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村踅面
莘村的踅面是从啥时候开始有的,我不知道,从我能记事时它就有了的。
踅面据说是用七成荞麦面和三成麦面混合制作而成,而莘村人自古以来就不种荞麦的。这不仅是因为它的产量低,而且还因为纯荞麦做成的面食颜色不好看,难以下咽。
有人说莘村的踅面起源于韩信在合阳黄河边打仗时为解决10万军士吃饭问题的发明,有人说莘村的踅面是从坊镇传过来的,有人说莘村的踅面是莘村人自己发明出来的。我没有深究过。莘村的踅面是外传来的,还是本土的,是怎么做成的,这对我来说,并不是有多重要的。
我能记事的时候,卖踅面的是哥哥同学马忠茂的父亲。
我出生的那一年,刚好是文革开始那一年,虽然说是经历过文革的,但是记忆里并没有多少印象。只记得那时候生产队吃大锅饭,大家一起下地干活,家家温饱都成问题,做生意会被当成走资本主义,要被批斗,说是割资本主义尾巴。像卖踅面这种事,自然是不被允许的,更不会允许摆在街面上去卖的。要吃踅面,都是偷偷的去马忠茂家去买。
到我年岁漸长上村小学的时候,文革结束了,停了10年的高考在第二年恢复招生了,国家允许小摊小贩进行个体经营也放开了。
我上初中时,百良街上的集市是每月的逢六九的日子。一到有集市的日子,街上便人来人往,拥挤不堪。而到年关的时候,更是挤的水泄不通。马忠茂父亲的踅面摊摆在街北口的路西边,摊位是固定的地方,一张矮长条桌,两条矮长木凳,旁边支起的炉火上架着一口铁锅,用的风箱烧火。一张半高条桌上放有调料罐,有油辣子、盐水、醋、葱花、猪油,切好的踅面在一个长方形的盘子里放着,用湿粗布盖着。一碗踅面卖价2角钱。有人要吃,他抓一把踅面放进滚开的锅里,并不盖锅盖,时间很短就用笊篱捞了出来,用勺子剜了一块猪油放在碗里的踅面上,放了油辣子、盐水、醋,撒上葱花,用滚烫的汤浇在上面,便递了过来。
我能记得的吃踅面是冬天的日子,合阳的冬天是特别冷的,小孩子们又不知道保养,手脚常常被冻坏是年年有的事情。我自然是呆在家里不愿意出去的,而母亲怕我一个人呆在家玩火出事,就以给我买踅面吃让我跟她去集市上,吃踅面对那时的我还是有吸引力的。跟集的母亲会在集市快结束时给我要上一碗踅面,我在寒风中三口两口就吃完了。
到我初中毕业时,我和父亲去过一次临近的坊镇,父亲要去买个牛犊,让我一起去。路不算近,从早晨天刚亮走,回来已是晚上。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我第一次吃到坊镇踅面,第一次知道坊镇也有踅面。多年后,我在合阳县城吃到坊镇踅面,看到到处是坊镇踅面,了解到了坊镇踅面名气那是真的大的时候,马忠茂家的踅面还扎根在莘村。
后来,我考学离开了莘村,寒假回来时,卖踅面已经换成了马忠茂,他在村子西头通往百良镇上的南北大路的西边开了一个店面,专卖踅面。他的父亲那时和莘村大多数人的父亲一样,退出了属于他们的历史舞台,给他帮着忙。马忠茂的特征突出,有一个眼睛不太好,看人总是斜视着的,所以给我印象深刻。
参加工作后,我每年都是要回家的,或者是父母生病住院,或者是过年,每回一回到合阳,如果不是特别急,我下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一个卖踅面的摊点,吃上一碗踅面。那并不是说我有多爱吃踅面,而是踅面速食,我坐了一天车饥肠辘辘,饿的前心贴着后背。
那时候,汽车站卖踅面的摊点的就在汽车站进出口处的街边,有两家。一个半高长条桌的桌面上长方形盘子里放着用湿粗布盖着的踅面,油辣子、盐水、葱花、猪油,旁边是一口用炭火烧的冒着热气的深铁锅。前边一个长方形的低矮条桌,两边放了低矮的长木条凳子。样子和马忠茂家的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每家都有一个招牌,是细竹竿绑在半高条桌腿上的一块白布做就的,白布上是用毛笔手书的“坊镇踅面”。有一家招牌上的字写的真不错。
我一站在踅面摊前,摊主便会热情地招呼我坐下。然后开始打开鼓风机烧水,锅里的水本身就是热的,三五分钟就开了。摊主抓一把踅面丢进锅里,并不盖锅盖,水一滚就将踅面用笊篱捞了出来,用勺子剜了一小块猪油放在碗里的踅面上,又放了油辣子、盐水、醋、葱花,再用勺子在锅里舀上一点滚烫的面汤浇在猪油上,用筷子搅开,便可以吃了。
化开的猪油渗进踅面里,和着葱花鲜味,香气直冲人鼻孔,食欲在一瞬间便被打了开来。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汽车站进出口处的踅面摊不见了。据说是政府嫌影响市容,在其他地方修建了门面房,让搬了过去。我没有去过。
我曾经仔细比较过莘村踅面和坊镇踅面的区别,并没有比较出优劣,我想主要的原因是踅面是一种低技术含量的面食,食材的做法是一样的,用的调料基本也是一样的,确实很难比较出高下。
那时每次回到老家也并不是一定都要去吃一次或者几次踅面的。而到我临走时父母却会指派哥哥去买几斤踅面给我带上的,后来这慢慢地就成了习惯。在父母看来,踅面就是最好的东西了。
后来父母亲不在了,哥嫂不久也随侄子去了南方,我回老家的日子也慢慢的少了下来。吃莘村的踅面,也就成了时断时续的了,后来就成了一种念想。
同事有合阳人,常回合阳,回来必带踅面送我,真空包装的,调料包是小包装的,油盐酱醋辣椒油等一应俱全。吃起来很不错。
说起来,莘村踅面在合阳的地界上是没有啥名声的,在外地也是没有啥声名的。参加工作后,我几乎走遍了陕西的每一个地方,亦去过与莘村比邻的山西河津,并没有看到一家卖莘村踅面的。
离开莘村后的三十多年时间,我走过全国许多地方,吃过许多地方的小吃,也吃过陕西不同地方的踅面,唯独不能忘记的就是莘村的踅面。也许仅仅是因为了莘村是我的出生地,莘村的踅面就和其他地方的小吃,就和其他地方的踅面,于我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和子侄们闲聊时说到了老家的踅面,一天,收到了小侄子托他同学寄来的包裹,里面是5斤真空包装的踅面,调料包是辣子混合的汤汁,用塑料袋扎着装在一起,很简陋,很不好看。就不好意思去送人。侄子说莘村的踅面现在是他同学在卖着,他同学是马忠茂的儿子,和他父亲一样,子承父业。
收到这么几斤踅面,家里其他人都不喜欢吃,只有我一个吃的欢天喜地。
侄子让他同学年年给我寄着踅面,从千里之外的莘村。踅面已经没有了过去的味道,吃在嘴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而我却屡吃不厌。
踅面调料里不见了猪油,我认为这是侄子同学最大的败笔。
一碗踅面,怎么能没有了猪油?没有了猪油的踅面,还能被称作是踅面吗?莘村踅面,在我看来,与其他地方踅面最大的不同就是那一块猪油,没有了那一块猪油的莘村踅面,便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便不能称之为莘村踅面。
年年还会收到从莘村寄来的踅面,在我活着的日子还会年年去吃莘村的踅面。尽管它已经没有了过去的味道,尽管它不是怎么好吃,但我还是会去吃,还是喜欢吃。
我想,也许在离开莘村以后,我吃进嘴里咽进肚子里的,早已经就不是了莘村的踅面,而是一种对故土的记忆,一种对故土的挂念,一种对故土的难离,一种对家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