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秋假
我的老家地处素有“江北第一个吨粮县”的县城东北边,一条乌河从村东静静地缓缓流过。乌河的东岸那里有一片平坦无垠的美丽田野,是我祖祖辈辈赖以生存耕种的宝贵土地。
记得以前上小学时,学校都会放秋假。所谓的秋假,就是放在秋收时候的忙假,大约为三周。农村人没有文人自古以来的悲秋情节,在农家人的眼中,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是见到辛勤劳动之成果的季节。抑或说,农村人根本就没有时间悲秋。因为秋天是忙碌的。记忆中的秋收是紧张的,因为除了秋收,还要播种。农家人俗称称“三秋大忙季节”。“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农作物的播种可耽搁不得,一耽搁便耽搁的是明年的收成,一家人的口粮。
其实秋假里,最值得记忆的是“舌尖上的秋天”。最先尝到的莫过于玉米了,用家乡话来说的话,是“嫩(沦:方言读四声)棒子”。在玉米正式收获前,便已经有很多成了人们的腹中之物了。在玉米的外衣还青青的,但颗粒已经饱满而略带娇嫩的时候,将外衣剥下,玉米须除去,放进已添了小半锅清水的锅里,煮上大约半小时,便可入口了。软软的糯糯的,入口后唇齿间溢满的全是玉米独特的清香,真的是好吃至极了。吃过嫩棒子没多久,大豆和花生便也快到收获的时节了。在豆荚刚刚发青的时候,用水煮来吃,便是另一道美味“鲜毛豆”了。和煮玉米的流程差不多,可味道却是大不相同。而花生,则生吃熟吃均可。花生刚刚从土里刨出来时,和放久了的陈花生完全不是一个味道,鲜花生汁液充足,鲜嫩无比。鲜花生煮来吃则另有一番风味,叫人记忆犹新。
记得秋收时,第一道农活就是跟随母亲掰玉米棒子。那时候天刚蒙蒙亮,我和母亲就推着拉车子出发了。踏着晨曦,我和母亲一人一垄拿着口袋,钻进地里,就开始干活。清晨的露水很重,常常把衣衫全打湿了,玉米秸秆上的小虫子和玉米花粉时不时骚扰你,让你痒得浑身难受。那咔嚓咔嚓的玉米棒子掰断的声音,在地里响动回旋着。那来来回回身体与玉米秸秆摩擦的声音,彼此起伏着。一袋袋玉米棒子,被装进口袋,一袋袋又被背出地里,直到正午太阳炙烤,汗流浃背。忘不了,累了的时候,和母亲在田间地头休憩的时刻。忘不了母亲从地里给我折的玉米甘蔗,剥去皮,咬一口,咀嚼着,唇齿间处处留着香甜的味道。忘不了休憩的时候,从地里逮的蚂蚱,用茅草穿过一串串的,回家烧着吃,味道好香啊。更忘不了掰玉米棒子的时候,地里不期而遇的野兔,追赶的脚步吆喝声声……
就这样忙活了一上午,中午和母亲在田间地头吃着带来的午餐。所谓的午餐极其简单,馒头就着咸菜。吃完后,稍事休息,便向拉车子里装运玉米棒子。装满后,便和母亲一起往家里拉运。记得地里离老家宅子有两三里地远,要经过好几个崖头和上下坡,然后过桥,上坡,就到家里了。那时的民风淳朴,庄里乡亲很是乐善施助。来到上坡崖头,路过的乡亲不管认识与否,都会抢着和你拥拉着车子帮忙,很是让人感动和欣慰。夕阳西下,一车车玉米棒子拉回了家。晚上吃过饭后可就要加班了。老家庭院里,灯火笼罩,我和母亲席地而坐,拔起了玉米棒子。拔完的玉米棒子留着几片皮,由母亲编玉米棒槌,编完后盘着在桩上或者树干上放棒子。那高高的树桩,团团罗列整齐有序叠放着金黄的玉米棒子,在庭院里确实不失为一道美丽的风景。秋夜里伴着凉爽的夜风,听着母亲拉家常,一天的辛酸和劳累就这样释放了。
地里的棒子掰完了,下一道就是割玉米秸秆的农活了。玉米秸秆得用铁镰一棵棵从秸秆五十厘米处割段,把割断的玉米秸秆横放在地里晾晒干。然后再捆成一捆捆,将玉米秸秆从地里搬到地头,拉回家里当柴火用。剩下的这段时间大多人家便开始腾地了,这是在为种麦清理着最后一道障碍,也是最为难啃的一块硬骨头。要用特制的大铁镐将玉米茬深扎在土里的根须镐出来,最好还要将紧抱住根须的泥土用木棒敲打掉,也是一捆捆搬到地头,再将其拉回家里当柴火用。这样的农活现在想想,有多繁琐,有多忙累,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体会到。随后就是拖拉机耕地了。耕完地后调席子,把拉沟子,拉肥料,洒扬肥料,最后是播种小麦。很早的时候,是用那种人工拉楼机播种小麦,需要一家人一步步在地里拉行,很是劳累(俗称拉楼)。再后来有了小麦播种拖拉机,就轻松多了。秋收季节,人们把一袋袋金黄的玉米码起来,把一粒粒饱满的小麦种子播下去。对于家乡的父老来说,码起来的是幸福,播下去的是希望!农家人对待庄稼,就跟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专注认真、细致入微,农民对待庄稼的态度,决定了庄稼的命运,所以谁也不敢怠慢。而承受了农民恩泽的庄稼,也更努力地生长。
记忆里播种小麦时,基本与传统的中秋佳节碰撞在一起。恰逢中秋佳节,过节与地里的农活冲突,但忙碌和劳动是最欣慰的。那时一家人辛苦忙碌了一整天后,晚上围坐在小圆桌边。伴着中秋佳节的一轮皓月,一家人端起酒杯,吃着香甜的月饼,庆祝着丰收和团聚,这是多么令人难忘的节日啊。后来,记得农村学校为了和城市的学校接轨,秋假被慢慢取消了,时间并到了寒暑假里。悠悠岁月,往事如昨,这些儿时与秋假相关的故事,就慢慢存封在记忆里。这么多年过去了,记忆中的秋假,那些难以忘怀的故事,依然无比鲜活和明亮,令人深深怀念和神往。
(备注:此文发表于《淄博晚报》总第8107 期:2018年9月8日,夜聊斋-新青年文学副刊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