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蒲公英
位于这座城市的西郊地区,高速公路架桥铺路的工程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由西到东一段一段的施工区域都能看见工人们忙碌的身影。这些人看起来大都一样,身穿浅绿色的马甲,上面印着路桥公司的字样,太阳照在上面明晃晃的耀眼。到了晚上发出暗淡的荧光在黑夜里似乎提醒着他们的存在。在他们不停挪动的身影里,除了高矮胖瘦,唯一能区分他们的就是下半身穿的裤子和鞋子。不同于上半身穿的衣服和头顶上戴的安全帽,下半身的裤子和鞋子好像始终没有干净过。裤子上沾满了各种污渍和灰土,硬邦邦的鞋子或水靴始终被泥土包裹着。举步维艰,显得沉重。唯一算得上轻巧和干净的就只有头上戴的帽子了。在这被称为安全帽。安全帽有时候也未必安全,干净。特别是黄色的帽子,大多是工人们佩戴。他们长期身居劳动在沙石土和灰尘里,时时刻刻都有被染上的可能。像厨子会染上油烟,修理工会染上油渍,酒吧里的人会染上酒气一样。再就是蓝色的帽子,他们跟普通的劳动工人不同的是有一技之长,从事着技术方面的劳动,但也大都相同。跟黄色和蓝色帽子相比,白色帽子算体面的多了,他们有着丰富的工地经验,在这里管理和监督着黄色和蓝色帽子的工作。他们时常双手是背在后面的,偶尔腰杆挺直,手臂挥动着进行指导安排。还有一种帽子是红色的,在这里很少能看到他们的身影。他们显得神秘,未知的存在。当得知红色帽子要来时,黄色白色的帽子会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重新审视自己手头上上的工作。这种紧张体现在一层一层的传递下去,再一层一层的汇报上来,反复侦察。在一片热闹中归于平静。等候着红色帽子的到来。在这里颜色不再是充满了缤纷多彩,生活的丰富。而变成了等级,由颜色来区分等级,颜色也变得不那么纯粹了。
天气很好,太阳当空。湛蓝的天空上白云在静静的疾走。已过秋尾,正值初冬。空气里带有一丝凉意,这时的太阳像升起的小火炉挂在湛蓝的天空中,在寒冷的空气中散发出阵阵的暖意。
在大桥下,一群黄色帽子正在施工,各种不同的机械在桥底下运行着。一阵阵轰隆隆的巨响从桥底向四面八方传开。在大桥旁新建造起来的桥墩像矮小的巨人伸展着同一姿势,一动不动的矗立在由沙土垒起的河面上。坚硬结实的高速路面上双向车道相互并排着,各种不同样式不同颜色的大小车辆在上面飞速的行驶着。高速路两旁本密密麻麻的枫树林已经变得稀稀疏疏,像落了单的高大士兵夹着这条宽阔的路面不断的延伸,一眼望不到头,高大笔直的枫树伸着凋零的树枝树干,上面所剩无几的枯黄树叶在寒风中不停地往下飘落。缓缓地落在土面,和那些先落下来的枯叶安心的躺在一起,风一吹,满地乱动。
白色帽子老李踩着地面铺满地枯黄叶子咔咔作响,双手背在身后腰杆挺直缓步走到了桥底,叫停了正在挥土的老张。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递给老张:“忙着呢张师傅。”老张满脸笑容的接过烟:“不忙,不忙!”便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凑上前去,给老李点燃了香烟。老李夹着点燃的香烟放到嘴上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烟雾:“老张啊,是这,你昨天跟我说的要请假回家的事,人我已经找到了,你回去忙自己的事吧!”老张忙点头道谢。
老张是张家村的一位村民,原本是杀猪匠。后来因为村里养猪的人家越来越少,他也便无猪可杀了。就在同村工头老李的介绍下去了工地。他这一次回家是他的儿子给他生了个孙子,是个大胖小子。按风俗规矩,要办酒席宴客亲朋好友。他心里自然是美滋滋的。但在开心之余,他也有些发愁。儿子张小军已经三十多了才娶到老婆。老婆是隔壁村嫁过来的,个子不高,很瘦。村里人传这女人生不了孩子。一是身体有缺陷。据说以前生过孩子。这倒也没什么,但生完孩子之后又怀上了。因为男方不同意就打掉了孩子。给她留下了阴影。男人后来在外面丢了命,这让张小军的老婆备受打击,神智有些不正常了,有轻微的精神疾病。后来在同村人的介绍下便改嫁到了张小军的家里。没想到不出一年就给张小军生下了大胖小子。这可把张小军高兴坏了。他没有因为老婆小翠嫁过人。生过孩子,打掉过孩子而嫌弃她。张小军自己本身也有缺陷。他早年在外面打拼过,后面因为工伤伤了腰部,这使他身体发虚,他做梦也没想到能抱上儿子。
张小军在小的时候背负了一些不太好的名声。他家住在一个土窑旁边,那八个黑漆漆的洞口正对着村里的那条土马路,另一侧也是八个洞口,左右两侧各有一个洞口。窑洞口是拱形的。像欧式的门窗,上面是弧形,两侧垂直下来。洞口很小,一个成年人要弯着腰才能进去。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里面始终是黑洞洞的。像八张黑口也像八只奇怪的大眼睛不动声色的注视着土马路上的一举一动。土窑的用途自然是用来烧砖头的。整体从外形看来像是一个横放着的面包,椭圆形。两边的八个洞口加两头的各一个洞口,窑洞在底部有十八个洞口。在土窑荒废之后可以从任何一个洞口进去,再从其它的洞口出来。土窑的顶上是黑色的煤炭,一堆一堆的,也有很多个小黑洞,密密麻麻的在上面排开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小洞口是为了加煤烧砖用的,洞口不大,跟成年人的一根胳膊差不多粗细。土窑开始坍塌的时候是从一侧开始的,那时候张小军正和同村的毛头还有小梅在土窑里玩捉迷藏。
那个夏天,毛头从土马路对面的第二个洞口进去后再也没出来。跟他一起的还有小梅。不同的是小梅是从第八个洞口进去的。在张小军一番寻找之后,始终找不见毛头和小梅。在一个小时后,承包水塘的老赵看到两具玩偶似的物体浮在水面上,等他走近一看,大惊失色。吓得差点倒在了地上。毛头和小梅浮在了水塘的水面上,飘飘荡荡不停地浮动。老赵忙叫附近的村民帮忙打捞。那时候张小军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感觉到自己被抛弃了。
毛头是村西头杀猪匠的儿子,他的父亲大人们都叫他老毛头。老毛头每年最忙的时候就是年底,村里养了猪的人家每到这时候便开始忙碌着张罗着去请老毛头杀猪。杀好的猪处理好,或自己吃,或拿去镇上的集市卖掉,换了钱好拿来置办年货。每到年底这段时间,惨烈的杀猪声在村子里阵阵回荡,传到方圆几里外,也有杀猪声从四面八方传到村子来。那应该是张小军的父亲老张在外村杀猪。这绵绵不断的杀猪声最开始的时候,叫声最大,到后面就焉了。慢慢地叫声就消失了。毛头和小梅是在这声杀猪声之前离开的。
这是还未到年底的季节。这一年的夏季比往常几年都要炎热,田地里的庄稼都无精打采的样子,纷纷低下了头,像是为毛头和小梅默哀。像这样的气候,要借助村里的两个水塘来灌溉田地。一个是老赵承包的水塘,离土窑不远。还有一个在村东头,一片田地的深洼处,是老吴家早年间私人置得。小梅就是老吴的孙女,小梅的父母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打工,一年回家一次。每次在过完年的后几天总会在一个天还未亮的时候拖着行李箱离开,去乘上开往南方的火车。等天亮时,小梅才慢慢醒过来。她的身边没有了父母,只看见空荡荡的屋子。而在这时,她的父母早已经登上了火车。小梅在这时候通常会跑到马路上,瞪大了双眼东瞧瞧西望望。希望能看到还未走远的父母。可是土马路的东头只有几棵光秃秃的大树,没有一丝生气。西头只有几家散落的土坯房。她看不到一丝晃动的人影。但小梅从来没有哭闹过,倒是显得异常的平静。也不需要爷爷老吴来哄她。时间一长,她好像就忘了父母这回事,便跑去土窑找毛头和张小军玩去了。她那光秃秃的生活又变得充实了。
六月三伏的一天,毛头和张小军早早的来到了土窑,等候着小梅的到来。小梅来了,她穿上了漂亮的卡通短袖,那是她爷爷老吴买的。还有双漂亮的小凉鞋。小梅来到了土窑,三人一同钻了进去。外面艳阳高照,晒的人们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火辣辣的疼。土窑里面倒很凉快。毛头第一个钻了进去,他带着小梅。小梅乖乖的跟在了他身后。张小军从另外一个洞口进去的,他们在土窑里相遇了,里面比外面可凉快多了。透过土窑顶上坍塌的一些洞口,能看到外面的蓝天。太阳从洞口照射进来,使得土窑里面变得明亮了一些。他们玩起了捉迷藏,三人一同走出了窑洞,小军背对着窑洞面对着土马路。毛头和小梅纷纷朝洞口跑去,毛头从第二个洞口跑了进去,小梅从第八个洞口钻了进去。张小军默数了六十个数字,就转过身跑进了土窑里开始寻找。他在土窑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找了个遍,可依旧没有踪迹。张小军急的满头大汗,他便一边找着一边大喊:“出来吧毛头,小梅,我看见你们了!”
在张小军默数的六十秒里,毛头和小梅在窑洞里汇合了。毛头拉着小梅从土另外一侧的洞口跑了出去,来到了老赵家的水塘边。水塘也是个椭圆形的深洼,不算大但也不小,岸边长满了各种植物花草,一些葱葱郁郁的大树稀稀疏疏排开。离水塘不远处,是老赵的土坯房,大门正对着西南方向和水塘平行。那时候,炎热的气候使得老赵昏昏欲睡。毛头拉着小梅得意的说:“张小军肯定找不到这里的,我们在这游泳吧!”小梅不敢。毛头说:“不怕,有我在呢。”毛头拉着小梅从水塘的一个低洼处下去了,在水里欢快的游着。炽热的太阳照着这片水塘,水波粼粼,明晃晃的耀人眼目。周围激起的水花像跳动的生命,水面一团团波浪向四面八方散开。太阳把水面晒的暖暖的,但水下还是凉凉的。二人玩的很开心,慢慢的向池塘中央划了过去。
等老赵发现时,毛头和小梅已经漂浮在了水面,随着水波飘来荡去,没有了动静。打捞上来后,二人的身体是湿漉漉的,头发也是湿漉漉的,像是淋了一场瓢泼大雨冲倒在了地面。炽热的太阳照着这片水塘,水面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水面起伏不定。不一会儿,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张小军赶来时,他移步向毛头和小梅缓缓走去。头顶的蒲公英跟着他一起向毛头和小梅飘去,落在了二人的身上。张小军楞在原地自言自语:“我找到毛头和小梅了,我找到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