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之死
话剧
农民之死
时间：2019年8月23日
地点：米市肖家店村红梅便民商店
人物：
陈更，肖店村村民，69岁，大集体生产时是县里的劳动模范。土地承包后一直从事农业生产。大儿子陈大平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收到录取通知书一家人去丈人家报喜喝醉了酒，回程的路上翻过遥堤时赶的驾子车失控，媳妇身亡，陈大平双下肢截肢，陈大平从此一蹶不振。二儿子陈二平高中毕业选择了从军，后考了军校，当了海军军官。三儿子陈三平高中毕业选择去北京一所大学当保安，他利用闲暇时间旁听大学课程参加自考，直到获取律师资格证，回到家乡省会做了律师，支持公益诉讼。陈大平自车祸之后一直憎恨父亲，并拒绝成家。陈耕挣钱给大平另盖了一栋三层楼房，自己一个人在老房子里生活。年龄大了，二平三平接他去城里生活，被拒。自个儿去镇上摆了个修鞋摊。因突发疾病抢救无效身故。
肖红梅，39岁，干净利落，心肠好。年轻时外嫁，生活不幸福，离婚回村租陈大平的楼房开小商店，生意不太好，附加收取快件，自养土鸡做小吃生意。
张鹏，男，20岁，网络段子手，陈大平的崇拜者，粉丝。
谢庄成，50岁，养殖起家，做牲畜饲料生意，贩卖牲猪，暴发户，在村民中放高利贷。
肖玉池，38岁，身材魁梧，谢庄成的货车司机。
马飞，52岁，村里养猪大户，一九年春遇非洲猪瘟损失惨重。
肖红兵，红梅三叔的儿子，36岁，酒鬼，媳妇离家出走，与儿子相依为命，给谢庄成打零工。
肖丙乾，72岁，村里老人，正直自律，农业生产者。
李振喜，55岁，村里做豆腐豆腐皮的，全村最早的万元户，为人踏实，热情善良。
汪勇庆，45岁，村主任。
陈大平，46岁，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因故受伤辍学，本地网红段子手，单身。
肖家兴，肖红兵之子，13岁。
邹庆双，35岁，家庭留守妇女，体胖，性情彪悍，养猪户。
毛德军，武装部干部，四十岁，中校，身材挺拔，结实。
尚武，武装部干部，三十四岁，少校。中等身材，干净，沉稳。
顾客甲，顾客乙等。
第一幕
处暑，天气秋高气爽，知了的叫声此起彼伏。
幕启：一个普通的日子，肖家店村红梅便民商店坐落在公路边，一栋三层的楼房，门口立着红梅便利店的广告牌。一层店面宽敞，卷闸门高高地张着嘴，一个大冰柜卧在门里边上，柜台隔开的货架上一边摆满各种零食杂货，一边储存着大大小小的快递邮件。柜台外边，几个人坐在一起打麻将。有后门通向屋后，后门打开着，看得见连着的厨房及屋后的菜园。老板娘肖红梅在店里值守岗位，偶有顾客进店买东西或上门寄取快件。
顾客甲进店：红梅姨，我取两个包裹。
肖红梅：小莲，你一次买了两双鞋？
顾客甲：喜欢就买买买呗。
肖红梅：也是，买的就是自己喜欢。
顾客甲欢喜地签字，拿了包裹离开。
张鹏（一个年青的白净的高挑小伙子，戴着一顶遮阳帽，他进了店，摘下帽子，头上剃得只剩三支小辫）：老板娘，来瓶常温矿泉水。
肖红梅：好嘞。（从货架上拿瓶水递给客人，客人接过水，扫码支付，并不走，他朝里面打牌的人瞧瞧。）：老板娘，这里是陈大平老师的家么？
肖红梅（打量年青人）：你……是。
张鹏：我是张鹏，网名三毛，想拜陈大平老师为师。（他头一昂，忽然高声地）我要当网红，我要当网红，我要当网红。
肖红梅（惊诧地）：哦，这样呀，他有事，不在家。很抱歉。
张鹏（有些失落，想了想）：那我改天再来拜会老师。（小伙子往外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掏出一个三毛的造型玩偶双手递给肖红梅）：麻烦您将我的联系方式转交给陈老师。
张鹏离去，肖红梅望着离去的身影：这年青人。
顾客乙（进店，买了包烟，付款）：老板娘，送个打火机。
肖红梅拿个打火机放柜台上。顾客乙拿了打火机走人。
谢庄成，肖玉池，马飞，肖红兵四个人在店里打麻将。
谢庄成：老板娘，这男人买包烟还要送个打火机，会过日子呢。
肖红梅：谢总，你要买包烟，我也送个打火机。
谢庄成：我不买烟，抽烟有害健康。
肖红梅：赚钱不消费，纯粹窝囊废。
谢庄成：我打麻将。
肖红兵：（早上喝过酒，情绪亢奋，他嘴里叼着烟，吸一口，摸牌，歪着头把烟吐出去，嗓门高）东风。
谢庄成：（摸一张牌拿在手里，眼光扫一遍桌面上打出的牌，他把手里的牌谨慎地推出去）幺鸡。
肖红兵（自顾自地）：幺鸡，这是幺鸡么？三万，我碰。
肖红兵左右看看，打出一张九饼。
谢庄成：红兵，我打错牌了，你别捡了便宜卖乖。（说着，他摸张牌码好，打出一张）拐头。
肖玉池停顿一下，伸手想抓牌，手又缩回来：边七万，我吃。
（肖玉池把七万捡到面前，从牌面提出八九万，组成一句，打出五饼。）
肖玉池：我让你们糊。
马飞情绪低落，面无喜色，摸一张牌，直接打出去。
肖红兵：马飞，你说话呀！（摸一张牌，直接打出去）
谢庄成：哎呦喂，红兵，你的七万都死鱼烂虾了，成心恶心我？（说着，摸牌，把摸着的五条码回牌面，把一张二条快速扔出去）。
肖红兵：你能打七万我就不能打七万么？
肖玉池：（停顿一下，他伸手摸牌）五条，糊了。
肖玉池倒牌，手里三四条，糊二五条。谢庄成扫一眼，说：五十块，又割一块肉。三圈没开糊了。
肖红兵：（他也看了肖玉池糊的牌）庄成打的两条你不糊，非要拉老子垫背，够狠。
肖玉池：红兵，你这不废话吗？
谢庄成：这是火气。你别不服气，有本事你也摸了糊牌。
肖红兵（对谢庄成）：你不输钱老天爷都不答应。
谢庄成（接过肖红兵的话）：你尽管赢，这点小钱无所谓，不差钱。
肖红兵（声量压低了好些，他腆着脸对谢庄成）：我没钱了，你先给我拿一千当本儿。
谢庄成（大声地）：红兵，你要钱跟你姐拿，不用出利息，赢了钱你还她。
肖红梅（冲谢庄成）：我没钱，你别让红兵打我主意。
谢庄成：红梅，我是好意。马飞以前有钱，养那么多猪，我撺掇他入股做生意都不干，这下好，一场猪瘟回到解放前了。
马飞：别提我，人各有命，成败由天。没钱我还不活了？
肖红兵：没钱以后咋活？
马飞：我就一农民，还有一亩三分地呢。以后土里刨食，还能把人饿死了？
肖红兵：你想种地？种地能挣多少钱？
马飞：我这年纪，除了养猪，种地不好么？不用交公粮杂税，国家还有补贴，虽然不多，我也知足了。
肖红兵：我那三亩多地荒着也是荒着，送你种得了。
马飞：你说的好轻松！
肖红兵（诧异地）：咋了？
马飞：我实话实说，红兵兄弟，地不能随意送人，万一哪天生活没着落了，这地就是农民的命根子。
肖红兵：呵呵，这话听起来有些邪乎呢。
马飞：邪乎不邪乎我不知道。这样吧，你的地我可以先种着，你哪天需要了随时可以收回去。
肖红兵：我可不愿再种地了。
肖红梅：你懒。
肖红兵：我是懒！种三亩多地，除去开支，一亩地收一干，三亩也才三千元，我要打零工，一个月就挣回来了。
马飞：这帐算的没错，还是打工划算。
肖红兵：要不是有个拖油瓶，我出外赚钱，不说当个小老板，我这木工的手艺，一年八万十万得挣吧！
肖红梅：说得好听，你要好好打工挣钱，你媳妇会离家出走？
肖红兵：天要下雨，由她去吧。
马飞：现在你年青，打工有人要，哪天在外干不动了，只有乡下的地是你的保障，是你吃饭的家伙。
肖红梅：还真是，我嫁错了个人，快四十了，弄得如今地无一垄，房无一间，人无立锥之地。
谢庄成：把陈大平搞定了什么都有了。
肖红梅：什么跟什么？人家与他爸赌气，不婚主义，你们不知道呀？
马飞：他爸这都过世了，他还能与谁赌气？
肖玉池：也是呀，大平这下该放下了。
肖红兵：大平还是有能耐，把自己搞成了网红，轻轻松松就把钱赚了。
谢庄成：马飞讲事情，别人我不服，就服你。
肖红兵（撇过脸，盯着谢庄成）：陈三平，你服不？
谢庄成：陈三平……
肖红兵：你服不服吧？
谢庄成：这……
肖红兵：谢老板，你不说话，又不拿钱，这牌没法玩了。
肖玉池：红兵，你想赖帐呀？
肖红兵：谁赖帐呀？我赖过你的帐么？
马飞：红兵兄弟，我给你两千，抵你一年的三亩地粮款。
肖红兵：马哥，不用。
马飞数钱。
谢庄成（低头快速数钱给肖红兵）：这是八百，算一千，咋样？
肖红兵：谢老板，我去年给你打工一年，还有半年工资没给我结，今天支一千元你收两百利息，这也太狠了吧？
谢庄成：不说好了的么，工资押半年。玉池也是。
肖红兵：今年开春就闹猪瘟，有大半年没干活了吧？
谢庄成：这是天灾，又不是人祸，能怪我？
马飞（递钱给肖红兵）：红兵兄弟，这是两千块。
肖红兵推开马飞的钱。
肖红兵：庄成，你是老板，这什么事都你说了算。陈三平要回来了，我让他评评理。
谢庄成（沉默少倾，又数二百给肖红兵）：拢共一千，这下没说的了吧？
肖红兵：不算借款了？
谢庄成：如果算借款，这钱你打牌输了都不用还了。
肖红兵：我不还，你敢要么？
谢庄成：我不挣你的钱，本钱你都不认么？
肖玉池冷眼看一眼肖红兵，肖红兵不理这个茬。谢庄成掏一张百元钞给肖玉池，肖玉池找五十给谢庄成。
肖玉池（圆场）：谁打二条了？我没看见！
肖红兵：老子打二条你就看见了。
谢庄成：稍安勿燥。还能不能好好玩了？
肖红兵：愿赌服输。我这有钱了……那也先欠一把。
马飞递一张五十给肖玉池。
谢庄成电话振动，他看一眼，不接。
肖红兵：玉池，你赢钱了，中午搞个鸡子喝酒。
肖玉池：你输了牌，帐都没结，又惦记吃鸡子喝酒，咋不怕噎死你。
肖红兵：现在肉价成串天猴了，吃鸡子便宜你了。
谢庄成：红兵，你能吃多少肉，我去买，管够。
肖红兵：我那点工资你花着不心疼吗，你要显摆大方花你的钱试试？
肖红梅：红兵，才几点，你早上喝的酒还没醒，现在又想喝，真是没治了。
肖红兵：姐，你别管。
肖红梅：我管？我管的了吗？
肖玉池（忽然想起了什么）：今天周几？
肖红梅：周六。
肖玉池：周六了，那中午搞鸡子吃，不为红兵，是为他儿子，肖家兴。
谢庄成：人家的儿子要你疼么？
肖红兵：还没出五服呢，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肖红梅：玉池兄弟，你继续赢。
肖玉池：红梅姐，借你吉言。
四个人继续玩麻将，一位老人进店取快件。
肖红梅：丙乾叔。
肖丙乾（村里老人，红梅前辈）：红梅，你帮我取一个快递。
肖红梅：丙乾叔，这快件是您自己订的还是红平兄弟给您订的？
肖丙乾：红平给我订快件，别做梦了，一年到头给他们带孩子，平时电话都没有几个。我自个哪会订，是大孙子看了手机短信让我过来拿的。
肖红梅：我正纳闷呢，平时也没见您取过包裹。
肖丙乾：我都不知道寄的什么东西，猜了又猜，难道是老师寄给孙子的学习资料？
肖红梅：大侄子马上要进城读初中了吧？
肖丙乾：可不是，这孩子读书成绩好，老师喜欢他，经常给他开个小灶。小学毕业了，考上了城里的实验中学。人家孩子进实验中学读书，分数不够，还得托关系找熟人，咱这孩子读书争气，只是……咳。
肖红梅：红平兄弟两口子是本分人，在外打工挣些辛苦钱，还不都是为了孩子。
肖丙乾：两口子过日子，还算踏实，咱老家伙也无话可说。一家人就指望这小孙子出息了。
肖红梅：您家小孙女也乖巧，长得漂亮着呢。
肖丙乾：手心手背都是肉，现在男女都一样，有的人家养丫头，比养小子还让人羡慕呢。
肖红梅：养男孩是建设银行，养女孩是招商银行。
肖丙乾：这样的话当不了真的。
肖红梅：时代在变，观念在变。现在年青人受教育程度高，经济独立，好多男女都选择晚婚甚至不婚了。
肖丙乾：这不是什么好事，你不婚他不生，这要都这样，人间就缺少烟火气了。
肖红梅：那倒不至于，必竟不婚主义的人是极少数。
肖丙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老观念。现在的年青人，不婚不生，也太自私，任性了。
肖红梅：您老不接受吧？
肖丙亁：不肖子孙，没有也罢，反正我是接受不了。
肖红梅：丙乾叔，您的孙子进城读书谁去陪读呀？
肖丙乾：陪读？这打那儿刮来的风呀？咱家孙子也说要大人陪读，他爸他妈在外打工没法陪，我与他奶奶种着十几亩地，家里还有个小不点要照顾，顾不上呀。这都不是主要的，孩子长大了，就要适应独立生活。大孙子听我这么说，他倒是听话，说不用大人陪读了，他住校。
肖红梅：这孩子懂事。
肖丙乾：农家的孩子，不懂事不听话不独立不吃苦，咋行？
肖红梅：丙乾叔，孩子是您调教的好，硬气，换作他爸妈，不一定有您带的好呢！
肖丙乾：孩子跟我们受苦我知道，我们也心疼他。他该做的事我们督促他做，还要做好。一点不惯着。
肖红梅：惯子如害子。
肖丙乾：人心都是肉长的，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哟。
肖红梅：丙乾叔，您把孙子带好了，以后会享孙子福的。
肖丙乾：等他成人享福，我们都该烧成灰了。
肖红梅：现在生活条件好，老人八十九十都常见，百岁老人也不少呢。
肖丙乾：一个农民，又没本事，活久了都是累赘。
肖红梅：您老怎么这么说？
肖丙乾：成为儿孙的负担，不好。
肖红梅：人老了，别的不怕，就怕生病。
肖丙乾：对喽，久病床前无孝子。
肖红梅：人…啦，哎！
肖丙乾：（小声地）听说陈大平他爸突发疾病住院了？
肖红梅：不是住院了，是人都没了。
肖丙乾（吃惊）：什么？人都没了，咋回事？
肖红梅：心梗。
肖丙乾：那大平呢？
肖红梅：在医院还没回。
肖丙乾：他不是不管的吗？
肖红梅：人都没了，他还恨呀？那可是他自己的亲爹。
肖丙乾：是这个理。
肖红梅：大平就是倔。
肖丙乾：他的苦只有他知道。
肖红梅：他是老大呢。
肖丙乾：只能说命运不济，当爹的总不能故意坑害自己的儿子吧？何况他自己也受着罪呢。
肖红梅：当年他们一家人确实是高兴过头了，他爸就不该喝那么多的酒，以致耽误大平一辈子的幸福生活。这话不应该我说，我没有拉仇恨的意思。
肖丙乾：这是实话。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
肖红梅：人间还有回头路呀。
肖丙乾：大平……是倔。
肖红梅：一眨眼，父子俩成了半世的冤家。
肖丙乾：这后事怎么安排的？
肖红梅：还不知道呢。
肖丙乾：哎，一个挺能干的人，吃了大半辈子的苦，比我还小几岁，该享福了，怎么说没就没了。
肖红梅：命由天定，一点不由人。
肖丙乾：这话不假。
肖红梅：陈叔本来是可以享福的，二平，三平条件那么好，接他去一起生活，待不了多久，他就回来了。
肖丙乾：故土难离。你不懂。
肖红梅：吃苦可以，享福不行。还有这样的人和事。
肖丙乾：想想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一穷二白，那日子是活一天算一天。长大了，没日没夜地脸朝黄土背朝天，大干苦干加巧干，改造土地，改造山河，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如今吃肉喝酒，家常便饭，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出门有汽车，远行坐动车飞机，也算享福了，人这一生，经历这么多，过电影似的，该知足了。
肖红梅：好日子熬出来了。
肖丙乾：好日子是干出来的，是拼出来的。
肖红梅（捂住脸）：对，对，对。我说错了，好日子是干出来的，是拼出来的。
肖丙乾：天下掉不下馅饼来。
肖红梅（从货架上拿下一个四方的包裹）：丙乾权，这个快件是您的，到付。
肖丙乾：什么是到付？
肖红梅：到付就是您取的这个包裹还未付钱，连快递费一共要六十八元。如果不是您或家人订的，建议您不要取，只怕是有人故意骗您钱的。
肖丙乾：骗我钱？
肖红梅：是呀。
肖丙乾：我一糟老头子，谁都不认识我，怎么就骗到我头上了？
肖红梅：现在的骗子可能干了，想方设法骗钱。
肖丙乾：这么大老远给我寄这么个包裹能骗多少钱？
肖红梅：我给您这么说吧。这个包裹看起来大，没准里面就是一个没用的小物件。总之是不值钱。让您付六十八元，您付了钱，打开了，不管什么东西，就是您的了。
肖丙乾：还有这种事？
肖红梅：这都是套路。
肖丙乾：我打开看了再给钱不行吗？
肖红梅：打开看了快递就没法退回去了。
马飞：退是能退的，就是退回去，没准人家早就人间蒸发了。
肖红梅：就是这样子的。
肖丙乾（一时没了主意，他心有不甘）：庄成，你见识多，我问问你，骗子咋会骗人？还骗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农民？
马飞：丙乾叔，骗子要骗您钱还管您是农民还是富人？
谢庄成：乾叔，您不说天上掉不下馅饼吗？现在馅饼还就砸中您了。
（谢庄成话音一落）肖红兵：白板。
谢庄成（接上）：糊了。
肖红兵（气不打一处来，对肖丙乾发火）：乾叔，您在添乱呢，我一炮一百就没了。
肖丙乾：红兵，你还有心打牌，你儿子读书成绩不好，上初中你准备咋办的呢？
肖红兵：儿子读书成绩不好，我能咋办？只有凉拌。我又不能替他读书。
肖丙乾：你破罐子破摔，我都懒得说你，可你儿子你也不管吗！
肖红兵：儿孙自有儿孙福。
老人碰了钉子，气不打一处来，他想走，又迈不开步。嘴里嘀咕：要是十块二十块看看也行。六十八，不划算了。
肖红梅：丙乾叔，您孙子孙女在家吧？这俩孩子一夏天连根冰棍都没见他们买的吃过，我给您拿两个冰淇淋，您捎回去给两个孩子吃。（说着，肖红梅从冰柜里拿出两个冰淇淋用方便袋装好了递给肖丙乾。肖丙乾接了方便袋，满怀心事地走出门去。）
四个人继续玩牌，肖红梅把包裹放回原处。村民李振喜走进店里。他与谢庄成打招呼：谢总好！
谢庄成：喜哥好！
李振喜：兄弟们好！
其他几人专心玩牌没人搭话，李振喜回转身：红梅妹妹。
肖红梅：喜哥。
李振喜：无事不登三宝殿，求你办个事呗。
肖红梅：喜哥，你这有里有面的人怎说这样的话？
李振喜：红梅妹妹，老百姓过日子哪有不求人的？
肖红梅：喜哥，你能求我什么呢？
李振喜：帮我弄几条好烟，两箱好酒。
肖红梅：我还以为是帮你儿子保媒呢。
李振喜：保媒？目前还轮不到这事儿。
肖红梅：我们村就你与庄成条件钢钢的，不愁找不到儿媳妇。
李振喜：我们儿子要有这能耐我省一半心了。
肖红梅：喜哥，你谦虚。
李振喜：儿子见了姑娘就脸红，不成事，你说我这是谦虚么？
肖红梅：现在的小子找媳妇难，是真难，好多大龄未娶的呢。你得抓紧。
李振喜：红梅妹妹，你多留意一些，回头再请你帮我儿子做月老，牵红线。
肖红梅：难哟。眼晴一睁都是光棍小子，你说姑娘咋就这么稀缺呢？
谢庄成：都进城当了剩女了。
李振喜：红梅妹妹，我先给儿子找饭碗，回头再央你帮找儿媳妇儿。
马飞：现在大学生就业也难，毕业就失业。
李振喜：儿子没考上研究生，在大城市就业高不成，低不就，回乡总不能跟我一样，卖一辈子豆腐吧！
肖红梅：你做的豆腐豆腐皮就是好吃。
李振喜：好吃是好吃，做这么些年也是做的够够的了。
肖红梅：干啥都有厌倦的时候。
李振喜：为了儿子，我也是豁出去了。
肖红梅：喜哥，好烟好酒，你可以直接去大超市或烟酒专卖店买呀。
李振喜：找熟人放心。用不了可退可换。
肖红兵：送礼给孩子趟趟道，也行，中国就一人情社会。
马飞：人情社会？只有你信。
肖红梅：人情薄了，孔方兄亲了。
李振喜：我没本事，只有这样了。
肖红梅：庄成门道多，你找他试过么？
谢庄成：不翻老篇了。现在政策变了，想做公务员都要参加国考。这钱我是挣不着了。
马飞：网上报料有地方政府招聘岗位限定大专生，有人质疑是萝卜招聘。
李振喜：这事咱不知道，咱不乱说。
肖红兵：喜哥装蒜，你不就是想混水摸鱼么？
李振喜：说实在话，我也不愿求人。作为家长，为了儿子的饭碗，我舍下老脸，尽人事，难道还错了？
肖玉池：喜哥烧香拜佛是对的。
谢庄成：打铁还需自身硬呀！
李振喜：这话没毛病，一个人真有本事了，到哪都吃香。
此时，肖丙乾提着两支冰淇淋又回来了。
李振喜：乾叔好。
肖丙乾：振喜，你咋有闲功夫了？
肖丙乾不等李振喜回答，转向肖红梅：红梅，我来取包裹，怎么拿着你给的冰淇淋回家了？（说着，把冰淇淋放柜台上。）
肖红梅：丙乾叔，您还要取包裹呀？
肖丙乾：我寻思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肖红梅：喜哥，正好，你给丙乾叔解释一下骗子的把戏。
肖红梅把包裹取下递给李振喜。
肖丙乾：我寻思了，八成还是老师给大孙子寄的学习资料。老师给学生寄学习资料，总不能自己往里搭钱吧？
李振喜（接过快递用手摸摸又掂掂）：没准还真是孩子的学习资料。
肖红梅：这包裹寄出的地址显示是外省呢。
肖丙乾：不管那么多了，六十八就六十八，打开看了，只要没耽误大孙子的学习，也认了。
肖丙乾欲从李振喜手里拿过包裹自己打开。
李振喜：乾叔，我帮您打开。
肖红梅：喜哥…这是到付呢，六十八元。
李振喜掏出手机扫码，支付了六十八元。
肖红梅：喜哥，你这是干嘛呢？
李振喜：乾叔年纪大了，挣钱不容易，我总不能看着老人家着急上火吧？
肖红梅：喜哥，你这就菩萨了。
李振喜：我是泥菩萨。
李振喜用手撕扯包裹，肖红梅拿剪刀剪，包裹打开，里面露出报纸来，剥掉几层报纸，里面露出一块方正泡沫板来。
肖丙乾：还真的被骗了？
李振喜：这包裹肯定不是学习资料了。
肖红兵：老人还就是愿意被骗。
谢庄成：去年我跟玉池去一个村里拉猪，一伙人召集村里的男女老少先是每人发了一个塑料盆，然后讲养生，推销发热的床垫，那床垫即治高血压，又治糖尿病皮肤病肿瘤癌症，无所不能。还当场试验，找了一个高血压的中年人亲自体验，神了，效果不错。村里好多人都掏钱买了，一万多一床垫呀，我很少见村民一窝蜂这么抢着买东西的。效果究竟咋样，咱是不知道，以我估计，这些村民没准也是被忽悠了。
肖丙乾：你意思是说我还是被骗的少的？
谢庄成：我不是这意思。
肖丙乾：一个人被骗了，或多或少，说出来，都丢人呀。
谢庄成：丙乾叔，您想多了。
李振喜把泡沫板翻转过来，泡沫板中间一个凹槽，槽里嵌有一个扁平小方盒，打开方盒，里面是黄布巾，打开黄布巾，最后露出一个锃亮的玻璃般透明的打火机来。
李振喜：乾叔，是个打火机。
肖红梅：这么大个包裹就一打火机，你说坑人不。
肖丙乾：我都戒烟十多年了，要个打火机有什么用？再说，这么贵的东西我也消费不起呀。
肖红兵：喜哥，把打火机送给我，我抽烟，留个念想。
李振喜：给你就给你，一笔买卖，两笔人情。
肖丙乾：活了一辈子，今天丢人丢大了。
李振喜：乾叔，多大个事，您别往心里去。
肖丙乾：这骗子干什么不行，为什么非要干这坑人的勾当呢？
李振喜：中国人多，坑不了我坑不了他坑您，总会有人上当。
肖红梅：丙乾叔，骗子都专业人员了，各种门道都有。陌生电话最好别接，接了凡是涉钱涉物一律挂掉。
肖丙乾：难道就没人管吗？
李振喜：有人管，只是好多骗子在国外，都管不过来。
肖红梅：警察从国外也抓了好多骗子回来了。
肖丙乾：他们是外国人呀？
李振喜：大多是中国人。
肖丙乾：他们咋不上班干正经事呢？红平厂里都招不到工人，他们加班加点干活，平时请个假都难。
马飞：上班累，挣钱少，年青人想一夜暴富，挣些轻松钱吧。
李振喜：人坑人，人害人，何时是个头哟。
肖丙乾：这些断子绝孙的玩艺儿，心都钻钱眼里去了。
肖丙乾扔下这句话，气冲冲地往外走。
肖红梅：丙乾叔，您把冰淇淋拿上。
李振喜接过肖红梅手中的冰淇淋，追出去递给肖丙乾，肖丙乾接了：还是乡里乡亲的实在。振喜，这六十八元钱回头我还你。
李振喜：丙乾叔，不用，值当我给孩子买学习资料了。
李振喜（看着老人离去，他回转身）：红梅妹妹，一归一，二归二。我订烟订酒给你多少订金合适？
肖红梅：喜哥，我哪能收你订金，侄子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尽力而为。
李振喜：给妹妹添麻烦了。
肖红梅：喜哥，你客气了。
李振喜：红梅妹妹，陈叔离世，二平三平都不在家，大平一个人，他行动又不方便，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么？
肖红梅：这个我也说不准。他微信说他一会就回来了。
庄成，谢庄成，你在这儿吗？（人未到，邹庆双的大嗓门就进了店。）
（红梅商店走进一个四肢发达浑身是肉的女人，她穿着一件印着幸福饲料的蓝布工作服，衣服穿在她的身上，胸前的扣子扣的紧绷绷的，都露出里面的粉红内衣了。她脚上穿着雨鞋儿，雨鞋上还沾着一些未干的猪屎。每走一步身上的肉坨坨就震颤一下。）
邹庆双：红梅姐，老板娘，你这人多，热闹儿，庄成都不接电话了。
肖红梅：谢总打麻将，忙着赢钱呢。
邹庆双：谢庄成，谢老板，谢总。
谢庄成（头也不抬）：你喊什么喊？有事快说。
邹庆双（声音和缓了些）：我家喂的两头猪都三百多斤了，再喂长得慢，喂的不划算。季节入秋了，双节来临，猪价又该上涨了，我寻思你帮我把猪卖了呗。
李振喜：庆双妹子，你家这两头猪躲过了一劫，难得。
邹庆双：说句实在话，家里喂着也提心吊胆的。还是卖了换了钱踏实。
李振喜：特殊时期，这主意不错。
肖玉池：疫情期间，牲猪都不让运输流通了。
邹庆双（生气地）：就你知道，我问你了吗？
肖玉池：问谁都一样，你家的猪没人收，也没人拉了。
邹庆双：庄成，你哑巴了啊？以前你为了赚钱，我家里有几头猪有多少斤你不天天关心的么？咋了，谁偷了你的心了，装傻充楞不说话呀？
谢庄成：庆双，不是我不收，你等等吧，等疫情过了能收了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邹庆双：娃子读书要钱我咋等？老人看病要钱我咋等？还有我打电话你咋不接？有钱赚你鼻孔朝前，不能赚钱你就鼻孔朝后，有你这样的人么？
肖红兵：不就两头猪，你至于么？
邹庆双：两头猪咋了？我还养两头猪呢，你呢，猪都不如。
肖红兵：你……欠挨么？
邹庆双：我身上痒，你揍的试试！
肖红兵：也就陈三平能收拾得你卑服。
邹庆双：陈三平，陈三平，陈三平是你先人呢！
肖红兵（不生气，摇头晃脑地）：陈三平是这么说你的吧，从道德上说，作为儿媳妇，不赡养老人，你是我们村的耻辱。从法律上说，不赡养老人，你是可以受刑事处罚的了。
邹庆双（气得发抖）：我让你嚼闲篇儿。
（她冲上去直接把麻将牌和弄了。）
邹庆双：我让你们快活！
（四个人面面相觑，）马飞（站起来）：庆双大妹子，红兵口无遮拦，话说得过了，我给你道歉。娃儿读书老人瞧病差钱，要多少，我先替你解解急。
李振喜：庆双妹子，你一人在家带娃，又照顾两位老人不容易，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吱个声，有大家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肖红梅上前拉着邹庆双坐在椅子上，又拿瓶饮料塞到她手里。
邹庆双喘口气，她站起来把饮料放柜台上恼怒地向外走出去。）
肖红梅：庆双妹子。
（邹庆双不理，仍旧往外走。）
肖红梅（加大了音量）：庆双妹子。
（邹庆双停下脚步，回转头，看着肖红梅。）
肖红梅：庆双妹子，大平他爸过世了，操办丧事肯定是要备些食料食材的，回头我给大平说说，买谁的不是买，你家喂的猪大家心里有数，吃的放心。到时，你的烦心事就解决了。
邹庆双（听了觉得靠谱，心里踏实了好多，她点点头）：可这猪价？
谢庄成：随行就市，我报价，谁也不吃亏。
肖红兵：我作公证人。
肖红梅：陈家三兄弟，不会亏待你。
马飞：这是实话。
邹庆双：谢谢红梅姐。
肖红梅：不用客气。
（邹庆双用双手擦擦眼晴，走出了红梅商店。）
马飞：庄成，庆双人走了，你想想你自己，是不是做的有点过了。人家条件差，去你那赊账拉点饲料你不答应。人家用自家粮食把猪养大了，你把人家的猪当饲料猪一样的价格收购。现在倒好，做不成生意，你连电话都不接了。
李振喜：红兵兄弟也是，以前庆双不赡养老人，三平兄弟教育了庆双，人家都改过来了，你翻人家老篇儿，多伤人尊严呀。
肖红兵（顾左右而言他）：庄成钻钱眼里了，谁说也不管用。只有三平，他是服贴的。
肖玉池：庄成有钱，什么样的事摆不平？
肖红兵：玉池，你这话我咋不信呢？前年庄成的狗把人咬了不想赔钱，人家请三平出来说事。三平说庄成应该赔钱。庄成说三平狗拿耗子。三平愤而报警，后又把庄成告到法院，结果下来，庄成的狗被警察弄走了。庄成不服，拒不赔钱，人家申请法院强制执行，他不还是老实地赔钱了。
谢庄成：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肖红兵：不是声高就有理，有钱就任性，这是花钱买乖。
肖红梅：红兵，你就毒舌吧，以后你也有花钱买乖的时候。
肖红兵：人生短暂不过百年，我喝酒抽烟玩牌，快活一天是一天。花钱买乖，轮不到我哟。
肖红梅：看把你得意的，你无药可救了。
李振喜：邹庆双家怎么不评低保呢？
谢庄成：也评过，上面说他们家有双劳力，又盖了楼房，审核没有通过。
肖红梅：他们家也是，公公酗酒让血栓栓住成了瘸子，婆婆又遭了风湿成了废人。
马飞：麻绳都拣细处断。
肖红梅：庆双知错就改，回头做了好人，不许你们以后再拿话挤兑人。
李振喜：现在也算得上是孝亲模范了。
肖红梅：说的是呢，喜哥。
（门口一辆汽车停下，两个穿军服的人从车上下来，村主任汪勇庆也从车上下来了，一个军人打开汽车后备箱，将陈大平的折叠轮椅拿出来打开。李振喜与肖红梅见了迎了出去。）
肖红梅：汪主任。
李振喜：汪主任，这是……
汪勇庆：这是人武部的同志，他们帮忙大平操持着家事呢。
（两个军人从车上扶着陈大平坐上轮椅，并推着他进到店里。汪勇庆跟着进了店里。）
（谢庄成，肖玉池，马飞，肖红兵围过来与陈大平打招呼。）
谢庄成：大平。
肖玉池：大平哥。
马飞：大平兄弟。
肖红兵：大平哥。
（肖红兵的儿子肖家兴这时候也进了店，他走到他爸的身边，拉着他爸的手。）
（陈大平坐在轮椅上，脸上满是悲怆的神色，他沉默不语。）
毛得军：大平同志，请你节哀。
汪勇庆：人生无常，生老病死，这是无法回避的自然规律。大平，你要振作起来，过好以后的生活，你爸九泉之下，也欣慰了。
毛得军：同志们，乡亲们，陈更老先生病急身故，他的儿子陈二平同志接到报丧电话，因为战备执勤，他不能及时回家奔丧。陈二平同志是人民卫士，他执行任务不能及时回乡奔丧，为父行孝，这是中国军人为国家为人民为党的利益作出的牺牲，我们国家不会忘记，人民不会忘记，党也不会忘记，受组织委托，按照陈二平同志的意愿，陈更先生的葬礼将延后，等陈二平同志执行完任务回来了再举行。我们代表组织请求陈更老先生家属及乡亲们的理解。（说罢，毛得军举手敬礼致意。尚武也同时举手敬礼致意。）
汪勇庆：人之一生一世，或长或短，都固有一死。一个人的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作为村主任，陈更老人家的后事有组织的安排已经算得上是一种荣耀了。
毛得军：军人是国家安全的捍卫者，是人民利益的守护神，他们及他们的家属理应得到组织及社会的关爱与回报。
汪勇庆：按照传统，为告慰逝者，标榜后人，有一份工作要尽快去做，希望大家集思广益，为陈更同志的一生做个总结，以悼念我们村这位普通但不平凡的老人。
众人齐口：好。
幕闭。
第二幕
时间：2019年8月23日上午九点
地点：H省会江水市黄坡镇人民法庭
人物：
许艳玲，女，三十多岁，法官，审判长
安小媛，女，二十六岁，书记员。
吕超凡，男，六十一岁，退休干部，人民陪审员。
杜长艳，女，三十五岁，老师，社区自愿者，人民陪审员。
陈三平，四十二岁，律师，当庭原告。
胡永春，五十多岁，黄坡镇江淼村村民委员会书记，主任，当庭被告。
刘云涛：五十多岁，大块头，江淼村联防队员。当庭被告。
张羽达，四十多岁，江淼村联防队员。当庭被告。
赵一，钱二，孙三，李四，江淼村联防队员，当庭被告。
蒋亚儿，女，三十多岁，陈三平同事，本案证人。
江瑞，男，二十多岁，蒋亚儿的朋友，本案证人。
涂成华，黄坡镇企业主，陈三平的客户，本案证人。
幕启
黄坡镇人民法庭第三审判庭，法官许艳玲身着黑色法袍端坐在审判长的位置上，左边吕超凡，右边杜长艳，她们身后的背景墙上镶嵌着庄严的国徽。审判长位置正前下方是书记员安小媛的工作岗位，审判长左前方是原告的位置，陈三平一身黑衣正襟端正，神色庄重。与陈三平相对的是被告的位置，胡永春居中，刘云涛，张羽达及其他四名保安分坐左右。证人蒋亚儿，江瑞，涂成华身着黑衣或灰色衣服端坐在旁听席前排。
安小媛逐一核对出庭人员身份信息，无误后，报告审判长。
安小媛：审判长，相关出庭人员信息核对准确无误，完毕。
审判长许艳玲站起来。
许艳玲：我宣布开庭纪律。第一，出庭相关人员必须听从审判长指挥，遵守法庭审判纪律。第二，开庭时，相关出庭人员关闭电话及其它电子产品。第三，不准抽烟，乱扔垃圾。第四，不得录像，录音和拍照。第五，未经审判长允许，不得随意发言。第六，不得喧哗，起哄和实施其它影响审判活动的行为。对于违反法庭纪律的人，审判长可以口头警告，训诫。可以没收手机等摄拍器材。责令退出法庭或经院长批准予以罚款，拘留。对于严重扰乱法庭秩序，构成犯罪旳，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许艳玲：本次开庭原告，被告当事人相关信息及文书送达地址联系电话，请看电脑屏幕显示，仔细核对后确认有无异议？
陈二平：无异议。
胡永春：无异议。
许艳玲：原告与被告请注意，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相关规定，本院依法成立合议庭审理原告陈二平与江淼村村委会民事纠纷一案。我叫许艳玲，是此次庭审的审判长，与人民陪审员吕超凡，杜长艳组成合议庭。书记员安小媛，负责本次庭审笔录。各方当事人对本案合议庭组成人员及书记员是否需要申请回避，以确保本案审判的公正，合法。
陈二平：不需要。
胡永春：不需要。
许艳玲：按照法律规定，原告被告双方当事人在诉讼中享受相应的权利，也应当履行法律规定的诉讼义务。主要的权利有：陈述案件事实的权利，提交证据的权利，进行辩论的权利，请求调解的权利和申请回避的权利。主要的义务是：遵守法庭纪律和诉讼秩序，服从法庭指挥，如实陈述案件事实，就自己主张的案件事实提交证据，自觉履行生效的裁判文书载明的义务。具体解释一下，申请回避的权利，如果合议庭组成人员，书记员与本案有利害关系，或者与本案的当事人有特殊的身份关系，或者与本案有其他关联关系影响对本案的公正审理，双方当事人都有权申请更换其他人重新组成合议庭审理本案。上述权利与义务原告，被告都听清楚了吗？
陈二平：听清楚了。
胡永春：听清楚了。
许艳玲：现在开庭。请原告陈述诉讼事项及诉讼理由。
陈三平（从座位上站起来）：尊敬的审判长，在陈述诉讼事项及诉讼理由之前，我有个提议，请审判长定夺。
许艳玲：原告请讲。
陈三平：昨天下午，我接家人电话，告知本人家父突发重疾住院。今晨七时又接家人电话，家父于今日清晨离世。出于对法律的尊重，我现在出现在了庭审席上。家父离世，内心悲痛，我提议开庭前对家父默哀。
许艳玲思考一会儿，站起来。
许艳玲：全体人员起立，默哀三分钟。
张羽达（坐着不动）：我与原告非亲非故，其父离世，与我毫不相干。
许艳玲：尊重生命是做人的基本原则，请你起立！
张羽达环顾四周，见别人都站起来默哀，这才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低下了头。
默哀完毕。
许艳玲：我们正在进行的是法律的审判，但在我们内心里，也会对某个人或某些事进行道德裁量，我不会因道德裁量的因果影响法律审判的结果。特此声明。请原告开始陈述。
陈三平：谢谢审判长，谢谢大家。
陈三平向审判长方向鞠了一躬，转向被告方向鞠了一躬，然后向证人方向又鞠一躬。
陈三平：作为原告，我的诉讼请求是：1.请求审判长判令被告返还原告二百元卫生处理费及五百元罚款。2.请求审判长判令被告向原告赔礼道歉。3.本案诉讼费由被告承担。
事实理由：1，一九年七月二十日是周六，我与同事朋友一起四人相约户外运动，并于晚上在黄坡水库堤坝上自助烧烤。餐后我们将各种垃圾收集起来，在回程的路上，也就是江淼村口外的大马路边，我停车下来将分类的垃圾依次投进各类垃圾箱里，这时被告刘云涛与张羽达从阴暗处闪出来拦着我阻止我离开。他们声称自己是江淼村联防队员，受村委领导指派，专门在此监督路过车辆人员随意抛弃垃圾。张云涛很直接，让我缴一百元垃圾处理费。由于职业的原因，我质疑他俩的收费行为不合理，不合法，不正当。垃圾箱是城市公用基础设施，怎么就成村里的罚款道具了？被告刘云涛，张羽达见我不遵从他们意愿，将罚款提高至两百元。由此，双方争论激烈起来。刘云涛向村委会书记报告后，村里又派四名联防队员增援。张羽达从增援人员手里取了车锁将我的车前轮锁住。事件升级，我报警。警察出警后认为双方矛盾不是治安纠纷，要求双方协商解决。为了息事宁人，我向刘云涛微信转帐两百元。刘云涛出据了收取垃圾处理费两百元的收据。依据本市《生活垃圾处理费收费管理办法》第二条，第三条，及民法通则之他人没有法律依据，取得不当利益，受损失的人有权请求其返还不当得利之规定，我请求审判长依法维护原告权利，判令被告江淼村委会返还原告两百元垃圾处理费。2.我付了两百元垃圾处理费，要求张羽达将锁车的车锁打开，被拒绝。刘云涛这时提出了罚款五百元的要求。我问为什么？他说因为我不服从管理，增加了村里的管理服务费。我知道遇到麻烦了，直接付了五百元罚款索要了他们开的罚款收据离开了。这也是我下决心起诉被告的重要原因。他们收费与罚款太随心所欲了，为了主张我的合法权利请求审判长判令被告退还罚款，并向原告赔礼道歉。
许艳玲：原告你提供给法院的证据是两张盖有黄坡镇江淼村委会印章的收费单据及一张刻有部分事件发生时拍摄的视频光盘，是这样吗？
陈三平：是。
许艳玲：请被告就原告陈述的事实作答辩陈述。
刘云涛看看村主任，村主任头歪向一边，刘云涛：审判长，原告随意乱扔垃圾，造成我们村垃圾处理成本增加。现场查实后，原告又不服从管理，罚他五百都是少的，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得罚千元以上，让他长记性，要不，乡村文明都让这些人给糟踏了。
许艳玲：请问被告，也就是说，原告陈述的被告收取垃圾处理费两百元及罚款五百元是事实了？
刘云涛：该收的要收，该罚的一定要罚，绝不手软。
许艳玲：请问被告收取垃圾处理费及罚款的依据是什么？
刘云涛：村民自治，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自己说了算。
许艳玲：请江淼村胡书记回答这个问题。
胡永春回转过头来：尊敬的审判长，陪审员，江淼村是个大村，又处城乡结合部，外来人员多，社会管理千头万绪，现在国家对乡村环境治理要求很高，一些人思想觉悟不高，素质低下，给我们村的环境治理提出了挑战，因此，经过村委会开会讨论决定，制定了一些措施，来提供管理上的有效保障，希望得到您的理解。
许艳玲：胡书记，这就是说收费与罚款是事实，你都认可吧？
胡永春：收费与罚款数目究竟是多少，目前村里还没有收到这笔钱，这得月底村里统一做帐了才清楚。
许艳玲：刘云涛，你收费及罚款的钱怎么处理了？
刘云涛：由于原告当事人不服从管理，他们利用人多的优势，与我们发生推槡并拒绝缴费，造成张羽达右脚脚指被踩伤。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请求村里增派了援手，双方纠缠时间太长，处理完这些麻烦事以后，按惯例，我们六个人在村里的小吃店吃了宵夜，喝了点酒，花了四百元，还有三百元给张羽达作精神补偿费了。
许艳玲：请问原告，你们与被告发生过肢体冲突了吗？
陈三平：我们与被告没有发生过肢体接触。我的几个同伴见对方将一百元罚款提高到两百元以后，他们下车开始用手机拍摄视频，张羽达想制止，他用力过猛，朋友江瑞侧身一闪，张羽达重心不稳，他闪了一个趔趄，仅此而己。
许艳玲：张羽达，原告说的可是事实？
张羽达：对方侧身时踢了我一脚。
许艳玲：江瑞，你踢过张羽达吗？
江瑞从座位上站起来：没有。
许艳玲：刘云涛，你看见江瑞踢过张羽达吗？
刘云涛：我？我…当时我…与原告在交涉，没有注意这个细节。
许艳玲：蒋亚儿，你看见江瑞踢过张羽达吗？
蒋亚儿：当时围观的人多，我在拍摄刘云涛与陈三平唇枪舌剑斗嘴的视频。
许艳玲：涂成华，你呢？你都看见了什么？
涂成华：尊教的审判长，陪审员，陈三平是我们公司的法务，平时处事严谨，遵纪守法。当时村里联防队员要收垃圾处理费，陈三平质疑，联防队员无端地将一百元垃圾处理费提高到两百元，且不说这种收费是否合理，他们随意罚款也让人难以理解并接受，双方纠纷升级。为了息事宁人，我下车过去主动找刘云涛认罚两百元，被刘云涛拒绝。
许艳玲：刘云涛为什么拒绝？
涂成华：刘云涛说罚的是陈三平，这个钱必须他付。
许艳玲：刘云涛，是这样吗？
刘云涛：是。如果不这样，扔垃圾的是一个人，缴费的是另一个人，这收费程序就有瘕疵了。
许艳玲：涂成华，你看见江瑞踢过张羽达吗？
涂成华：我没看见。
许艳玲：刘云涛，你为什么要将一百元垃圾处理费提高到两百元？
刘云涛：凡是不接受我们的管理，胡搅蛮缠的人，我们都要让他付出代价。
许艳玲：你不认为收费是不是过于随意了？
刘云涛：猛药才能治病，我们就是要让人信服。因为管的严格，我们投放的垃圾箱里的垃圾比以前少好多了。
许艳玲：胡书记，这垃圾箱是村里投放的吗？
胡永春：是。
许艳玲：据我现场考察，这大马路属于城市公用基础设施，马路边差不多一百米就配有一个垃圾箱，且有专人打扫垃圾及凊理垃圾箱。
胡书记不语。
刘云涛：我们村外来人员多，生活生产产生的垃圾也多。为了让垃圾箱离民居远一些，提高村民的生活质量，村里在路口又投放了几个垃圾箱，这是村里人统一扔垃圾的地方，不是给路人扔垃圾的。原告随意乱扔垃圾，扔到我们村投放的垃圾箱里，增加了村里处理垃圾成本，向其收取垃圾处理费理所应当。
许艳玲：那你们罚款的依据又是什么呢？
刘云涛：我们村联防队员六个人联合执法的成本都不止五百元，这还不是理由吗？
许艳玲：张羽达，你的右脚指受伤严重吗？
张羽达：当时觉得不严重，后来发现脚指肿了，去看了医生，说是骨裂，我休息了一个多月，现在刚好一些，可以自由活动了。
许艳玲：你有诊疗证明吗？
张羽达：我在村卫生室诊治的，应该可以提供一份诊疗单。
许艳玲：你因此花费多少诊疗费？
张羽达：我有新农合，诊疗费都是村卫生室帮我给结算了，我没操这份心。
许艳玲：你收到刘云涛给你的三百元钱了吗？
张羽达：收到了。
许艳玲：刘云涛，你给张羽达三百元钱是你自己主张还是请示村领导后决定的？
刘云涛看看胡永春，没有作答。
胡永春：张羽达因村集体利益身体受到伤害，给他点补贴是人之常情，这个大家都应该可以接受。
许艳玲：张羽达，你脚指受伤还有其它什么诉求吗？
张羽达看向胡永春，胡永春不语。
张羽达：我可以提出伤害赔偿吗？
许艳玲：前提是身体受伤发生的原因是正当的，且与相关当事人有直接关系。
张羽达：那我们收费肯定是正当的了。
许艳玲：张羽达，审判工作一切以法律法规为准绳，利用事实及证据还原真相，判决结果不是个人意愿可以把控的。
张羽达沉默。
许艳玲：等会大家一起观看了视频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张羽达不语，他有些不自在起来。
许艳玲：胡永春书记，你确定刘云涛，张羽达及其他四名联防队员的行为是受村里指派吗？
胡永春：这话什么意思？
许艳玲：如果他们是村里指派，他们的行为就是职务行为，要由村委会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果是个人行为，村委会将不承担相应责任，但该案性质会发生变化，刘云涛，张羽达及其他四名联防队员就涉嫌敲榨勒索，这就是刑事犯罪了。
胡永春：这……
刘云涛，张羽达及其他四名联防队员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们异口同声：胡书记。
胡永春：有这么严重么？
许艳玲：法律是神圣的，有严格的律条规定，任何人违反律条规定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
胡永春（思考了一会儿）：他们都是村里的联防队员，他们的行为都是受村里的指派，当然是职务行为了。
许艳玲：确定了？
胡永春：确定了。
许艳玲：请书记员播放原告提交的视频。
书记员播放。
完毕。
许艳玲：大家刚才看了，视频呈现了现场局部发生的纠纷过程，这里没江瑞踢人的场景。
张羽达：这都是陈三平与刘云涛两人的视频，我呢？是被他们刻意删减了吗？
许艳玲：请问原告，你还有其它现场视频吗？
陈三平：当时我与刘云涛的据理争执是焦点，也招至几名过路人围观，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们两人身上。至于张羽达陈述的受伤是意外之事，这个我们无法提供相关视频证据。
张羽达（忿忿地）：陈三平，你是为了逃避责任故意的吧？
陈三平：我逃避责任？你受伤应该由你举证。你们随意收费，不当得利，这是纠纷的导火索，如若你因此受伤，只要我们没有加害于你，那也是与我们无关的。
张羽达：你……
许艳玲：大家安静。为了公正维护原被告双方权益，作为法官，我现场查看了周围环境并调取了路口的天网监控视频，这个视频清晰，还原了现场的所有事实。现在请书记员开始播放，请把播速放慢些。
书记员播放视频，所有人屏息观看，直到播放完毕。
许艳玲：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江瑞：我没有踢张羽达，碰都没有碰到他一下。
许艳玲：张羽达，你也可以说话。
张羽达低垂着头不说话。
许艳玲：胡书记，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胡永春：我不在现场，我无话可说。
许艳玲：胡书记，有政府单位或其它部门委托过你们村委会收取垃圾处理费吗？
胡永春：这个……没有。
许艳玲：确定吗？你好好想想。
胡永春：确定。
许艳玲：好，现在请人民陪审员杜长艳老师发表江淼村联防队员收取他人垃圾处理费的个人看法。
杜长艳：感谢审判长给我履职的机会。在社会生活中，我们要清楚，收取垃圾处理费属于行政事业性收费，由政府部门统一委托征收，所收款项缴入财政专户，专款专用。《城市市容环境管理条例》明确规定市容环境管理是政府领导，群众参与，社会监督。由政府提供完善市容环境卫生设施，提供市容环境卫生公共服务，保障市容环境卫生事业建设所需要的经费。那么，有人要问了，政府部门的开支经费从哪里来？凡事万源归一，即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城市垃圾处理收费管理办法》明确了该谁收，怎么收，收多少的问题。因此，通过审理展现的各种细节分析，江淼村征收原告垃圾处理费的行为不正当，不合理，为强制性收费。审判长，我发言完毕。
许艳玲：谢谢杜长艳陪审员的综合阐述。下面请人民陪审员吕超凡就江淼村联防队员罚款原告五百元谈谈您的观点。
吕超凡：感谢审判长给我履职的机会。村委会有权利罚款吗？答案是没有。根据《行政处罚法》之规定，行政处罚由有行政处罚权的行政机关在法定职权范围内实施。享有罚款权的主体只有国家机关，村民委员会属于基层群众自治组织，没有罚款的权利。审判长，我发言完毕。
许艳玲：感谢吕超凡陪审员的精准阐述。
许艳玲：原告陈三平，请你再陈述一遍你的诉讼请求。
陈三平：请求审判长判令被告退回收取原告的两百元垃圾处理费及五百元罚款，判令被告向原告赔礼道歉。判令被告承担本案诉讼费。
许艳玲：请问原告，该案在判决之前你接受调解吗？
陈三平：诉讼的意义是基于法理的公平公正，保障社会各种关系的有效调和。江淼村的随意乱收费乱罚款的行为是恶意的权利膨胀，其性质不仅侵害他人的利益，也造成基层社会党群关系的对立。这应该不是个案，只有判决了才会让事情性质有个清晰的界定。依法治国，就是让权力在制度的框架内运行，以敬效尤。
许艳玲：胡永春书记，本案的审理工作已近尾声，作为被告，该案事实清楚，释法说理都明了仔细，原告的诉求你能接受吗？
胡永春：不就七百块钱吗，如果不应该收或没有权力收，退还给他就是了。
许艳玲：那赔礼道歉呢？
胡永春：赔礼道歉？有…有这个必要吗？
许艳玲：请原告作答。
陈三平：必须赔礼道歉！
许艳玲：胡书记，现在是依法治国的时代，任何人或组织的行为不能凌架于法律法规之上。作为一村之书记，只有带头学法守法敬法，才能成为一个时代合格的领路人。其中之深意，请胡书记要深刻领会，识大体，顾大局，知错就改。
胡书记（沉思良久，站起来）：陈三平先生，对不起，由于我们工作上的错误给你带来生活上的困扰，请你原谅。你是专业人士，是学法守法，依法维权的榜样，今后我们一定改正错误做法，向你学习，依法依规办事，并提请你的监督，可以吗？
许艳玲：请问原告愿意接受被告的道歉吗？
陈三平：社会有各种各样矛盾的发生是可以理解的，问题是，解决矛盾的结果要具有正当性，并实现公平正义，以体现社会价值观。胡书记是党员，党性的要求决定了他必须识大体，这是我乐观其成的。我的诉求已然达成，谢谢审判长及两位陪审员，你们尽心尽力了，辛苦了。
许艳玲：现在我宣布，庭审结束，判决书七日内寄达各当事人，到时请注意查收。现在休庭。
幕闭。
第三幕
时间：2019年9月7日
地点：米巿肖家店村陈更的老院子里。
人物：陈大平，陈二平，陈三平，马飞，谢庄成，肖玉池，肖红兵，肖丙乾，李振喜，汪勇庆，毛得军，尚武，邹庆双，肖家兴，二平媳妇，二平儿子，三平媳妇，三平儿子，三平姑娘，及众乡亲们。
幕启，陈更的灵柩安放在院子中央，院子内围墙边摆放着花圈，陈更的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及亲朋好友胸戴小白花，按序排列在陈更的灵柩前，陈大平坐在轮椅上手里捧着陈更的遗像，遗像里的陈更面容亲切，和善，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整个现场没有哭声，只有沉寂的哀伤。众多乡亲围在大门口送陈更最后一程。毛得军，尚武与汪勇庆站在屋门口右侧台阶上，左侧是为陈更送行的乐队。
毛得军：各位亲朋来宾，乡亲们，陈更老先生高登云路，驾返瑶池。追悼仪式现在开始。第一项，奏哀乐。
哀乐响起，在院子上空回荡。
曲终。
毛得军：第二项，敬请村主任汪勇庆致悼词。
汪勇庆：各位乡亲，各位亲朋来宾，黄沙垂首，草木呜咽。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悲痛的心情，沉痛悼念我们村的村民——陈更老先生。
现场画面画音渐渐隐去，变成了抖音，屏幕上陈更年富力强，在土地上耕作，在土地上收获。里面传出汪勇庆的声音：陈更，曾经衣衫褴褛，曾经忍饥挨饿，一个靠着土地生活的农民，一年四季，他从田间地头走来，又向田间地头走去。他在泥土中耕耘，播下种子，又从泥土中收获希望与未来。他曾经筑路拓荒，他曾经挖渠垒坝，不管付出多少心血，洒下多少汗水，他都热爱他脚下的这片土地。他的一生，是辛勤劳作的一生，是充满坚实担当的一生。如今，他走了，永远地离开了，他要回归到他热爱的脚下的这片土地。他是一个农民，一个非常普通的农民，他走了，在他的身后，子子孙孙成长起一股巨大的力量，他们不仅有农民，还有军人，律师，教师，硕士生，本科生……他们不管是在城市，还是在乡村，他们都是未来幸福生活的建设者，是中华民族的生力军，我们的明天生活一定会，更美好！
陈更先生，您一路走好。
陈更先生千古，永安！
音画慢慢消逝，大幕慢慢落下。幕幔边角下，有两个人影在晃动，肖家兴低着头拿着手机刷看了张鹏拍发的抖音，他的童声传来：爸爸，你以后不要打牌了，好好打工，好好种地，我好好地读书，我们要好好地生活。
肖红兵：好的，儿子，我们拉勾。 农民之死
时间：2019年8月23日
地点：米市肖家店村红梅便民商店
人物：
陈更，肖店村村民，69岁，大集体生产时是县里的劳动模范。土地承包后一直从事农业生产。大儿子陈大平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收到录取通知书一家人去丈人家报喜喝醉了酒，回程的路上翻过遥堤时赶的驾子车失控，媳妇身亡，陈大平双下肢截肢，陈大平从此一蹶不振。二儿子陈二平高中毕业选择了从军，后考了军校，当了海军军官。三儿子陈三平高中毕业选择去北京一所大学当保安，他利用闲暇时间旁听大学课程参加自考，直到获取律师资格证，回到家乡省会做了律师，支持公益诉讼。陈大平自车祸之后一直憎恨父亲，并拒绝成家。陈耕挣钱给大平另盖了一栋三层楼房，自己一个人在老房子里生活。年龄大了，二平三平接他去城里生活，被拒。自个儿去镇上摆了个修鞋摊。因突发疾病抢救无效身故。
肖红梅，39岁，干净利落，心肠好。年轻时外嫁，生活不幸福，离婚回村租陈大平的楼房开小商店，生意不太好，附加收取快件，自养土鸡做小吃生意。
张鹏，男，20岁，网络段子手，陈大平的崇拜者，粉丝。
谢庄成，50岁，养殖起家，做牲畜饲料生意，贩卖牲猪，暴发户，在村民中放高利贷。
肖玉池，38岁，身材魁梧，谢庄成的货车司机。
马飞，52岁，村里养猪大户，一九年春遇非洲猪瘟损失惨重。
肖红兵，红梅三叔的儿子，36岁，酒鬼，媳妇离家出走，与儿子相依为命，给谢庄成打零工。
肖丙乾，72岁，村里老人，正直自律，农业生产者。
李振喜，55岁，村里做豆腐豆腐皮的，全村最早的万元户，为人踏实，热情善良。
汪勇庆，45岁，村主任。
陈大平，46岁，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因故受伤辍学，本地网红段子手，单身。
肖家兴，肖红兵之子，13岁。
邹庆双，35岁，家庭留守妇女，体胖，性情彪悍，养猪户。
毛德军，武装部干部，四十岁，中校，身材挺拔，结实。
尚武，武装部干部，三十四岁，少校。中等身材，干净，沉稳。
顾客甲，顾客乙等。
第一幕
处暑，天气秋高气爽，知了的叫声此起彼伏。
幕启：一个普通的日子，肖家店村红梅便民商店坐落在公路边，一栋三层的楼房，门口立着红梅便利店的广告牌。一层店面宽敞，卷闸门高高地张着嘴，一个大冰柜卧在门里边上，柜台隔开的货架上一边摆满各种零食杂货，一边储存着大大小小的快递邮件。柜台外边，几个人坐在一起打麻将。有后门通向屋后，后门打开着，看得见连着的厨房及屋后的菜园。老板娘肖红梅在店里值守岗位，偶有顾客进店买东西或上门寄取快件。
顾客甲进店：红梅姨，我取两个包裹。
肖红梅：小莲，你一次买了两双鞋？
顾客甲：喜欢就买买买呗。
肖红梅：也是，买的就是自己喜欢。
顾客甲欢喜地签字，拿了包裹离开。
张鹏（一个年青的白净的高挑小伙子，戴着一顶遮阳帽，他进了店，摘下帽子，头上剃得只剩三支小辫）：老板娘，来瓶常温矿泉水。
肖红梅：好嘞。（从货架上拿瓶水递给客人，客人接过水，扫码支付，并不走，他朝里面打牌的人瞧瞧。）：老板娘，这里是陈大平老师的家么？
肖红梅（打量年青人）：你……是。
张鹏：我是张鹏，网名三毛，想拜陈大平老师为师。（他头一昂，忽然高声地）我要当网红，我要当网红，我要当网红。
肖红梅（惊诧地）：哦，这样呀，他有事，不在家。很抱歉。
张鹏（有些失落，想了想）：那我改天再来拜会老师。（小伙子往外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掏出一个三毛的造型玩偶双手递给肖红梅）：麻烦您将我的联系方式转交给陈老师。
张鹏离去，肖红梅望着离去的身影：这年青人。
顾客乙（进店，买了包烟，付款）：老板娘，送个打火机。
肖红梅拿个打火机放柜台上。顾客乙拿了打火机走人。
谢庄成，肖玉池，马飞，肖红兵四个人在店里打麻将。
谢庄成：老板娘，这男人买包烟还要送个打火机，会过日子呢。
肖红梅：谢总，你要买包烟，我也送个打火机。
谢庄成：我不买烟，抽烟有害健康。
肖红梅：赚钱不消费，纯粹窝囊废。
谢庄成：我打麻将。
肖红兵：（早上喝过酒，情绪亢奋，他嘴里叼着烟，吸一口，摸牌，歪着头把烟吐出去，嗓门高）东风。
谢庄成：（摸一张牌拿在手里，眼光扫一遍桌面上打出的牌，他把手里的牌谨慎地推出去）幺鸡。
肖红兵（自顾自地）：幺鸡，这是幺鸡么？三万，我碰。
肖红兵左右看看，打出一张九饼。
谢庄成：红兵，我打错牌了，你别捡了便宜卖乖。（说着，他摸张牌码好，打出一张）拐头。
肖玉池停顿一下，伸手想抓牌，手又缩回来：边七万，我吃。
（肖玉池把七万捡到面前，从牌面提出八九万，组成一句，打出五饼。）
肖玉池：我让你们糊。
马飞情绪低落，面无喜色，摸一张牌，直接打出去。
肖红兵：马飞，你说话呀！（摸一张牌，直接打出去）
谢庄成：哎呦喂，红兵，你的七万都死鱼烂虾了，成心恶心我？（说着，摸牌，把摸着的五条码回牌面，把一张二条快速扔出去）。
肖红兵：你能打七万我就不能打七万么？
肖玉池：（停顿一下，他伸手摸牌）五条，糊了。
肖玉池倒牌，手里三四条，糊二五条。谢庄成扫一眼，说：五十块，又割一块肉。三圈没开糊了。
肖红兵：（他也看了肖玉池糊的牌）庄成打的两条你不糊，非要拉老子垫背，够狠。
肖玉池：红兵，你这不废话吗？
谢庄成：这是火气。你别不服气，有本事你也摸了糊牌。
肖红兵（对谢庄成）：你不输钱老天爷都不答应。
谢庄成（接过肖红兵的话）：你尽管赢，这点小钱无所谓，不差钱。
肖红兵（声量压低了好些，他腆着脸对谢庄成）：我没钱了，你先给我拿一千当本儿。
谢庄成（大声地）：红兵，你要钱跟你姐拿，不用出利息，赢了钱你还她。
肖红梅（冲谢庄成）：我没钱，你别让红兵打我主意。
谢庄成：红梅，我是好意。马飞以前有钱，养那么多猪，我撺掇他入股做生意都不干，这下好，一场猪瘟回到解放前了。
马飞：别提我，人各有命，成败由天。没钱我还不活了？
肖红兵：没钱以后咋活？
马飞：我就一农民，还有一亩三分地呢。以后土里刨食，还能把人饿死了？
肖红兵：你想种地？种地能挣多少钱？
马飞：我这年纪，除了养猪，种地不好么？不用交公粮杂税，国家还有补贴，虽然不多，我也知足了。
肖红兵：我那三亩多地荒着也是荒着，送你种得了。
马飞：你说的好轻松！
肖红兵（诧异地）：咋了？
马飞：我实话实说，红兵兄弟，地不能随意送人，万一哪天生活没着落了，这地就是农民的命根子。
肖红兵：呵呵，这话听起来有些邪乎呢。
马飞：邪乎不邪乎我不知道。这样吧，你的地我可以先种着，你哪天需要了随时可以收回去。
肖红兵：我可不愿再种地了。
肖红梅：你懒。
肖红兵：我是懒！种三亩多地，除去开支，一亩地收一干，三亩也才三千元，我要打零工，一个月就挣回来了。
马飞：这帐算的没错，还是打工划算。
肖红兵：要不是有个拖油瓶，我出外赚钱，不说当个小老板，我这木工的手艺，一年八万十万得挣吧！
肖红梅：说得好听，你要好好打工挣钱，你媳妇会离家出走？
肖红兵：天要下雨，由她去吧。
马飞：现在你年青，打工有人要，哪天在外干不动了，只有乡下的地是你的保障，是你吃饭的家伙。
肖红梅：还真是，我嫁错了个人，快四十了，弄得如今地无一垄，房无一间，人无立锥之地。
谢庄成：把陈大平搞定了什么都有了。
肖红梅：什么跟什么？人家与他爸赌气，不婚主义，你们不知道呀？
马飞：他爸这都过世了，他还能与谁赌气？
肖玉池：也是呀，大平这下该放下了。
肖红兵：大平还是有能耐，把自己搞成了网红，轻轻松松就把钱赚了。
谢庄成：马飞讲事情，别人我不服，就服你。
肖红兵（撇过脸，盯着谢庄成）：陈三平，你服不？
谢庄成：陈三平……
肖红兵：你服不服吧？
谢庄成：这……
肖红兵：谢老板，你不说话，又不拿钱，这牌没法玩了。
肖玉池：红兵，你想赖帐呀？
肖红兵：谁赖帐呀？我赖过你的帐么？
马飞：红兵兄弟，我给你两千，抵你一年的三亩地粮款。
肖红兵：马哥，不用。
马飞数钱。
谢庄成（低头快速数钱给肖红兵）：这是八百，算一千，咋样？
肖红兵：谢老板，我去年给你打工一年，还有半年工资没给我结，今天支一千元你收两百利息，这也太狠了吧？
谢庄成：不说好了的么，工资押半年。玉池也是。
肖红兵：今年开春就闹猪瘟，有大半年没干活了吧？
谢庄成：这是天灾，又不是人祸，能怪我？
马飞（递钱给肖红兵）：红兵兄弟，这是两千块。
肖红兵推开马飞的钱。
肖红兵：庄成，你是老板，这什么事都你说了算。陈三平要回来了，我让他评评理。
谢庄成（沉默少倾，又数二百给肖红兵）：拢共一千，这下没说的了吧？
肖红兵：不算借款了？
谢庄成：如果算借款，这钱你打牌输了都不用还了。
肖红兵：我不还，你敢要么？
谢庄成：我不挣你的钱，本钱你都不认么？
肖玉池冷眼看一眼肖红兵，肖红兵不理这个茬。谢庄成掏一张百元钞给肖玉池，肖玉池找五十给谢庄成。
肖玉池（圆场）：谁打二条了？我没看见！
肖红兵：老子打二条你就看见了。
谢庄成：稍安勿燥。还能不能好好玩了？
肖红兵：愿赌服输。我这有钱了……那也先欠一把。
马飞递一张五十给肖玉池。
谢庄成电话振动，他看一眼，不接。
肖红兵：玉池，你赢钱了，中午搞个鸡子喝酒。
肖玉池：你输了牌，帐都没结，又惦记吃鸡子喝酒，咋不怕噎死你。
肖红兵：现在肉价成串天猴了，吃鸡子便宜你了。
谢庄成：红兵，你能吃多少肉，我去买，管够。
肖红兵：我那点工资你花着不心疼吗，你要显摆大方花你的钱试试？
肖红梅：红兵，才几点，你早上喝的酒还没醒，现在又想喝，真是没治了。
肖红兵：姐，你别管。
肖红梅：我管？我管的了吗？
肖玉池（忽然想起了什么）：今天周几？
肖红梅：周六。
肖玉池：周六了，那中午搞鸡子吃，不为红兵，是为他儿子，肖家兴。
谢庄成：人家的儿子要你疼么？
肖红兵：还没出五服呢，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肖红梅：玉池兄弟，你继续赢。
肖玉池：红梅姐，借你吉言。
四个人继续玩麻将，一位老人进店取快件。
肖红梅：丙乾叔。
肖丙乾（村里老人，红梅前辈）：红梅，你帮我取一个快递。
肖红梅：丙乾叔，这快件是您自己订的还是红平兄弟给您订的？
肖丙乾：红平给我订快件，别做梦了，一年到头给他们带孩子，平时电话都没有几个。我自个哪会订，是大孙子看了手机短信让我过来拿的。
肖红梅：我正纳闷呢，平时也没见您取过包裹。
肖丙乾：我都不知道寄的什么东西，猜了又猜，难道是老师寄给孙子的学习资料？
肖红梅：大侄子马上要进城读初中了吧？
肖丙乾：可不是，这孩子读书成绩好，老师喜欢他，经常给他开个小灶。小学毕业了，考上了城里的实验中学。人家孩子进实验中学读书，分数不够，还得托关系找熟人，咱这孩子读书争气，只是……咳。
肖红梅：红平兄弟两口子是本分人，在外打工挣些辛苦钱，还不都是为了孩子。
肖丙乾：两口子过日子，还算踏实，咱老家伙也无话可说。一家人就指望这小孙子出息了。
肖红梅：您家小孙女也乖巧，长得漂亮着呢。
肖丙乾：手心手背都是肉，现在男女都一样，有的人家养丫头，比养小子还让人羡慕呢。
肖红梅：养男孩是建设银行，养女孩是招商银行。
肖丙乾：这样的话当不了真的。
肖红梅：时代在变，观念在变。现在年青人受教育程度高，经济独立，好多男女都选择晚婚甚至不婚了。
肖丙乾：这不是什么好事，你不婚他不生，这要都这样，人间就缺少烟火气了。
肖红梅：那倒不至于，必竟不婚主义的人是极少数。
肖丙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老观念。现在的年青人，不婚不生，也太自私，任性了。
肖红梅：您老不接受吧？
肖丙亁：不肖子孙，没有也罢，反正我是接受不了。
肖红梅：丙乾叔，您的孙子进城读书谁去陪读呀？
肖丙乾：陪读？这打那儿刮来的风呀？咱家孙子也说要大人陪读，他爸他妈在外打工没法陪，我与他奶奶种着十几亩地，家里还有个小不点要照顾，顾不上呀。这都不是主要的，孩子长大了，就要适应独立生活。大孙子听我这么说，他倒是听话，说不用大人陪读了，他住校。
肖红梅：这孩子懂事。
肖丙乾：农家的孩子，不懂事不听话不独立不吃苦，咋行？
肖红梅：丙乾叔，孩子是您调教的好，硬气，换作他爸妈，不一定有您带的好呢！
肖丙乾：孩子跟我们受苦我知道，我们也心疼他。他该做的事我们督促他做，还要做好。一点不惯着。
肖红梅：惯子如害子。
肖丙乾：人心都是肉长的，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哟。
肖红梅：丙乾叔，您把孙子带好了，以后会享孙子福的。
肖丙乾：等他成人享福，我们都该烧成灰了。
肖红梅：现在生活条件好，老人八十九十都常见，百岁老人也不少呢。
肖丙乾：一个农民，又没本事，活久了都是累赘。
肖红梅：您老怎么这么说？
肖丙乾：成为儿孙的负担，不好。
肖红梅：人老了，别的不怕，就怕生病。
肖丙乾：对喽，久病床前无孝子。
肖红梅：人…啦，哎！
肖丙乾：（小声地）听说陈大平他爸突发疾病住院了？
肖红梅：不是住院了，是人都没了。
肖丙乾（吃惊）：什么？人都没了，咋回事？
肖红梅：心梗。
肖丙乾：那大平呢？
肖红梅：在医院还没回。
肖丙乾：他不是不管的吗？
肖红梅：人都没了，他还恨呀？那可是他自己的亲爹。
肖丙乾：是这个理。
肖红梅：大平就是倔。
肖丙乾：他的苦只有他知道。
肖红梅：他是老大呢。
肖丙乾：只能说命运不济，当爹的总不能故意坑害自己的儿子吧？何况他自己也受着罪呢。
肖红梅：当年他们一家人确实是高兴过头了，他爸就不该喝那么多的酒，以致耽误大平一辈子的幸福生活。这话不应该我说，我没有拉仇恨的意思。
肖丙乾：这是实话。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
肖红梅：人间还有回头路呀。
肖丙乾：大平……是倔。
肖红梅：一眨眼，父子俩成了半世的冤家。
肖丙乾：这后事怎么安排的？
肖红梅：还不知道呢。
肖丙乾：哎，一个挺能干的人，吃了大半辈子的苦，比我还小几岁，该享福了，怎么说没就没了。
肖红梅：命由天定，一点不由人。
肖丙乾：这话不假。
肖红梅：陈叔本来是可以享福的，二平，三平条件那么好，接他去一起生活，待不了多久，他就回来了。
肖丙乾：故土难离。你不懂。
肖红梅：吃苦可以，享福不行。还有这样的人和事。
肖丙乾：想想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一穷二白，那日子是活一天算一天。长大了，没日没夜地脸朝黄土背朝天，大干苦干加巧干，改造土地，改造山河，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如今吃肉喝酒，家常便饭，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出门有汽车，远行坐动车飞机，也算享福了，人这一生，经历这么多，过电影似的，该知足了。
肖红梅：好日子熬出来了。
肖丙乾：好日子是干出来的，是拼出来的。
肖红梅（捂住脸）：对，对，对。我说错了，好日子是干出来的，是拼出来的。
肖丙乾：天下掉不下馅饼来。
肖红梅（从货架上拿下一个四方的包裹）：丙乾权，这个快件是您的，到付。
肖丙乾：什么是到付？
肖红梅：到付就是您取的这个包裹还未付钱，连快递费一共要六十八元。如果不是您或家人订的，建议您不要取，只怕是有人故意骗您钱的。
肖丙乾：骗我钱？
肖红梅：是呀。
肖丙乾：我一糟老头子，谁都不认识我，怎么就骗到我头上了？
肖红梅：现在的骗子可能干了，想方设法骗钱。
肖丙乾：这么大老远给我寄这么个包裹能骗多少钱？
肖红梅：我给您这么说吧。这个包裹看起来大，没准里面就是一个没用的小物件。总之是不值钱。让您付六十八元，您付了钱，打开了，不管什么东西，就是您的了。
肖丙乾：还有这种事？
肖红梅：这都是套路。
肖丙乾：我打开看了再给钱不行吗？
肖红梅：打开看了快递就没法退回去了。
马飞：退是能退的，就是退回去，没准人家早就人间蒸发了。
肖红梅：就是这样子的。
肖丙乾（一时没了主意，他心有不甘）：庄成，你见识多，我问问你，骗子咋会骗人？还骗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农民？
马飞：丙乾叔，骗子要骗您钱还管您是农民还是富人？
谢庄成：乾叔，您不说天上掉不下馅饼吗？现在馅饼还就砸中您了。
（谢庄成话音一落）肖红兵：白板。
谢庄成（接上）：糊了。
肖红兵（气不打一处来，对肖丙乾发火）：乾叔，您在添乱呢，我一炮一百就没了。
肖丙乾：红兵，你还有心打牌，你儿子读书成绩不好，上初中你准备咋办的呢？
肖红兵：儿子读书成绩不好，我能咋办？只有凉拌。我又不能替他读书。
肖丙乾：你破罐子破摔，我都懒得说你，可你儿子你也不管吗！
肖红兵：儿孙自有儿孙福。
老人碰了钉子，气不打一处来，他想走，又迈不开步。嘴里嘀咕：要是十块二十块看看也行。六十八，不划算了。
肖红梅：丙乾叔，您孙子孙女在家吧？这俩孩子一夏天连根冰棍都没见他们买的吃过，我给您拿两个冰淇淋，您捎回去给两个孩子吃。（说着，肖红梅从冰柜里拿出两个冰淇淋用方便袋装好了递给肖丙乾。肖丙乾接了方便袋，满怀心事地走出门去。）
四个人继续玩牌，肖红梅把包裹放回原处。村民李振喜走进店里。他与谢庄成打招呼：谢总好！
谢庄成：喜哥好！
李振喜：兄弟们好！
其他几人专心玩牌没人搭话，李振喜回转身：红梅妹妹。
肖红梅：喜哥。
李振喜：无事不登三宝殿，求你办个事呗。
肖红梅：喜哥，你这有里有面的人怎说这样的话？
李振喜：红梅妹妹，老百姓过日子哪有不求人的？
肖红梅：喜哥，你能求我什么呢？
李振喜：帮我弄几条好烟，两箱好酒。
肖红梅：我还以为是帮你儿子保媒呢。
李振喜：保媒？目前还轮不到这事儿。
肖红梅：我们村就你与庄成条件钢钢的，不愁找不到儿媳妇。
李振喜：我们儿子要有这能耐我省一半心了。
肖红梅：喜哥，你谦虚。
李振喜：儿子见了姑娘就脸红，不成事，你说我这是谦虚么？
肖红梅：现在的小子找媳妇难，是真难，好多大龄未娶的呢。你得抓紧。
李振喜：红梅妹妹，你多留意一些，回头再请你帮我儿子做月老，牵红线。
肖红梅：难哟。眼晴一睁都是光棍小子，你说姑娘咋就这么稀缺呢？
谢庄成：都进城当了剩女了。
李振喜：红梅妹妹，我先给儿子找饭碗，回头再央你帮找儿媳妇儿。
马飞：现在大学生就业也难，毕业就失业。
李振喜：儿子没考上研究生，在大城市就业高不成，低不就，回乡总不能跟我一样，卖一辈子豆腐吧！
肖红梅：你做的豆腐豆腐皮就是好吃。
李振喜：好吃是好吃，做这么些年也是做的够够的了。
肖红梅：干啥都有厌倦的时候。
李振喜：为了儿子，我也是豁出去了。
肖红梅：喜哥，好烟好酒，你可以直接去大超市或烟酒专卖店买呀。
李振喜：找熟人放心。用不了可退可换。
肖红兵：送礼给孩子趟趟道，也行，中国就一人情社会。
马飞：人情社会？只有你信。
肖红梅：人情薄了，孔方兄亲了。
李振喜：我没本事，只有这样了。
肖红梅：庄成门道多，你找他试过么？
谢庄成：不翻老篇了。现在政策变了，想做公务员都要参加国考。这钱我是挣不着了。
马飞：网上报料有地方政府招聘岗位限定大专生，有人质疑是萝卜招聘。
李振喜：这事咱不知道，咱不乱说。
肖红兵：喜哥装蒜，你不就是想混水摸鱼么？
李振喜：说实在话，我也不愿求人。作为家长，为了儿子的饭碗，我舍下老脸，尽人事，难道还错了？
肖玉池：喜哥烧香拜佛是对的。
谢庄成：打铁还需自身硬呀！
李振喜：这话没毛病，一个人真有本事了，到哪都吃香。
此时，肖丙乾提着两支冰淇淋又回来了。
李振喜：乾叔好。
肖丙乾：振喜，你咋有闲功夫了？
肖丙乾不等李振喜回答，转向肖红梅：红梅，我来取包裹，怎么拿着你给的冰淇淋回家了？（说着，把冰淇淋放柜台上。）
肖红梅：丙乾叔，您还要取包裹呀？
肖丙乾：我寻思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肖红梅：喜哥，正好，你给丙乾叔解释一下骗子的把戏。
肖红梅把包裹取下递给李振喜。
肖丙乾：我寻思了，八成还是老师给大孙子寄的学习资料。老师给学生寄学习资料，总不能自己往里搭钱吧？
李振喜（接过快递用手摸摸又掂掂）：没准还真是孩子的学习资料。
肖红梅：这包裹寄出的地址显示是外省呢。
肖丙乾：不管那么多了，六十八就六十八，打开看了，只要没耽误大孙子的学习，也认了。
肖丙乾欲从李振喜手里拿过包裹自己打开。
李振喜：乾叔，我帮您打开。
肖红梅：喜哥…这是到付呢，六十八元。
李振喜掏出手机扫码，支付了六十八元。
肖红梅：喜哥，你这是干嘛呢？
李振喜：乾叔年纪大了，挣钱不容易，我总不能看着老人家着急上火吧？
肖红梅：喜哥，你这就菩萨了。
李振喜：我是泥菩萨。
李振喜用手撕扯包裹，肖红梅拿剪刀剪，包裹打开，里面露出报纸来，剥掉几层报纸，里面露出一块方正泡沫板来。
肖丙乾：还真的被骗了？
李振喜：这包裹肯定不是学习资料了。
肖红兵：老人还就是愿意被骗。
谢庄成：去年我跟玉池去一个村里拉猪，一伙人召集村里的男女老少先是每人发了一个塑料盆，然后讲养生，推销发热的床垫，那床垫即治高血压，又治糖尿病皮肤病肿瘤癌症，无所不能。还当场试验，找了一个高血压的中年人亲自体验，神了，效果不错。村里好多人都掏钱买了，一万多一床垫呀，我很少见村民一窝蜂这么抢着买东西的。效果究竟咋样，咱是不知道，以我估计，这些村民没准也是被忽悠了。
肖丙乾：你意思是说我还是被骗的少的？
谢庄成：我不是这意思。
肖丙乾：一个人被骗了，或多或少，说出来，都丢人呀。
谢庄成：丙乾叔，您想多了。
李振喜把泡沫板翻转过来，泡沫板中间一个凹槽，槽里嵌有一个扁平小方盒，打开方盒，里面是黄布巾，打开黄布巾，最后露出一个锃亮的玻璃般透明的打火机来。
李振喜：乾叔，是个打火机。
肖红梅：这么大个包裹就一打火机，你说坑人不。
肖丙乾：我都戒烟十多年了，要个打火机有什么用？再说，这么贵的东西我也消费不起呀。
肖红兵：喜哥，把打火机送给我，我抽烟，留个念想。
李振喜：给你就给你，一笔买卖，两笔人情。
肖丙乾：活了一辈子，今天丢人丢大了。
李振喜：乾叔，多大个事，您别往心里去。
肖丙乾：这骗子干什么不行，为什么非要干这坑人的勾当呢？
李振喜：中国人多，坑不了我坑不了他坑您，总会有人上当。
肖红梅：丙乾叔，骗子都专业人员了，各种门道都有。陌生电话最好别接，接了凡是涉钱涉物一律挂掉。
肖丙乾：难道就没人管吗？
李振喜：有人管，只是好多骗子在国外，都管不过来。
肖红梅：警察从国外也抓了好多骗子回来了。
肖丙乾：他们是外国人呀？
李振喜：大多是中国人。
肖丙乾：他们咋不上班干正经事呢？红平厂里都招不到工人，他们加班加点干活，平时请个假都难。
马飞：上班累，挣钱少，年青人想一夜暴富，挣些轻松钱吧。
李振喜：人坑人，人害人，何时是个头哟。
肖丙乾：这些断子绝孙的玩艺儿，心都钻钱眼里去了。
肖丙乾扔下这句话，气冲冲地往外走。
肖红梅：丙乾叔，您把冰淇淋拿上。
李振喜接过肖红梅手中的冰淇淋，追出去递给肖丙乾，肖丙乾接了：还是乡里乡亲的实在。振喜，这六十八元钱回头我还你。
李振喜：丙乾叔，不用，值当我给孩子买学习资料了。
李振喜（看着老人离去，他回转身）：红梅妹妹，一归一，二归二。我订烟订酒给你多少订金合适？
肖红梅：喜哥，我哪能收你订金，侄子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尽力而为。
李振喜：给妹妹添麻烦了。
肖红梅：喜哥，你客气了。
李振喜：红梅妹妹，陈叔离世，二平三平都不在家，大平一个人，他行动又不方便，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么？
肖红梅：这个我也说不准。他微信说他一会就回来了。
庄成，谢庄成，你在这儿吗？（人未到，邹庆双的大嗓门就进了店。）
（红梅商店走进一个四肢发达浑身是肉的女人，她穿着一件印着幸福饲料的蓝布工作服，衣服穿在她的身上，胸前的扣子扣的紧绷绷的，都露出里面的粉红内衣了。她脚上穿着雨鞋儿，雨鞋上还沾着一些未干的猪屎。每走一步身上的肉坨坨就震颤一下。）
邹庆双：红梅姐，老板娘，你这人多，热闹儿，庄成都不接电话了。
肖红梅：谢总打麻将，忙着赢钱呢。
邹庆双：谢庄成，谢老板，谢总。
谢庄成（头也不抬）：你喊什么喊？有事快说。
邹庆双（声音和缓了些）：我家喂的两头猪都三百多斤了，再喂长得慢，喂的不划算。季节入秋了，双节来临，猪价又该上涨了，我寻思你帮我把猪卖了呗。
李振喜：庆双妹子，你家这两头猪躲过了一劫，难得。
邹庆双：说句实在话，家里喂着也提心吊胆的。还是卖了换了钱踏实。
李振喜：特殊时期，这主意不错。
肖玉池：疫情期间，牲猪都不让运输流通了。
邹庆双（生气地）：就你知道，我问你了吗？
肖玉池：问谁都一样，你家的猪没人收，也没人拉了。
邹庆双：庄成，你哑巴了啊？以前
肖家兴：拉勾。
全剧完
董光武，湖北省钟祥市旧口镇刘集村人，农民。身份证号 420881196907255114，现住钟祥市高庙小区1-1-603 电话 1531123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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