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今年八十三
姥爷大约的确八十三了。
姥爷出生在河北沧州桑园镇,十五六岁只身跟着工厂招工的来北京。来北京后要办户口,需要公历生日。但他只知道自己属兔,出生月日不知道。后来他大概从记忆、身体各方面估摸了估摸,便觉得自己大概是一九三九年生人。我想也是,他说他小时候见过穿黄皮的,后来见过县城里国民党枪毙汉奸。他要是二七年、五一年生人都见不到。
关于月日,姥爷和毛主席套了个近乎,定在了十二月二十六号。
这么多年也就这样了。
姥爷八十岁的时候还偶尔洗冷水澡,七十多岁的时候,我爸打不开的较着劲的柜子,他能打开。后来我看书发现姥爷每天中午坐床上练的功有点“五禽戏”的意思,这些种种总让我觉得他肯定能看到我成年,看到我表姐结婚。他比我敢想,跟我说他打算活到一百二十岁。
但今年十二月中旬,姥爷得新冠了,身体急转直下,生活不能自理,上轮椅都需要我们给抱上去。他得病后我第一次看他的时候,他认了一会才虚弱的说出来我的名字。
以前姥爷会在早上把昨天的日历撕下,放在小推车上,垫着茶杯的杯底什么的,我从未见过日历出错,每次看见不出错的日历,我就挺开心。但那次我在客厅转悠,转到座机旁,我第一次看见墙角的日历停留在了好几天前,大概是姥爷卧床不起的日子。看到后我把日历调对了,把撕下的日历弄整齐后放在小推车上。
得病后有段时间姥爷要连续很多天去医院输液。有一次我们在车里坐着,等排队输液到姥爷的时候,我问姥爷“十二月二十六号咱们干嘛呀?”他说“聚餐!”他笑了,随后我们又聊了些到时候过生日的事。
我当时想着过几天二十六号没准能聚上餐,姥爷大概也这么想的。但生日那天他连下床都费劲,体温还略有反复,血氧又忽然变低。结合最近所见所闻,大家都在心里踱步。
二十九号我又去看姥爷,他很认真的叫我过去,跟我费劲的挤出了些跟家庭、佛教、政治的很根本性的事,也告诫了我些人生道理,有时候说着说着自己也绕糊涂了,我就握着他的手说“我大概懂您的意思,我一定记住。”他比刚生病时口齿、精力和思维都强多了,但他认真的使我惶恐。
说完话他便睡了会。一会来了两位亲戚。姥爷醒后,他们跟姥爷说了会话,结果姥爷忽然一个字也说不上来。问他这两位亲戚是谁,他也糊里糊涂,好似病入膏肓。我有些担心,便贴近他的脸问我是谁,他只乌哩乌嘟的出声,也说不上来。
亲戚走后,我们搀扶起姥爷喝水。我生怕他抽抽回去,等他坐在椅子上后我又问他“我是谁呀?怎么我都不认识了?”他忽然以有点得意的语调说“这么多人,我要只认识你成吗?”我随即大笑,明白过姥爷对那两位亲戚的小心眼。与她们说道“咱姥爷跟司马懿似的。”她们似乎早就猜到姥爷的想法,所以不很震惊。我想起刚才在我贴近他问他话时,我感觉他眼神表情有点不对,原来他是这个意思,我猜到了点,但没敢信。
一会他吃饭的时候,自己缓缓的把二郎腿翘起来了。
冲他的葛劲,霎时我就开怀了,前几日在我心中诸多庞杂的细碎带来的隐忧也褪去许多。姥爷虽然依旧生活不能自理,且需吸氧保持血氧,但大概没什么事了。
姥爷在床上很乐观,还叫我查查世界上最长寿的人多大岁数。之后我跟他说等他彻底好了给他补过生日,他一听这个就愉快、乐。
后来我查了下,有说一百二十多的,有说一百四十多的。他知道后大概会很开心。
再过十多个小时,今年就结束了。姥爷即将晃悠过今年。他还能挨过这肃杀之际,真是有幸。
相比于姥姥、奶奶,姥爷跟我的感情最淡、生活上交集最少。我只偶尔去垂杨柳时跟他呆几个小时,其他时候很少见面。但爷爷辈的直系亲属里,我只有他了。我希望他活到八十六岁,至少能看到我成年,最好能看到我表姐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