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的端午节和老唐

一九九七年的端午节和老唐
文/李雷
一九九七年的端午节是星期一，我提前在星期日与老唐一起度过，还吃了老唐做的油煎韭菜盒。
老唐是我同学，一米六七的个子，加之她身体还算不单薄，走路自然韵味十足。老唐会唱秦腔，尤其是《窦娥冤》、《李彦贵卖水》中的片段，唱得有板有眼，很多次在班级联欢中，赚足了一帮小男人的掌声，赢取了这些小男人对她的无数遐想。老唐的美最甚是那两个酒窝——浅浅的，盛不下一滴水珠，却生着无限的妩媚。老唐不老，和我同岁，小我两个月零六天十一个小时。因她一般不和同学们调笑，有时竟然是冷冰冰的样子，以至于引来一些同学其中当然有好些女同学的非议，所以有人就在背后以动画片中“唐老鸭”之名称呼她，其意有贬。这个绰号传到老唐耳中，老唐笑了：唐老鸭就唐老鸭吗！真是唐老鸭才好呢！老唐的豁朗态度令叫者无趣，只好改口称她为老唐了！
几年的同学生涯中，我不仅了解了老唐的身高、老唐的生年八字，而且老唐还在她的情感世界里空留出硕大的一个空间让我驻留。毕业后，我俩被分配到了不同的县份，相距百里，几个月才能见一面，平素只能靠书信来联系。
毕业后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九七年的端午节前，我接到老唐的来信。老唐说端午节前的星期天她不回家，在单位等我，与我共度佳节，我能否来！——我能否来？我又如何能不去？我的赴约自然是风雨无阻，而老唐苦苦的等待更使我万分心焦。那时没有双休日，也没有小长假，我们这些小员工是无法能完整滋润地过个端午节的；再者当时交通哪有现在这么便利，到老唐工作的地方需换乘三次班车。
星期六下午下班后，我坐末班车来到老唐她们的那个县城，已是晚上十点多钟，只能找地方住下。翌日，坐头班车，绵延近百里，到一个叫红沙梁的乡镇——我终于来到老唐的工作单位，时已近午。到老唐宿舍前“笃笃”敲门，开门的便是已双眼含泪的老唐。我亦难抑。良久，我洗去脸上的风尘，喝了杯水，就邀老唐去街上的小饭馆里吃饭。老唐不从，说端午节哪有到外面吃饭的道理，她要做好吃的。我欣然应允。
老唐从门后拎起一孩童手掌大小却铮亮发明的小铁铲并向我招手，要我随他去铲些韭菜。我随老唐到她宿舍后的小菜畦。哇！好整洁的菜畦！湿漉漉的，显然是浇过水不久，各色蔬菜嫩绿闪光，绝少杂草。老唐告诉我：春日里工作之余，除给我写信或读我的来信外，再就是和同事们侍弄这方菜畦，也算是一种寄托吧！她笑了，有些淡淡的惨然。
老唐来到韭菜地边，兴许是怕把浇过的地踩硬，便一手拎着小铲，一手轻提裤子，踮起脚向茬口走去。趋步之间，竟然是轻摆的柳枝，而老唐对我的回眸还有那脸颊上镶嵌的酒窝，已然是春日枝头轻颤的白色梨花。我岂能让柳枝独舞，又岂能让花儿孤放！我想去搀老唐。老唐摆手！
老唐蹲在韭菜前，身子向右微斜，左手捋起一把韭菜，嚓嚓地铲起来。左侧长发调皮地捂住老唐的眼，老唐在放下铲好的韭菜的空里，用左手背把这些淘气的头发轻轻抿上去。如此二三，一小捆韭菜就在嚓嚓声中铲下了。
老唐摘韭菜的速度可与银行职员数钞票的速度相媲美，而我的摘韭菜速度是万不能与老唐叫板的。除过摘韭菜，其他的活老唐说啥也不让我做。她让我喝水，还硬让我在床上闭眼休息。我拗不过老唐的眼神，就到了床上。我的双眼如何能合拢呢！久别相逢的兴奋，使我的双眼紧盯着老唐的一举一动。
老唐是只俏蝴蝶，又是一只快乐的小蜜蜂。她在宿舍里来回走动，一会儿在砧板前，一会儿在小案板前。看着我不眨眼地看她，笑呵呵的，间或让眼神送来一滴甜甜的蜜，并和我说着话。洗净的韭菜在老唐手里变得驯顺温柔，平躺在砧板上，老唐左手轻按、右手拿起菜刀嚓嚓几下，这些韭菜就开了花，蜂拥而入小盆。之后，老唐弯腰、伸手、拧气瓶、打火、放锅、倒油，往碗里打鸡蛋并倒入油锅轻炒，又倒入韭菜，加上调料，翻炒数下，再倒入小盆。这一切做得娴熟、流畅，如一段行云流水的舞蹈，又似一曲欢快曼妙的歌。我禁不住赞叹：“唐！你真利索啊！”老唐笑了：“你能看得上眼啊！”我笑了：“即便你什么都不会做，我也不会嫌弃的!”
老唐从面袋里挖出一碗面，倒进和面盆里，就着凉了不久的开水和起来。看老唐和面用热开水，我已初知端倪——她做得一定是油饼子之类的面食，这是北方端午节特有的食品，也是我爱吃的——这种嗜好自然老唐知悉久矣！我问老唐：“做什么好吃的呢？”老唐让我猜，其实我不用猜就知道她做得就是她们家乡端午节的特色食品——油煎韭菜盒。（韭菜和鸡蛋做馅，做法如同包饺子，半圆形，无非比饺子大些而已，且要开水和的面饼包起，在油锅里煎出来。另：做油饼子之类的面食，在咱们北地都用较为烫手的开水去和面。用开水和的面，不仅有一种粘牙的甜味，或者是因为北地水土硬，面粉也因之骨硬而面饼在锅里煎时不能很快熟透，便要用开水烫个三分熟的缘故吧！）我的回答换来老唐点在我额头的一个面点和一声“馋猫”。
老唐在面粉中间用右手拨开个小坑，倒进些开水，撩起周边面粉填上。又倒、又填，此番几下，便将手指插入和起面来，也许是开水烫的原因，老唐从面盆里提起右手摆了摆，还用嘴吹了几下。我笑了：“小心！不然中午咱们可能吃到极品凤爪了！”老唐咯咯地笑。
很快软软的面团从面盆里走出。老唐把面团放到小案板上又揉了那么几下，切下几小块，揉成小圆团，其他的捂在面盆下，随后拿起小擀杖把这些小面团擀成小圆饼。这些个小圆饼太调皮了，总是缠着小擀杖不舍。老唐笑了，撒些面粉在面饼上，小擀杖上下左右几个来回地滚动，这些调皮的家伙，就变成几乎是一样大小、薄厚的面饼。老唐用筷子夹些韭菜馅儿放在中间，轻轻合上，放在一边。
我洗了手，来到案板边，也学着老唐的样子，从面剂子上切下几团，准备揉几下，也擀成面饼。这些尚有余温且逸散着老唐气息的面团，竟缠在我的手上不离，使我无法完成给老唐献殷勤的动作，还把老唐给惹笑了——也好，只要老唐快乐，我就不虚此行！
老唐做的油煎韭菜盒就是好吃。在与老唐的对视中，七八个下肚，老唐手指轻点我的额头：“不能再吃了！油食沉得很，下午再吃吧！以后我常做给你吃！”
然而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多的以后呢，又有多少以后真的变成现实了呢！
我和老唐之间就没有了以后。我和老唐在不同的县份工作，都是平民家庭出身，自然缺少社会关系、坚实的经济基础，调到一起便是难于上青天之事。我深刻剖析自己面对现实的懦弱和无能，向老唐表示了不能因我而耽误了她青春的想法。老唐很生气、也很伤心，到我工作的单位来过两次，都是含着泪离开的。此后无论是老唐的来信进而是后来的来电，我都看了也接了，只是从未改变过我向她表达的意愿，也未回过片言只语。之后老唐就为他人妇。从此我和老唐之间就断了联系。
这些年，老唐工作调到了她所在的县城，日子过得颇惬意。有同学还告诉我老唐的电话号码，而且我也偶尔到老唐所在的那个县城走动，但从来没有与她联系过。以至于有两次老唐也参加的同学聚会，我也推辞不去——我有愧于老唐。从同学情分上说不联系老唐近乎有些无情，可如今老唐已是有家有舍之人，这个联系势必会有世俗男女情感成分的渗入，撇过道义二字，我又有何颜面面对老唐以及两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可是，我又如何能从内心世界将老唐和与老唐一起走过的日子里的点点滴滴抹得了无踪迹呢！

总在某一时刻在某种氛围的感召下，我会不由得想起老唐。如今又是一年端午节，老唐的身影连同那香至心坎的油煎韭菜盒一同清晰地从记忆深处走来。这一切是一面镜子，恰好真切地映照出现实生活中我的渺小和卑贱；又如同一根针，刺痛我的心头却溢流出曾经无限的苦涩温柔；还像一口钟，警示我不仅要珍惜过去和老唐的那份纯真情感，更要珍惜自己生活中的现实拥有。（全文3000字）


[ 本帖最后由 李雷 于 2011-6-1 11:4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