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开店
二十多年前,母亲从内地来新疆投亲,在一个偏远的牧业村开了个小商店。顾客大多是哈萨克族牧民,汉语懂得少,而母亲则是一句哈语也不懂,然而这并没有妨碍她正常做生意。
母亲回忆说,刚开店的时候,交流确实困难。有的顾客来到店里,只会说买什么类别的东西,至于具体品牌,则多半说不清楚。因为他们习惯把奶糖、水果糖、方块糖、砂子糖统称为糖,把白酒和啤酒统称为酒,把奶粉和娃哈哈统称为奶子。若再细问,他们最多会说是买5块钱或10块钱的烟,“便宜的”或“贵的”酒,“大的”或“小的”盐(即粗盐或细盐)。有时候还完全说错,让人累死也猜不出来到底要买什么。比如把塑料薄膜说成是“白白的布”,把酱油说成是“黑黑的水”。实在弄不清楚的,母亲只好让顾客自己到柜台里面取。她的商店,可算是当地最早的“自选超市”了。
顾客如果买错了东西,只要包装不太破损,还能卖得出去,母亲都会给予更换或者退钱。她不愿意让顾客对自己“肚子胀”(生气)。
到了付钱的时候,困难又来了。因为母亲根本就说不清钱的数目,便只好用笔写出来,或者是拿出同样面值的钱,让对方参照,几角几分的,全部四舍五入。更多的时候,则是顾客掏出一把钱来交给母亲,由她自己留取,剩下的再装回口袋。采取这种方式结账,大家居然从未发生过争执。
也常有村民拿自家的鸡、蛋、奶疙瘩或牛羊肉来换取商品,母亲每次都不让对方吃亏,往往是按照市价折算钱数,再给出同等价值的商品。对方也十分信任,总能满意而去。
对于经常赊欠东西的老顾客,母亲从来没有拒绝过。至于什么时候还账,也悉听尊便,从不催要。多数人都很自觉,到母亲的商店搬离牧业村的时候,账面上居然没有什么欠款。
母亲和村民们的相处十分融洽。凡是到商店闲逛的孩子,母亲总会给抓上一把瓜子,递几块糖、几颗杏干或一只苹果。莫盒烟匣就摆在柜台上面,谁都可以随手卷上一支。几枚缝衣针,几把缝衣线,母亲是从来不跟女顾客收钱的。碰到村里人办喜事,母亲会提前送去一份贺礼。村民对母亲也很照顾,热馕、果酱、奶油、风干肉等,在母亲的餐桌上从没有断过。小店偶尔关一次门,大家便会到处打听是不是母亲病了。
在开店的过程中,母亲也在努力地学习着少数民族语言。我曾经看到她在一个本子上记了不少的单词,比如“兔子”(咸盐)、台玛可(香烟)、阿拉可(酒)、恰屋古木(壶)等等。开店半年之后,母亲就可以用民语跟顾客简单对话了。
母亲的商店如今已经开到了县城,民语也说得越来越好,可惜已经用不上了,因为现在的少数民族顾客,国语说得比她还要标准,反倒是她的一口老家话,让顾客听起来更像“外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