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林多雅士,三晋一尚之
——记我的恩师三晋书法名家尚之(李寅生)先生
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
——刘熙载《艺概》
初识恩师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当我还是乡下青涩少年的时候,就对书法艺术产生了浓厚兴趣。大约在1998年春天,县书协组织了一次规格较高的书画展,其时我虽无书作参展,但还是特意去参观学习了。
记得当时我得到展览通知,心情是异常地兴奋,因为对于一个喜好书画艺术的乡下少年而言,这无疑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那时候,我住在距县城十公里外的乡下,所以要想看展览并赶上开幕式,必须得提前从家里动身——骑自行车奔赴县文化馆。那天早上,尽管我早早就起来赶路了,但不幸的是自行车却在半路出了故障。待我想方设法修好了车子,并气喘吁吁地赶到展览现场时,人家的开幕式早已结束了,此时的展厅里寥若无人很是空旷。我向文化馆的工作人员打听,问询人家参展的老师们都去了哪里。一位戴眼镜的老者指点我说,你去县书协主席家看看吧!我听后顾不得休息,很是匆忙地浏览了整个展览,便又一次驱车向城北的方向奔去。
县书协主席范珍明老师的家,我不仅熟悉而且也经常去,所以路上没怎么费工夫很快就到了。待我推车走近了范老师家门口一看,见正厅的屋门开着,里面有不少人围着桌子写字,我便庆幸自己找对了地方,心中更是暗自感谢老者对我的指点。
组织总算找到了,我同范老师及熟悉的书友打过招呼,也随众人站在了书桌旁——看一比我年长许多的陌生青年写字。记得当时那青年每写完一张,围观的人便抢着要收藏,我感到挺好奇的,随即就向身边的一书友打听,方才知道那人竟是李寅生先生。李寅生先生的书法大名,我以前曾多次听书友们谈论过,也知道先生同范珍明老师同出一门,但其书法和真人,那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天下午,当我多次沉醉于李老师精湛的书艺不能自拔时,一位年龄比我大的兄长,似乎看出了我的愣怔,他好心且悄悄地提醒我说,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啊!你也不请李老师为你写幅字!听了那位兄长的点拨,瞬时犹如一语惊醒梦中人。随后,我便大着胆子向李老师说了我的请求,当时让我没想到的是——李老师竟连考虑都没考虑,当场就痛快的答应了。
说写就写,只见先生在书桌上从容地铺纸挥毫,瞬间功夫,一张四尺对裁的楷书横幅,便呈现在了众人面前。我仔细地查看了书写的内容,但见白徽宣上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十多个大字: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要落款了,先生问了我的名字,又在横幅左边的空白处,用略显小的行楷自上而下地写道:敬之小友惠存,丁丑年春月,寅生。
与恩师李寅生先生的初识,虽然先生同我谈话不多,但其身上散发出的敦厚学人之风,和他送我勉励后学惜时读书的书法诗句,都一一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问道云山居
同李老师第一次见面后,我又复回到了乡下,至此以后便很少能得知先生的消息,自然也就同先生失去了联系。时间到了新千年的春天,有一次我去范珍明老师家,从范老师那里得知——李老师赴杭州中国美院书法系学习去了。知道了这个消息,我为李老师能去专业的艺术学府深造,心中不无佩服和羡慕,同时也盼望能早日再同先生相见。
同年的中秋过后,按照每月一聚的惯例,我去赵城参加集体书法学习。那天虽然路途有些远,但我到达目的地时,却意外地在那里见到了李老师。那时候的先生还在中国美院学习,我猜想他可能是放假回来过团圆节了!时隔两年多同李老师的再次重逢,使我感到十分高兴,当我问候先生的时候,没想到李老师居然还能叫出我的名字。
好不容易又见到了李老师,这样的机会我们自然不会放过——请李老师为我们讲课。本来就敦厚无架子的先生,倒一点也没有推诿,那天李老师结合自己在中国美院的学习心得,先是给我们讲解了临帖对于书法学习的重要性,接着他又挥毫为我们做临帖示范。看学员临摹作业的时候,先生如同经验丰富的老中医,不仅给每一个患者诊断病症,而且还就不同病人的症候,一一给予开方诊治。看到李老师对我们每人每字的细致点评,你就能切身感到他对治学是多么认真。
这次每月一聚的集体学习,我感到自己收获不小,回来时还顺路搭了李老师的便车,这样就使得我同先生相处的时间多了些。
时间瞬间到了2001年。这年的秋天,我要进入临汾的一所高校读书,临行前我去县城看望范珍明老师,在同边抽烟边裱画的范老师闲聊中,我不无遗憾地说:以后就不能常回来向您学习书法了。只见范老师深吸了一口烟,片刻过后他侧过脸对我说:你回来也不方便,我给老二(即李寅生先生)说下,到了临汾你就去他那里学习吧。听了范老师的话,我感动得久久都没作声,但心里却为自己能有范先生这样的好老师而深感自豪。
秋季的开学很快就到来了。前两周初到学校杂事较多,我需先后一一做好安顿。待时间到了第三个周六,我便有了充分的闲暇时间,那日我在宿舍闲得无事可做,就是看书也心不在焉,正思谋着自己应该干点什么,这时,一个念头猛然间就闪过了脑际——何不去李老师处见见先生。有了这样的想法,那自然是说去就要行动的,但那时我却不知道先生在不在临汾。有了这样的顾虑,我先是冷静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心想如果先生在那自然好之不过,如果不在就当自己外出散散心。随后,我找了自己少许的临摹作业,便一路步行误打误撞地向市区奔去。那时候,我虽不知先生居住何处,但却晓得他家经营的回民饭店——云山居在科委巷。于是,我一路上边走边打听,感觉还没走了多少路,也就是穿过一条竖向的新建街道,然后再向西行走数百米,竟就到了我所要去的目的地。
到得云山居,经向一女服务员打听,我悬着的一颗心方才放了下来——李老师不仅在,且他的书法工作室也在这边。我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心情是异常的激动,那个兴奋劲儿别提有多高兴了!时间稍过了片刻,那个女服务员便带我去见李老师,当我走进先生书法工作室的外间时,深感有一股浓郁的艺术气息扑面而来。这种感受我先前很少能体会得到,所以其时的印象,是我第一次去先生处最感深刻的。
对先生的第一次成功拜访,使我对李老师的艺术生活有了近距离的了解。当年先生的书法工作室虽地处闹市,但其内部却有另一番景象:只见里外相间的两间客室相连,内一间设书法工作室,外一间为接朋待友的客厅,白日这里窗明几亮,晚间通室灯火辉煌。纵观书法工作室全貌,其不仅装修考究,且整体环境也处处凸显幽雅——古韵十足的墙体之上,挂有先生特意扩充的大字版历代法书(包括先生自己临摹创作的作品);全室中间靠后的位置摆放有中式书案,案头陈列有序地放有文房四宝、帖架等物什;门口的对面靠右,坐立一立式茶几,茶几两边各配有软卧椅,先生平时累了或有少许朋友来,便在此歇息喝茶聊天;再往前便是偌大低落的隔音窗台,其上摆放有数盆剑兰,盆盆枝叶交错繁绿簇簇,看上去十分养眼,如幸遇绽蕾开花时节,满室芳馥,使得人还未入室便嗅得其清香。
李老师天生敦厚儒雅,这次造访也使得我有机会同他长谈,尽管先生的话语不多,但其一言一语却都掷地有声。那日李老师同我谈学习、谈生活、谈艺术,更谈做人与处世……如此这般地一路漫聊下来,让我深感意外的是:他竟没讲过一句大道理。可事后我再三的细细回味,才慢慢地品出先生的诸般智慧,其实都蕴藏在日常话语中了。
从那日冒昧地造访李老师起,我便有幸问学于先生门下。在此后的五六年间,我同其他数位书友同道,每周六都雷打不动地相聚于云山居,共同在李老师的精心指导下研习书艺。这样风雨无阻的集体学习,我一直坚持到自己赴外工作。现如今回忆起先生昔日教导我们的种种情景,我至今想来仍感觉历历在目。
数年来,恩师对书界晚辈后学的无私培养,以及他竭力弘扬书艺的那份热情,真不知影响了多少诸如我这般的青年学子。对于这些默默无闻的贡献,我却从未听李老师提起过,但与此相对让人惊喜的是——先生门下诸学生的书法作品(不包括笔者在内),近年来屡有在全国的重大书展中入展和获奖,我觉得这才是学生们感恩于李老师的最好回报。
艺术即上帝
艺术即上帝。是我的乡贤书法大家——卫俊秀先生常说的一句话。在我随恩师尚之先生研习书艺的数年,据我长时间对先生的观察,我觉得恩师对书艺的执着和坚守,乃至他为其所付出的心血和财力,都犹如虔诚的宗教徒对宗教般的信仰。所以,“艺术即上帝”这句话,用在李老师对书法艺术的追求上,我觉得是再也恰当不过了。
恩师尚之先生,自幼喜好翰墨,虽出身寒门却志存高远,早年曾求学于中国书画函授大学,步入青年时代,幸遇三晋书界名宿樊习一先生,遂入其门下研习书艺。数年来恩师笃志不移,寒来暑往临池不辍,年复一年,腕底之功日臻成熟,期间每有书作入展或获奖,但先生将这些荣誉和成绩都深埋心底,依旧如往常一样自我勤奋耕耘于砚田。由此可见,恩师对书艺的爱是发自内心的。新千年伊始,先生为了给自身充电,毅然南下赴浙江中国美院——书法系进修学习,一年后又问业于陈振濂先生书法工作室。连续两载的学院制综合学习,不仅丰富了恩师的艺术阅历,更使其长年的艺术实践,得到了相应的理论支持。
首先,恩师对书艺的迷恋,表现在他对时间的珍视上。大家知道,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尘世中,日常难免总有杂事缠身,这样就使得自身的闲暇时间有限,甚至我们有时总以此为借口,抱怨自己没时间干这干那,尤其是像我这种自律性不强的人,更是如此。然而,恩师在时间方面的把握,却有他自己独特的“李氏秘诀”。我总结了下大致有两个字就能概括:其一是“挤”,其二是“靠”。所谓“挤”,是指先生在日常生活中,把凡能挤出来的时间,都统统用在了书法学习上,当然这其中包括牺牲他自身的休息、娱乐时间;所谓“靠”,那就是靠师母贤内助了,熟悉恩师的人都知道——先生家经营着规模不小的回民饭店。生活常识告诉我们,要想把生意做好并且做强,老板必须得用心经营才行,而恩师这个“书生”老板,却把生意百分之八十的重任都推给了师母——先生明白唯有如此,自己才能不为繁琐的店务而费神,先生更明白生意唯有靠师母打理,他才能腾出更多的时间用在临池上……
其次,恩师对书艺的钟爱,同样也表现在他长年如一日地临池坚守。先生在这方面的表现,使我这个学生深为敬佩。同时,我觉得这一点也是先生的成功秘诀之一。据我所知,早年恩师为生活计,不仅进工厂当过工人,而且还摆过夜市卖过饭……但生活无论怎样变化,先生始终都没放弃过自己的艺术精神追求:不管是准时准点地在工厂上班,还是整晚熬夜的于夜市做生意……恩师每日都雷打不动的——为自己挤出相应的时间来学习书法。由此可见,先生在其经济不是太富裕的境况下,也不是只为赚钱而无理想追求,就因为恩师这样长年默默无闻的坚守,先生最终才一步步地走到了今天。
第三,恩师对书艺的执着,还表现在他一贯“唯艺为上”的敬业上。先生于书法艺术的学习,虽不是地道的科班出身,但其身上所表现出的敬业精神,我敢毫不夸张地说先生为书艺的辛勤付出,绝对令某些科班出身的“艺术混混”们汗颜。就恩师敬业方面的种种事迹,作为曾数年问学于先生的学生,我觉得自己最有发言权。记得2003年的暑假,我赴北京小住了月余,期间,我在一处旧书市买了不少书法书籍,当时我年少轻狂,总觉得首都的一切都至高无上,至于艺术书籍那自然也不例外。秋季开学后回到临汾,我很是用功地临摹了北京某位“魏碑名家”的好几幅作品,然后自己志得意满的——便拿去让李老师看。本想着先生见到我的“创作”会夸我几句,但没想到的是见到恩师却事与愿违:那日下午我到得云山居时,李老师正同几个朋友在席间闲聊,恩师见我拿着作业竟没半点耽搁,他向朋友们解释了事由,便带我去了自己的书法工作室。待恩师看了我展示的“创作”,我发现先生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随后我没盼来想象中的夸奖,反而挨了恩师关于我学习态度的批,事后先生教导我要坚持临习古帖,不可受当下时人书风的影响。由这件极其平常的学书小事,就能看出恩师是多么的敬业,更能看出他对学生是多么的负责。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这两句勉励青年学子的诗句,本是我初识恩师时先生送我的书法横幅。十多年来,无论我身处何时何地,这十四个楷书方块字,时常会涌现在我的脑海中跳跃,可见这两句诗句对我的影响。有时静下心来我一个人常作如是想:当初恩师送我如此内容的书法横幅,固有勉励年少的我惜时读书学习之意,但日后数年在我随恩师的学习中,我在其身上观察出了先生自身惜时治学的坚守。由此可见:先生当年送我的不仅是勉词,更多的是他自身以此践行的真实写照。古人云:有志者事竟成。在我看来,恩师尚之先生绝对是位地道的有志者,日常生活中的他,既没有理论家豪言壮语的言谈,更没所谓“艺术家”狂放不羁的举止,有的只是一介布衣的本色自我——踏踏实实地认真做人,默默无闻地勤奋学艺。事实证明书法艺术对于先生,在某种程度上已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种把艺术融入生命中的真诚挚爱,我断定恩师的投入必定是既真切又深沉——艺术即上帝。
人品书品两相宜
非常之地,必有非常之人。对于这句话,我是深信不疑。
位于晋南的临汾,古称平阳。《帝王世纪》中说:“帝尧氏,始封唐,……及为天子都平阳。”平阳,这块古老神奇的大地,是华夏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之一,这里历史悠久文化灿烂,其地上地下文物随处可见,被誉为华夏“文化博物馆”和“民间艺术宝库”。临汾,这方被史学家称为“华夏第一都”的宝地,其物产丰富人杰地灵,人文历史更是横贯古今,这里不仅有仓颉在此造字的传说,还诞生过我国最早的诗歌《击壤歌》,更涌出过在元代就与北京元大都齐名的平阳戏曲……
临汾文化长期以来,由于地处三晋内陆,其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其相对稳定,较少受到朝代更替、战火兵祸、自然灾害的破坏,因而较好地保留了自古以来所确立的道德观念和价值思想。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接受传承的是晋南极其传统的文化教育,其民风自然而淳朴。
临汾,当然是非常之地,就书画艺术而言,仅现当代这里就走出了董寿平、卫俊秀、段云等享誉全国的书画大家。至于寓居临汾本土的书画名家更是枚不胜举——比如年长者有樊习一、裴玉林、柴建国、单华驹、韩左军等先生;中青年则有仇锦、范珍明、李寅生、赵亭人、王建魁等中坚力量(以上人物均已年龄大小排序),而这其中的尚之李寅生先生,更是平阳书画艺苑中青年中的佼佼者。
在我看来,书法乃我国传统文化重要表现手段之一,一个地域的书风,往往即为一个地方传统文化个性的表现。地处晋南腹地的临汾,其整体书风是既传统又温和的,一如此域姑射山之夜月,汾河水之清流,数百年来不急不厉,不温不火,真正地耐人品味。
李寅生先生于临汾,生于斯也长于斯,其深受晋南传统文化的浸润,在光怪陆离、流派纷纭的当代书坛,先生始终保持特立独行,不为时风所左右,坚持自己一贯的 “恪守传统”的学书原则。其习书历程碑帖兼重,不偏不倚,数年来孜孜不倦用功于传统笔法的探求,始终行走在晋南乃至山西书家的前头。先生以古为徒,笔力直逼古人而又不拘泥于古人。在当今毛笔书写早已退出实用的时代,先生的成功也正是坚定不移地于传统追求的结果。作字之道,我觉得先生已得三昧,其习书自在自然,不疾不徐,笔笔精到,烟墨淋漓,有灵气而来。其书风清雅的笔调,遒韧的线条,于摒弃传统,放言“创新”为时尚的当代书坛,可谓鹤立鸡群,倍受瞩目。尚之李寅生先生,无疑是新一代临汾书法精神的传承者和担当者,必定对当今的山西书坛产生深远影响。
晋南的人文传统,以及三晋的文化精神,深深地影响了尚之先生的审美、价值观,加之他敦厚的天性,为人低调的品行,使其养成了做事稳重、踏实的品格。同时数年累月,一步一个脚印地学艺磨砺,和后来赴专业艺术学府的深造,这些都促使其艺术素养——得到了进一步地提高。日常持之以恒、坚持不懈地临池实践,不厚此薄彼对古今诸家书艺的涉猎,不仅使其开阔了艺术视野,更培养了先生平和的心态。
据我所知,恩师尚之先生的学书经历,颇经过一番周折。据先生亲口告知,他早年曾一门心思学习绘画,后来经一艺界老者点拨,先生方才主攻了书法。由此看来,先生的学书经历同昔日林散老(林散之)的阅历是何曾的相似,这不得不感谢当年那位睿智的老者,是他如同伯乐般地发现了先生在书法方面的天赋。无疑尚之先生是幸运的,当他选择了书法时,先后得到了许多前辈、老师的引领和关怀,帮助其一步步走向成功,让先生的天赋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释放。
中国美院书法系的进修,和陈振濂教授书法工作室一年的学习,结业后,尚之先生回到了故乡临汾,先是成立了自己的书法工作室,在临汾设坛从事书法研究与教育,义务培养了一大批书法人才。后来,先生还创办了“尚之书法院”,先后为数家艺术院校输送了数百名书法专业莘莘学子。这期间,先生团结临汾周边县市的青年书法家,定期义务在其工作室授课学习,此举曾在山西书坛产生过重大影响。近年来,临汾区域书法的复兴,我觉得与尚之先生义务培养书法后学的功劳是分不开的,毫无疑问,先生是临汾中青年书法界的一面旗帜。
在我随恩师尚之先生学书的数年中,每每都会想到“上善若水”这四个字。在无数荣誉的光环笼罩下,先生一直保持着谦逊、平和的心态,恩师的作派一如其写字的状态,从容不迫,不急不厉,正如淙淙涓流,在温缓与平静中穿透着无穷的力量,拔营取寨,一直保持着平稳的步子。我亦每每企图透过恩师朴实无华的表面,探求他内心所蓄贮的力量本源。与先生在一起,似乎很少谈论其它,更多的是对书法的种种解读。恩师历年来广搜历代法帖图书,投入了大量的财力和时间,其读临诸帖范围之广,每每想起都使我颇感惊讶。
我个人认为,就我国传统文化艺术而言,书法是最具代表其民族特性的艺术之一。就此而论,当下自封书法名家的人遍地皆是,可见其艺入门之低,好像会拿毛笔写字的人都是书法家;再观今日之书坛,江湖混混、急功近利者居多,而对书艺心存敬谨,真正做功课者却甚少。看看那些自封书法名家所谓创作的“作品”,你就知道这些“大师”是如何的无知和糊涂。恕我个人猜度,恩师尚之先生并不满意自己的成功,我觉得其追求的是丰富、内敛且具有个人艺术思想的书法艺术。这种态度能从近年来其书风的转变上可窥端睨。先前恩师的书法在技法上较为重视,取法多变,先生以行书见长,行书中又以二王为根底,并浸润米芾、杨凝式、颜鲁公、欧阳询及明清诸家,甚至于较近的海上白蕉都曾予以关注,这些古今优秀书家诸多营养的汲取,一方面反映了先生吸纳众家之长的能力与愿望,同时也反映他对自己的不满。
然而,在这种种表象的背后,恩师又悄悄地进行着碑帖结合的实验。碑帖结合是自清晚期之后,书法发展的一个梦想,无数的书家都在尝试,先生可能也在用自己对古代经典的理解进行着实验。这一点,我们能够从其很多碑版作品以及二王帖学线条的质感和结构的微妙变化中发现一二。恩师能创作多种风格的行草书作品,也能创作多种碑版风格作品,我想,这不是先生在炫技,而此更应该看作是其在实验,在试验他自己心目中理想的碑帖结合的、属于和适合他自己笔调的表现风格和方式。最近几年,恩师又对宋代二王体系的诸家进行刻苦的学习,同时又旁涉唐楷和小楷,我想,这必定是先生在沿着自魏晋以来至宋代这一段经典书写长河中,搜寻着书风或者技法演变的蛛丝马迹,通过这种相关书体衍化的技术体验,提取自己所需要的因素。
传统书法内涵本质丧失的流弊,引起当今一些书法家的思考和警惕。时代必然需要出现一些拨乱反正、正本清源的人物。我们有必要高举复古旗帜,尊重传统,敬畏传统,学习传统……
一个艺术家的成熟,我觉得是其艺术综合修养和生活阅历总和的体现,尤其是对我国传统书画艺术而言,更是如此,斯业不仅重视上述的总和,还特别的讲究人书俱老。恩师现已年逾半百,我想随着先生艺术、人生阅历的不断丰富,其书艺随着日月的磨砺,定会更加精进。毋庸置言,书家的个人胸襟和其自身的人品,也将对其艺术的发展起到十分重要的影响。我想,以恩师尚之先生对书艺执着的那份敬业精神,和他诲人不倦的师德情怀,先生必定会在书法艺术的征程中走得更远。
曾记得晚清书法巨擘康南海有言:“书技虽小,其精者可以通道也。”这里所说的“道”,即是书艺之道,同时又泛指人生之道、宇宙之道,我深信先生的书艺及胸怀是通道的。最后,我借以清代刘熙载《艺概》中的:“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来总结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