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小红枣
列车在郑州停留十分钟后继续西行,一位操浓重豫东口音的老先生上车后坐在我对面的下铺上。他扫视周边的旅客,很快发现躺在中铺和上铺的年轻人宁可侍弄手机也不搭理生人,最终把视线“锁定”到我的身上。“师傅是做什么工作的?出差还是探亲?”,“在中铁建上班,探亲!” “从哪上车?到哪去啊?”,“青岛上车,到甘肃临泽!”旅途劳顿的我面对这位陌生人只是被动应答。
“哦,临泽?那可是个好地方呀!”,“您去过那里?”我反问一句。“何止去过,在张掖生活了十多年哩,俺当年从参军、提干都在那里!” 老者看上去很健谈,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产自临泽的小红枣、苹果梨那可都是好东西,吃过了一辈子都忘不掉啊……”。应了彭丽媛那句蜚声海外的著名歌词 “谁不说俺家乡好”,听了老者对故乡的赞美之词,尤其聊到我俩共同喜欢的小红枣时,如同在品一杯加了枣花蜜的提神茶,立刻有了“共同语言”,由于话太“投机”、太专注,以致老者到达宝鸡下车时还带走了未聊完的话题。
提起临泽的小红枣来,就有梦回童年,梦回老家之感。儿时的我最祈盼的去处是外婆家——黑河边上那个名叫“暖泉”的村落,那一带方圆二十里遍地是枣园。童年时的家乡,交通极不发达,去趟外婆家30里路要坐牛车走上大半天,走过一片大沙漠,穿过一片沙枣林,再趟过一条“大沙河”,然后就置身到遮天蔽日的枣树林荫当中,而外婆家那座被无数颗硕大枣树“包围”的老宅子,既是个神秘世界,也是我眼中的世外桃源,我在那里留下了太多的“甜脆”回忆。
在我的记忆中,每年的端午节前夕,外婆早早就精心挑选出产自当地的红枣、糯米和粽叶捎话让父亲去拿,每次自然少不了带我一起前往。在大人们嘘长问短拉家话的时候,我便迫不及待地溜到房后园子里摘枣子,无奈刚刚褪去花冠的小幼枣还不及花生米粒大,无论颜色还是味道都跟嫩树叶差不多,要命的是隐藏在树叶中的稀寥荆刺锋芒毕露,一不小心触到就会刺破皮肤,既留下疼痛又招来大人的责备。
家乡的小枣树生命力极强,不仅耐干旱,耐高温、耐高寒, 而且老树还能自动“繁育“后代,根系伸向哪里,小枣树苗便在哪里钻出来。生长三年的树苗,头年移栽次年就能挂果。枣树属于“秋风扫落叶”的冬眠植物,每年农历二、三月间,翠嫩的新芽开始从那长着芒刺的枝节中探出头来,半月后枝繁叶茂,整个枣园到处郁郁葱葱,一朵朵聚伞般的黄绿色微小花朵便从边缘带有细锯齿的卵形叶子根部生出,如不走近细看,很难辩出枣树是否正在开花。枣花的花蕾十分微小,但却芳香馥郁,沁人心肺,每到枣花飘香的季节,数十里外的蜜蜂一拥而上采蜜授粉,当地盛产的枣花蜜自然是蜜中珍品。
小红枣的生长周期不算长,从开花结果到成熟收获也不到四个月时间,即将成熟的枣子先是发青,再发白,然后“眼圈”发红,过了中秋节不久,缀满枝头的小红枣完全成熟全身透红,在黄绿色叶子的映衬下,像一颗颗殷红璀璨的红宝石,更似光芒四射的红玛瑙,瞅一眼垂涎三尺,摘一颗入口又甜又脆,个中享受非亲口品尝不足言表,这种“口福”让我一直享到穿上军装远走他乡的哪一年。
有年过“八一”节,欣赏到电视屏幕上阎维文的歌曲 “一棵呀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根儿深,杆儿壮,守望着北疆……”时 ,一个美妙计划在我脑海里酝酿:歌中战友能把家乡的“杨树苗”载到“北疆哨所”旁,我何不把家乡的枣树苗移栽到军营里啊:说干就干,次年探亲返队时,我特意托人挖出几颗枣树幼苗装进小纸箱,行程数千里带到部队所在地西安,小心翼翼栽到宿舍楼前的花坛里,遮阳浇水细心照料。然而,一腔心血最终还是付之东流了,枣树苗宁死都没在这个美丽的都市里生根发芽。打听亲友方才得知,家乡的枣树非常 “恋家”,莫说出了省“水土不服”,就是邻县境移栽树苗都没有成活的。
岁月轮回,枣花的芳香和小枣的甘甜常常在梦乡里再现。作为转业到铁路建设单位的我,虽然每年有一次休假时间,但基本都安排在无法施工的冬天,虽然亲友们会将活枣晒干后检出最好的留给我回去时解馋,但品尝家乡的新鲜活枣几乎成为奢望。
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在小枣即将成熟的季节回到了家乡,1993年,因单位修建兰新铁路复线驻扎在临泽,我到工程指挥部临时助勤,某日饭后散步,几位同事缠着让我这个“本地通”充当“导购”去驻地附近农民家买枣,出驻地绕个弯不到三里地便进入“东寨” 村里一片即将成熟的枣园,还未等我进村找人协商,两位性急的大学生经不住满目的“红色诱惑”,突然穿过一块玉米地,“噌”“噌”爬上了一颗粗壮的双丫老枣树,不由分说揪下大把枣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雨点般往下扔,正当我不知所措之时,一位约摸50岁上下的壮汉肩扛铁锨直愣愣朝着我们快步走来,我赶忙迎上去边掏钱边用家乡话解释:“请问是您家的枣子吗?这是些从外地来的年轻人,想吃枣子不知到哪儿买,我正要找人打听哩,他们先摘几个尝尝,您看这枣子怎么卖?”,壮汉答道:“好娃哩,你们摘几个枣儿咋算钱呢?我是赶来给你们说一下,现在枣儿还没熟透,不卖钱,你们想吃就吃吧,树上的娃小心不要摔着,地上的娃瞅着点脚下,不要把我的包谷踩倒了!”当时的情景真让人有些不知所措,等我们愣过神来, 那位汉子又风风火火返回到一边的地头自顾挑他的水坝去了。有了这次经历,我的同事们除了对临泽 “小红枣”津津乐道外,还对这片土地上的淳朴民风赞美有加。
伴随着几十年的筑路生涯,我走南闯北尝遍百果,发现最偏爱的水果还是家乡的小红枣。家搬青岛后,虽居繁华都市,那“枣儿的诱惑”如同植根于塞外遥远土地上的亲情一样令我魂牵梦绕,难割难舍。每次探亲回到故乡,当母亲变着法儿做出枣泥饼、红枣糯米糕等我小时候最爱吃的食品呈现到面前时,温馨的味道是那么熟悉、那么香甜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