥,角角落落都转到,豪气得走到哪儿干到哪儿吆喝到哪儿,一声声威严庄重。
麦秸垛垛需要力气,更讲究技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对付的。老队长发话说,今年的麦秸垛垛成啥样,就看你们几个能人了,谁也不能三心二意地胡来。去年的垛虚得不行,顶又没封严实,最后渗进了雨水,沤糟了那么多麦秸,心疼啊!队长一再要求大家,千万注意质量,别只顾赶工再出岔劈。
麦秸主要是喂牲口,建房子时脱坯打墙,烧锅做饭当引柴,还有冬天烤火也都离不开。常言道,斤草斤粮。意思是说,有多少秸秆就能打下多少粮食,当然不能按堆来估算,讲的是二者重量相差不多。也确是这样,没有粮食吃的时候,常常也就没有了烧的。那么大的一垛东西耸在打麦场上,就是丰收和财富的象征。村里人日子过得怎么样,锅里煮的、灶上烧的宽不宽裕,过年能吃几顿白面蒸馍,外村的姑娘愿不愿意嫁过来,看看麦秸垛大小,就知道个八九不离十。
来垛垛的都是有经验的,年年少不了这一“哆嗦”,都知道咋回事。垛垛不是选风水,却不能不讲究风水,首先得选好位置。打麦场就那么大,垛中间影响平时用场,垛在边角地带吧,掏草铡草铺排不开,低洼的地方又易遭水浸。最后把垛址选在靠近水坑的一块空地上,地段相对开阔,下雨滚水也快。定了地方,就用麦糠垫底打基础,垫到尺把高,摊平,就往上挑着放麦秸,一杈一杈地摆好,层层衔接,散而不乱。垛越垛越高,离垛远的麦秸,就由妇女用掠筢拢到垛四周,男人再用木杈叉起,甩到垛上去。一杈杈麦秸,在男人头顶上空移动着,像一朵朵盛开的白莲,也如一株株高大的蘑菇。
有往上挑草垛垛的,还得有踩垛的。一个大人带五六个孩子站在垛顶,一边指挥下面的人往哪儿上草,一边教导孩子们怎么踩垛。孩子们都光着膀子,麦秸刺到身上,又痒又痛,却没有一个愿意下垛。大平原上别说山,连个土堆也难见着,平时孩子们想从高处朝远方观望,无非是上上树、爬爬河堤。上树有危险,单凭河堤的高度,上去滑下来虽不至于摔伤,但也存在着滚坡和溺水的可能,大人就怕。踩垛不一样,大人恩准的劳动,不再是单纯的玩耍。如果全上大人,地面打攻坚战的劳力就会相应减少。孩子们成为垛垛的生力军、好帮手。
天热,老园头领着开菜园的伙计,抬来了几筐黄瓜,而且是经井水镇了的,冰凉、爽脆,吃到嘴里解渴消暑长精神。
村里人形容某人貌似强大,而其实是外强中干,就会说:麦秸垛大,都是牛吃。意思是大而不当,大而无用,大的斗不过小的,反而遭了欺辱,或大的反而被小的超越。一方面是在强调麦秸垛的大,另一方面也说明牛坚持不懈,终于一口口成功吃下麦秸垛的可贵。这句话,还反映了一个问题:麦秸垛是牲口粮草的主要储备形式。机械化还没发展到彻底主导农业生产的地步,牛、马、骡、驴依然是耕种的主角儿。村民们都明白,要想发挥它们的作用,必须保证优质草料供应,所以把麦秸垛垛好就显得尤为重要。垛垛,看似游戏一样的劳动,密切关系着下一年的农业生产。
一季的麦秸一般一年用不完,有了不觉得多余,缺了就成问题了。牲口不会因麦秸缺口大,就扎着脖子不吃不喝,该进肚里的草料还是一点儿也不少。到别的村子张嘴借麦秸喂牲口,那可是丢人现眼的事。有剩余的在那儿,总比缺欠着好。有一年收秋,雨水特别大,村里池塘、水坑,还有村边的沟里壕里都满了,打麦场里的水越积越深,头年剩下的半个麦秸垛也被浮起。那垛像一座山,漂漂悠悠在水上浮动。垛始终没散架,待水退了,麦秸也不见坏,只是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这边上着麦草,那边几个老人就开始打理半茬子垛。先把突出的部位大致扯平,再用掠耙和竹筢上下左右地搂动,作进一步修整,直搂得像从模具里走出来的,才罢手。等垛垛到一定的高度,就该封顶了。还是上麦糠,上到没膝深,盘实,对垛体作最后一次整理美容,再在垛顶垛脚上搪上泥,抹光了,麦秸垛才算竣工。打底和封顶都用麦糠加泥,这和写文章首尾呼应差不多。
垛好的麦秸垛,圆的像高桩子馍,长的则如公路上跑的客车,露在外的草茬像才理过的板寸头,整齐美观,是乡野一道风景。麦罢,坐在一起,对麦秸垛的评判是少不了的话题。
一切收拾妥帖妥帖,老队长一直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高声招呼大家说,走,到会计家喝酒去,烙大饼,把上次公社来人吃剩下的咸鸭蛋也煮上,炒菜多点些油。天喜会计知道队长在说趣话,也假装当真,说,这就回家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