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火车来新疆
十六岁那年,家里决定让我来新疆上学。无人陪伴,自己一个人坐火车。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从我老家到乌鲁木齐,火车要跑四天三夜,中途还要在洛阳倒一次车。
我的老家紧靠焦枝线铁路,车站设在县城。出发的那天晚上,是母亲和小姨一起送的我,那趟火车经停的时间是三分钟。因为乘客太多,车门口拥挤不堪,我感觉自己是被后面的人推上去的,鞋子差点被挤掉。门口上不及,就有人从车窗往里爬,站台一片混乱,如同灾民逃难。等到头遍发车铃响过之后,还有不少人没上去,此刻连列车员都急了,站在队后连搡带顶地,使劲往里塞人。最终人是都上来了,可车厢里面就挤惨了,人贴着人,连转身都困难。母亲和小姨把我安顿好之后,竟然没有来得及下车,被多拉了好几站,天亮的时候才得以搭车返程。母亲在车上的时候,一直不停地抹眼泪。事后小姨告诉我说,那晚母亲看到火车上拥挤的情形后,担心极了,不知道我这一路能不能喝上开水、买上吃食、睡得成觉,上得了厕所,愁苦叹息了一个晚上。
那时的火车允许买站票,许多乘客都是先买票上车,中途再找座位,如果找不到,就一路站到终点。再加上不断上车的短途旅客,整个车厢被挤得满满当当,如同沙丁鱼罐头。过道上、车厢接头处站满了人,行李架上、座位下面的地板上,也都躺有人。行李架上原本是禁止上人的,但困极了的乘客不管这些,跟巡检人员捉迷藏,刚被追下来,瞅空就又爬上去,有的干脆结成同盟,轮流望风通报,共享“高级卧铺”,使出了“游击战”的招数。钻在座位底下休息的人,身下是刚刚拖过的湿地板,绕头是脱了鞋子的光脚板,鼻尖顶着的硬座板,真个是又脏又臭又憋气,但他们顾不得这些,方便的话,找一块塑料布或几张报纸铺上,找不来的,就那样和衣躺着。也难怪,木桩似的站了几个小时,有一个地方能够躺下舒舒腰,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那里还顾得上什么脏和臭。他们唯一期盼的,是列车员少打扫一遍卫生,让他们尽量地多睡一会儿。
我虽然买到了坐票,但也形同坐牢。三个人的位置,挤了五个人,旁边的走廊上还站了好几个,坐在那里几乎无法动弹,时间一长,浑身困疼,腿脚肿胀。想起来活动一下,又极感不便,一是没有空间,二是要冒风险。因为旁边站着的人,对你的位置觊觎已久,只要你一起身,立刻就有人坐下来,因为他们更疲劳,更期盼有机会休息一会儿。有时你打开水或者是上厕所回来,位置上已然就坐了人,见了你只是赧颜一笑,并不起身,你当然也不好意思去催促对方,毕竟已是同伴,应当同舟共济,索性就做个顺水人情,替对方当一会儿站票客。
因为人多物杂,车厢内的卫生状况极差。小餐桌上,水杯林立,果皮成堆,桌下的垃圾,已经堆到桶外。车厢一端的脸盆架上,扔满了废纸团,盆底堆着未吃完的泡面,下水管已被堵死,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味道。白天还可以开窗透气,但是到了夜间,车外温度太低,窗子必须关闭。那时的汗味、脚气味和垃圾混合的味道,几乎令人窒息。
气味难闻倒也罢了,最要命的是洗脸刷牙、打水入厕困难。那时出门,人们大多是自带干粮,或者是用自带的饭盒泡面吃,都离不了开水,但车上的水似乎始终烧不开,锅炉旁经常侯着一圈人。而排队上厕所的人就更多了,特别是晨起和晚睡的时段,里面似乎永远都有人。好不容易轮到自己,也必须要快进快出,因为时间稍微一长,出来后就会看见一长串怨愤的眼神。最无奈的是,刚刚排队到厕所门口,火车恰好到站,厕所停止使用,人们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尴尬万分。顶遭罪的是小孩子们,有的排队时间过长,憋得尿了裤子,让人见了很难受。
那个年代坐火车,受的罪可真叫大。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铁路营运状况就大为改善了。特别是最近几年,我感觉坐火车越来越快,越来越舒适了。眼下从内地到乌鲁木齐的动车已经开通,从我老家到新疆,路上只需十多个小时,将近四千公里的距离,简直就是陆地飞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