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容易被我们忽视的细节

　一

　　我姐的婆婆一场病后，于去年的正月初一逝世，享年九十岁。

　　丈夫逝去的早，最小的孩子才诞下不久，因了突发的病提前在世间告退。老太太饱经风霜，依靠不足一米六的身躯，为七个孩子遮挡风雨，独立承担了半个世纪养育他们的责任，在万家团圆之际，撒手人寰。

　　正月初三的早晨，常羊山公墓的冷空气格外的凝重，已逾七十的次子替代早先一步离开的长子，统率家族一行三十多人，为他们的母亲和父亲举行合葬仪式。他捧着一方黑色的木制盒子，走在队伍的最前端，步履异常沉重。他的白发过度地憔悴了，颓废不堪地倒伏在头皮上，显现出一个老者心底的空洞与衰落。他双手紧护着胸前，仿佛他怀抱的不是母亲的遗骸，而是母亲孱弱的身体。

　　在父亲的碑前，他双腿脆下：“爸，您在这儿等了妈五十年，今天，儿子把妈给您送来了”。后面的人整齐地跪下，一片唏嘘。

　　几只鸟从远处飞来，在他们头顶哭了一声，又接着一声，表示追悼！

　　　　　　　　　　　　　　　二

　　我的女友曾遭遇婚变，再次获得幸福的权力时，已到了三十五岁，在盘点三口之家生活的章节时，她总是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满足与快乐，因为她唯一女儿的脸上盛开着幸福，满足与快乐的花朵。那个戴眼镜的男人点亮了她们幸福的光芒。然，好景不长，这个被美满和幸福簇拥着的家庭只维持了短短数年，便失去了一个支点。女儿被病魔纠缠，花季少女一步步走在天堂的路上。在花去男人十多万元并又将借来的数万元投掷一空后，女儿的肉身还是被恶魔掠去，给新组合的家庭留下难以填补的沟壑。

　　殡仪馆里，鲜花褪色，哀乐低徊。女儿一身盛装睡在灵堂的中央，接受长辈与同学的祝福，然后只身一人前往上帝的天家。她的母亲早已泣之无声被劝在家里，她的父亲执拗地跟车前来，要送女儿最后一程。在环绕瞻仰的队伍里，他泪流满面，说不出话，只是把掉在外面的一只手，放进被子，又替她把被角掖了掖，把她的头发整了整，就像平素对待睡着的孩子。哀乐静止，从侧门走出两位全身白色衣着的殓尸工，推过停尸车……在通向焚尸炉的门即将关闭的瞬间，那男人不顾一切地跑向停尸车，抱住女儿。众人拉住他。他一边挣扎着脱离，一边说，我替她妈给孩子说几句话，就几句。他说，丫头啊，是爸爸妈妈太没用了，没有本事治好你的病，太没用了……说的时候，还使劲扇自己的脸，被扑上去的人制止，他的眼镜掉下，碎了一地。

　　全场停息的声音再度喧哗。

　　这个男人是她的继父。

　　她和母亲与他会合在一起，不过七年时间。


　　　　　　　　　　　　三

　　听来的故事。

　　一个教会的牧师还兼任神学院的院长一职，全职做事奉，平日很忙，难得顾及家庭琐事，因为一切都有贤慧的妻子，妻子是他主内的姊妹。

　　花甲之年，他的妻得了一种病叫健忘症，每天不定时地跑到他的办公点，推开他的门，要证实他在其中才肯放心地离开，有时一天数趟。同样，对孩子们也是，到他们工作或上学的地方，只要看到他们的存在才心会放心。牧师很忙，并没有发现这是病情严重的信号，直到有一天，大家劝他，说把她尽快送去医治吧，再请个专职的保姆来好好照顾。

　　不久，牧师却辞去了所有的职务，离开了他心爱的办公室和教堂，回去照顾妻子。

　　许多人不解，私下议论，说牧师怎么可以遗弃上帝，专注于个人的事。

　　他这样说：“无论生老病死，贫富贵贱，都要陪妻一生，这是我与上帝所立的誓约。现在我正是用行动守住和践行与他的约定。”

　　据说故事的素材来自中国的南京。

　　　　　　　　　　　　四

　　来看一封家书。

　　“亲爱的爸爸妈妈：这段时间，为我，你们太劳累了！

　　先说给妈妈。妈妈，懂事的时候，就是你和我两人生活。你总怕我比起别的孩子不幸福，总怕亏欠了我，事事为我担当。其实，我一点不比别的孩子得到的少，因为有你双倍的呵护。所以妈，千万别为我自责，这样，我会心疼。妈，本来我以为再过几年，大学毕业，就会让你享受更好地生活，谁知却得了这样的病，一年住了八次院，可能早已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说不定还有外债。妈，我没能给你幸福，却耗光了你们的积累，还让你再次为我担心受怕。你的头发都白了好多，脸也没有原先的红润了，你为我所吃的苦，女儿都记得……

　　再说给爸爸。爸爸，我相信任何一个遇到我这样情况的继父，都会吓得转身逃开，你不仅没有离开，却辞了工作悉心照顾我，生身父亲也只来看了我一回……因为躺的时间长，你每次为我捶背的时候，还有晚上你为我煎药，守着药锅不停打呵欠的时候，我都感动地在心里流泪，你太辛苦了！什么叫父爱如山，因为你，我知道了。爸，如果有来生，一定还做你的女儿，然后在你老的时候，像你照顾我一样，来照顾你。

　　爸爸妈妈，我知道我的病治不好了，没关系，每个人迟早都会到上帝那儿的，只不过我先走一步。天堂该是美好的，所以不要担心。我走后，爸爸妈妈一定要恩爱，一定要快乐，把我没有活出的精彩，替我活出来。

　　亲爱的爸爸妈妈，真得好舍不得你们。

　　你们永远的小女儿！”

　　这是我朋友在女儿病逝第五天，在她床头的日记本里发现的家书，也算遗书，落款时间是病逝的前两周。那封家书被折叠成一只飞翔的鸽子，侧翼写着“我要飞走了。”他们一直以为对女儿小心翼翼地隐瞒病情是成功的，没想到她早已猜到，而且面对死亡，那么坦然。

　　那年，这个会飞翔的女儿十九岁。

　　　　　　　　　　　　　　　　五

　　这些盘根在细节上的爱，有时就像黑暗中从门缝里掉进来的那束光，窄窄的，或许不够浓烈，不够火热，却足以照亮我们脚前的路，温暖我们冷酷的心并感动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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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摇曳风铃 于 2011-6-22 13:5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