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川大珍藏的历史
1983年秋高气爽的日子,因为印证白寿彝先生《中国通史纲要》的需要,我走进了四川大学历史博物馆。
讲解老师介绍说,在高校,以四川大学、厦门大学、成都地质学院、西南师范学院、陕西中医学院和上海中医学院的博物馆为甚。这,我约略有耳闻,成地那个门外躺着硅化木的地质博物馆,就让人联想到艾青的那首《鱼化石》:“……凝视着一片化石,傻瓜也得到教训:离开了运动,就没有生命。”
川大的历史博物馆,建于1914年,阔达700万平米,藏品4万件。主要有考古文物、西南少数民族文物、川陕革命文物和四川石刻艺术等。
考古的东西,历来冰硬。元谋人、丁村人的牙齿,蓝田人、北京人的头骨,粗糙的砍砸石器,哪一样不凸显出旧石器时代的蛮勇。而一米长的象牙,加上马、鹿、猪、犀牛、大熊猫、野猪等动物的牙齿,各类骨镞骨器,有线段、鱼纹的陶片,磨制的尖锐石器,又表明新石器时代的勇往直前。至于春秋时期精制的铜豆、铜匜,西周饕餮纹饰的铜编钟,战国的刀币布币和青铜剑,巴蜀出产的钺矛斧戈剑,秦代的半两钱与铜量铜权,两汉的“富贵昌宜侯王”铜洗与陶井壁,魏晋似薄膜的桑根纸,梁代外圆内方钱与石刻造像,隋唐五代的三彩武士女俑,宋代精制的瓶盘碗缸与铁盔铁甲,元代的七弦琴,明代的光亮白瓷像与螺钿画盘,清代的五彩大瓷盘,随便挑出一样,都足为震慑一方的国之瑰宝,不可再生的绝世圭璧,因为历史从来都没有毫厘不爽的复制品。这时,我就嗟叹时光难再,人生苦短,这些串起人们对于远祖记忆的颗颗牙巴,片片土陶,绺绺纸帛,根根铁锈,竟然有如此富藏而坚韧的骨力,修炼自己的肥腴,穿越历史的尘沙,笃定而执着地等在那里,这是一种多么沉着而可贵的守望哟。浮嚣飘飘,终究烟消,砾岩荦确,笑眺汪洋。
民族博物陈列,有彝、藏、羌、苗、纳西、傣族的物件。彝人的原始木犁、竹把火药枪、皮盾、皮盔甲、红褐色的火镰、高脚木碗、长短烟袋、鸡毛木刻信等,对大家而言,十分新奇。藏族的喇嘛大铜锅,直径达两米,那是多么庞大的炊具啊,想来集体伙食肯定能聚集不少善男信女。而长约三米的大铜号,更彰显了藏地宗教乐器的夸张,那低沉、肃穆、单调、辽远的声音,该是如何低徊于圣山的旷野哟。还有那高近两米,四方均列的酥油铜灯塔,将会绵延多少倥偬岁月呢,简直不敢想象。这样奇特丰盛的藏品,使此馆跻身世界三大藏族文物中心,成为与西藏、联邦德国并驾齐驱藏族历史文化研究宝库。四川的羌族,主要聚居在茂汶地区,有八万之众。馆内的所藏,以羊皮鼓和铜鼓最富特色。其实,铜鼓在西南地区,无论广西、湖南、湖北,还是四川、云南、贵州,都有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产出,主要还是炊煮之器,最早可溯至春秋末期。馆内安安静静地置放着一具直径达一米六九,重有五百斤的大铜鼓,被尊为当之无愧的“世界鼓王”。苗族的桃花织绣妇女服饰,与长达二米五的威风山炮,把这个民族的温柔内核与剽悍血性刻画得淋漓尽致,而纳西、景颇和傣族也有丰裕的文物,以妇女舞蹈的繁复头饰为最常见。我当时就在想,这些东西,也只是漫长岁月中的点点滴滴,而这么复杂和精湛的技艺,足见巴蜀先民的聪明才智,不亲眼得见,还真没有历史的沉甸甸感。那些走村串巷,风餐露宿的考古工作者,是多么辛劳啊。而用平生心血和睿智来创造历史文明的华夏祖先们,更伟大得令人叹为观止,五体投地。
在革命文物展览区,透过那复制的“川陕省长赤县政治保卫局保卫大队队部旗帜”,以及红四方面军“努力赤化全川”“消灭匪首刘湘”“红军胜利万岁、硬要保卫苏区”等标语,还有地图、破棉絮等实物,让人真切了解到川陕革命根据地的艰难困苦和光辉灿烂。从地域范围看,川陕根据地的中心是通南巴,波及二十六县,纵横有四五百里,人口达五百万,面积逾四万平方公里,其影响之深广,可见一斑。从时间跨度看,1928年川东游击队已经威震一方,1932年底,红四方面军入川,成立川陕苏维埃政权,1935年起长征,坚持斗争直到解放。可以说,现代史上的西南红色,同为中国革命的亮丽一抹。
小时候看匠人们在青石板上錾眼起槽,掏沟拓路,以为何其粗犷朴茂,简陋平淡,谁知这馆藏的石刻,却浓缩为艺术精品,让人啧啧称奇。汉代的跃虎、朱雀画象,挽马、人首石刻,青龙、白虎浮雕,一件比一件有立体感,一件比一件有生命力,石头已经不再是沉寂无声的天然静物,而是栩栩如生的丹青妙笔。六朝的扬阳神通阙,华严、菩萨、佛龛造像,把宗教海纳百川的内含,通过钉锤錾子,凝为栉风沐雨的永恒。隋唐的昭陵六骏石刻,天王、羊祖、比丘造像,更丰富了石工巧夺天工的绝艺。宋元明清,大量地卷和虎首卧狮真武像石刻,则喻示着中华巧匠的瓜瓞绵绵,承先启后,卓尔不群,影响深广。
流连忘返中,明白了这一趟,并不纯粹是来看实物,更重要的是,开阔了学史眼界,增长历史知识,感受了文化厚重。
二○一一年八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