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块面包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在蓝田县九间房乡上寨村上小学,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我一蹦一跳地放学回家,见在西安城里干临时工的大姐回来了,就高兴地来到大姐身边,想多问一点西安城里的新鲜事儿。
大姐见我回来,高高兴兴地从背包里掏出半块面包来,塞到我的小手里道,“三娃子,尝尝,香不香?”饥肠辘辘的我见了食物,就像沙漠上几天断了水的迷路者一样,张开大嘴巴咬了一大口,快快地嚼起来,顿觉口中生津,一股甜丝丝的暖意袭上心头。“这是哪里的馒头啊,用什么做的,咋就这么好吃?!”大姐见我将面包当成馒头,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傻小子,这是城里人用机器烤制的面包,用料是面粉和鸡蛋,用特制的机器烘烤而成,它不是馒头,名字叫面包,是城里人吃早点的主食之一。”我慢慢地咽下那口面包,“大姐,西安城里的人真幸福,天天有这么香甜的面包吃,我长大了也要做一个城里人,天天抱着面包睡觉,那该多美呀!”大姐用手捏着我的小鼻子道,“三娃子,你想天天吃面包,现在就得好好学习,将来上了大学,有了工作,你就有吃不完的面包了。”
看着手中的小半块面包,上部焦黄,下部雪白酥软,我舍不得吃,每次想吃了,就掰下小手指头那么一小块,并闭上双眼,感受那美妙的食品在口腔里一丝丝地融化,我尽可能地让它在我的口腔中多停留一段时间,那一刻,我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有了这半块面包,那一天,我也就成了孩子们心中的香饽饽。在我家门前的大土场里,村子里的娃娃们围着我想尝尝这来自西安城里的美味佳肴,这时,我一下子成为一个博学的大才子,我对着他们指手画脚,“你们啊,一个个土包子,这你们都不知道,这叫什么啊,这东西叫面包,城里人早点的主食。”我将大姐讲给我的话儿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讲给他们听,他们听完后,一个个盯着我手里的半块面包,口水一个劲地向下流。这时,我可神气了,掰下一小块面包来,慢慢地塞进嘴里,尽情地享受面包带给我的那种瞬间的甜美和满足。小伙伴们见我吃得那么陶醉,小鼻子也一个劲地直吸起来,“香,香,闻着就是香,能分给我一小块吗?”我神气地扬着头道,“想吃吗?好,给本帅唱一首歌,再大声地叫三声大哥哥!”小伙伴们看到了希望,都急着要唱歌,抢着叫大哥,害怕迟了轮不到自己,面包不够分完了可怎么办?
我跳上一个大石头,让他们按大小个排上队,一个一个来,保证人人有份。每一个人唱完,我就会掰小手指那么一小块面包,让他们闭上双眼,张开大嘴,轻轻地放进他们的嘴巴里,并大声地问上一句,“甜不甜,香不香?”得到面包的人就会很响地吧嗒着小嘴,一个劲地点头。等七八个小伙伴轮完,轮的早的就又站到了队伍里,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手心里越来越小的面包;就这样,面包越来越小,小伙伴口水淌得更长,一个挤着一个,像一群饿了半天的小鸡,见到了喂食它们的小主人。最后,面包小得只剩一小口,我直直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以便压压正在跳动的饥饿。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躺在一大堆金黄金黄的面包里,放开肚皮大吃海吃,像孙猴子进了王母娘娘的蟠桃园一样。
一九九四年八月,我顺利地考进西安美术学院,一九九七年八月分入航天四院七四二四厂工作。从此以后,每天都能吃到大块大块的各色面包了;但是,无论怎样的面包,都无法勾起我一点点的食欲,那孩提时代对于面包的设想与渴望一去不复返了。
人常道,饿饭好吃。想想七十年代,生活在农村的我,一年四季,除了过年,能吃到几口肉食之外,其他时日只有粗茶淡饭野菜与南瓜充饥,白馒头大米饭一周吃不了几次。蓝田县是革命老区,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县之一,信息闭塞,生活艰难,吃不到面包,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现在,年已中年的我,每每想起那些时光,都要叹息半天。
但愿那样的生活不要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