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
县城的钟声响了十二下,正是中午十二点整。小亮在马路边站住脚,他伸着脖子抬起头寻找钟声的声源,脑袋左右慢慢移动,连绵悠长的钟声在他的脑袋里回旋又慢慢隐去。他手中提着一个布袋子,里面装了厚厚的一沓广告纸。他准备去这座县城新盖的小区里,把袋子里的广告纸一张一张塞到每家每户的门缝里。钟声消失之后,他提着袋子走进了一家面馆,他七点就从店里提着袋子出来了,这时他感觉到肚子有些饿了。前段时间,他给一个老板打临时工,就住在店里。老板一拉开那扇卷闸门,就会听到有铁皮颤抖的声音,他会突然醒来。这时不大的店内忽然就亮起来了,他不得不从地面的凉席上爬起来。从地面起来,因为他睡在地下,正是夏天的时候,睡在地下的凉席上,有被子盖不会太冷,他还不知道冷。店老板也没有住的地方,他住在老婆的店内,情况比这里好不了多少。小亮还没成年,从学校跑出来,正在军训的时候,他就跑出来了。他感到挺满意,不用回到那个冷清的家里去,跑到了这里有吃有住。就是一个人的时候有点孤单,但他没有可以想的人,天黑的时候就闭着眼睛睡着了。在听到卷闸门颤抖的响声时,店老板交给他满满一布袋的广告纸,他就像打游戏接到了一个任务,想要去完成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完成,就接过布袋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着哈欠,晕头晕脑的往店外走去。“记得发完再回来。”老板在后面叮嘱了一声。
这时候他的确饿了,他身上应该还有点钱。吃一碗面应该是够的,所以他敢走进一家面馆,而没有去包子铺买上两个馒头。他走进店内,站到了墙上贴着的一张红底白字的价目表下,抬起头从上往下,从左到右看了一遍。他想了想,要了一碗本地的特色面条。这种面条既不贵,且顶饱,分量足。他正对着店门找了个角落坐下,把布袋子放到旁边靠墙的凳子上。店外马路上有车辆从门前的马路上经过,喇叭声此起彼伏。店门前的人行通道上有行人经过,时而往店内望一眼。
他的确好久没有这样坐在面馆里了,也没有机会这样坐在面馆里认真的看着外面的街道,看着马路上的车辆和街道上的人。他似乎感觉到了与学校里面有些不同,虽然自由了,但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孤寂感和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但他知道今天要发完这些传单,才能从店老板那拿到生活费。学校里他已经不想去了,军训的教官对他很严厉,他感觉身体有些吃不消,同学的个头都比他大,有时候会揪起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这个时候旁边有同学会转过头看着他们,有的同学会笑出来,看着他们的笑脸,他脸就红了,然后捋捋皱巴巴的衣领就走出了教室,风吹到他的脸上烧烧的,只有到晚上的时候他会感到一丝悲哀和无力。他家里已经没人了,他回去也是一个人,所以他就不想回去了。更没有人会给他零用钱。没有钱的时候他感觉饿的很快,他最近经常感到饥饿。这个时候在学校里的话,食堂已经挤满了人,他也会乖乖的跟在后面一起排起长队,手捧着饭盒,拿着筷子,伸着脑袋往打饭口看。前面的同学一个一个打完了菜,他一步一步往前移动。他马上就能打到饭菜了,来了一群大个子同学,就把他挤到后面去了。他又从后面慢慢一步一步往前移动了。他好像不太在乎被挤到后面去,他担心菜会不会被打完了,会不会凉了。他还是喜欢吃热气腾腾的饭菜,这样吃起来香。但他知道,菜肯定打完了,也都凉了,因为十二点已经是最后一批下学吃饭的时间。面端上来了,他楞了一下。接过面移到面前,从桌面的筷篓里抽出一双筷子,用手抹了抹,伸到碗里开始搅拌起来。他的饭盒筷子还放在宿舍里,放在床头背包的一个夹层里。如果放到外面,他的饭盒里肯定会无缘无故多了很多东西,他想象不到的东西。他不想这样,他把自己的碗洗的干干净净,还把别人的碗也洗的干干净净,但是现在他自己的碗又不干净了。他用筷子挑起了面条吸嗦进了嘴里,感到很烫,挑起下一筷子面条时,他吹了吹再吸嗦到嘴里。这个县城里的人有一半吃米饭,一半吃面条。他觉得自己应该属于吃米饭的那部分,因为他从南方迁过来的,他从小就吃米饭,从长了牙齿开始他就一直吃米饭,从小学,中学,一直到如今的高中他一直吃米饭,但他不知道现在为什么吃面条了。但他吃的很香,吃完了面条,他准备把汤也喝下去才算完事,他好久没吃的这么香,这么自在了。而且还是面条,不是白花花香喷喷的米饭。
他抽了一张桌面放着的纸巾擦了擦嘴,揉成一团扔进桌角的垃圾桶里。他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币,有一块的,五块钱,最大面额是十块的。他抽出一张五块的,还有三张一块的,整理了,捋了捋皱巴的钱角,递给面馆老板。然后提着布袋子慢吞吞走出店外。大街上嘈杂喧闹,街道上的行人和马路上的车辆也没有停歇的意思。他走到街道上,向左右看了看,一个新盖的楼顶冒了出来。他掂了掂手中的布袋子,缓步往新盖的楼顶方向走去。
钟声响了十三下,这会儿同学们已经进入教室开始上课了。他提着布袋子已经溜进了新盖的小区,将手中的广告纸一张一张贴到每家每户新房的房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