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来碧水漾
2022年4月25日早晨,积雨云携来阵雨给大地温柔地洗了把脸。一会,太阳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出来。清风徐来,清新怡人。和煦的阳光洒在脚下红色跑道上,折射出几束炫目的光。岸边的小草、低处的芦苇,中间零星几湾浅水,满眼绿色蔓延,远方,茫茫苍苍,分不清是水是天?
湿地?草原?不,这里是岳阳华龙码头。
四年前的今天,习总书记就是在这里殷殷嘱托:“保护好一江碧水”。此刻,我站在总书记曾经驻足的地方,也期盼见到几只撒欢的麋鹿。许是翠绿肥美的水草轻易就能填饱肚子,它们懒得动,还在晨光里悠闲。头顶,几只灰褐色的水鸟在盘旋、鸣啭。
临近中午,当我们辗转来到华容五码口大堤的时候,却又是另一番景象。眼前的长江,水天相接,烟波浩渺;江心往来货轮一字排开,静静驶过;两岸青色模糊勾勒出个江的轮廓,绵延天际,却被白云合力拥抱。串串波光粼粼闪耀着金光,我的遐思也随着这波光一起跳跃、荡漾。
五码口是我家乡湖南华容与湖北石首的交界,万里长江最险地段。你如果对长江水系,荆江裁弯取直工程还有印象,这里就是。往东几公里就是洪山头,“九八抗洪”,军民严防死守,用砂石、土袋垒筑子堤2米高,挡水1.8米,硬是奋力保住了整个堤垸的安全。从此,这段子堤被誉为“中华第一子堤”。若不亲自打卡,你根本无法体会,世代与水患抗争的华容人民,是怎样的勤劳、勇敢和智慧?!
曲曲折折,迂迂回回,长江及其支流在湖南境内和洞庭湖纵横交织,心手相牵。洞庭湖敞开胸怀把一个个长江来的孩子(支脉)悉数拥抱,哺育成长,蓄够力量,又无私还给了长江。她也许觉得,东奔大海才是他们该有的志向。
我就出生在长江的怀抱。长江的分支藕池河,最东的两支环抱着我的家乡。我村庄的名字就叫“河口”,顾名思义,家乡的先民是在决堤的溃口之上倔犟求生过来。我是头枕藕池河,吸吮她的乳汁长大。在她怀里,我游过泳,戏过沙,玩过游戏,捉过鱼虾。我记忆中的藕池河四季分明,个性独特。
春季的藕池河,两岸油菜花、蚕豆花竞相绽放,蝌蚪染黑整个浅湾。赤脚踩在柔软沙滩上,痒痒地,留下脚印一串串。
夏天,如期而至的洪水,让大人们暗暗祈祷不要涨得那么高,那么快,那么满。早中晚整点时分,总会凝神屏气收听来自长江上游,湖北武汉的水文信息:“宜昌,落;宜昌,落”,这才能长吁一口气。每至盛夏,昏黄的江水咆哮而至,矶头湾的漩涡泛堆白沫,卷起的浪渣裹着稻草和枯木。这时候,大人们就开始自带粮草和工具,走上大堤,日夜守护起这一河浊水。我儿时的夏夜,基本是在“铛、铛铛”的竹梆声中进入梦乡。
初秋,被洪水洗刷过的沙滩干净如银,一望无际。圆润优美的线条如一侧卧的美人。水分风干后的沙子呈灰白色,忍不住抓上一把却怎么也捏不住,股股细沙从指缝间洋洋洒下就像垂流的瀑布。
秋季的藕池河沉寂了许多。一弯浅水绕着毫无规则的沙丘,远远望去就如月牙。躺在沙滩上仰望变幻的白云,一不小心就会进入梦境。睡醒了如果还意犹未尽,可尽情地打上几个滚,或者来一场沙仗。回去的时候用力抖几抖,身上就干干净净。
进入冬季它就开始储备来年的丰盈。水流缓了下来,北风愈吹愈劲,河面开始结冰。偌大一个天然滑冰场,成了我儿时的乐园。
后来,我乘坐渡船离开了故乡,暂时告别了这条河。可我与长江、洞庭湖的缘分,始终血脉相连,难舍难分。
我参加工作的地方多丘岗,与水乡完全不一样的风格。让人无法预料的是,1996年7月的一天上午,我被一道“防指”紧急召至华容河大堤。钱粮湖溃垸。与江水形成顶托之势的洞庭湖湖水倒灌,华容县官垸告急。面前,一汪腥腥的湖水被高温蒸煮得臭气熏天。我被迫和它朝夕相处了二十九天。烈日和湖水合力把我几件白衬衣生生染成了灰黄,从此,我再也没敢穿过白色衬衣。
思乡是人之常情。久居青山,就恋水乡。想得痛了,我就设法回趟家,探望乡亲,看看藕池河。曾经的那片沙滩,瘦了,没了水的滋润,它身体干瘪得有点遮不住尊严。几处采挖河沙留下的凹陷特别碍眼,意杨的败枝直接插进了它的身体,也似一枚枚锈针插在了靠近我心房的地方,让我胸口隐隐作痛。
前些年,每年都得准备防汛,劳民伤财,成了大家的一块心病。江水也似乎失去了往日的秉性,暴戾得有点吓人。直到三峡大坝建成,这才松了一口气。
2017年7月2日,藕池河、洞庭湖水全线超警戒水位。当我来到幸福乡新洲电排闸的时候,河里的意杨淹得只剩了上半身,没了船只的湖面单调、辽阔。清晨和日暮,堤上少有行人,凉风习习,晨曦和红霞跌落湖中,确是一副静意的写生。一天黎明,我负责巡查的一千米堤段,只有自己的影子被晨曦拉得老长,地平线上露出缕缕霞光,倏忽,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顷刻霞光万道,湖面金光跌宕。我连忙掏出手机,却见一只麋鹿呆立镜头,惊恐万状。吓我一跳,我也吓着了它。我还来不及吐口气,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很后悔,我哪里晓得它在一边偷窥?洪水淹没了它的家园,没了青草和植物,一个个饥肠辘辘地奔走在逃难的路上。
“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要把实施重大生态修复工程作为推动长江经济带发展项目的优先选项。”习主席英明决策。长江“十年禁渔”是长江生态修复工程的一项重要举措。2020年1月1日,长江“十年禁渔”通告正式实施生效。
2021年9月,华容新组建成立县农业综合行政执法局,我有幸成为了一名执法人员。好像冥冥之中的召唤,我依法承担起了保护长江、洞庭湖的神圣使命。也是该轮到我回馈她们的时候。打击“非法捕捞”是件十分艰巨的事。渔民上岸之后,非法捕捞的不再是渔民,而是电鱼、毒鱼、锚钩锚鱼、“竭泽而渔”的不法分子。
接群众举报,2021年12月9日晚,我随联合执法队伍蹲守在寒风凛冽的藕池河团洲乡附近,不敢有丝毫懈怠。穿双雨鞋,脚像伸在水里冰凉,车灯不敢开,不敢下车活动,害怕稍有疏忽被他们一路布下的眼线发现,前功尽弃。其他参战人员趁着夜色乘坐不同交通工具部署到位后。晚上8点半开始收网,一举抓获非法捕捞人员多人,收缴大量禁用渔具及鱼获。等我们询问完笔录,一双脚早已失去了知觉。
进入枯水期,鱼群随水位下降滞留小范围水域。鱼多人闲,各类违法行为反弹。我县长江、洞庭湖岸线全长342.19公里,点多线长面广,除了责任,更是情怀,春节期间没敢打烊。今年大年初二,我们就巡护在了长江、洞庭湖、藕池河沿线,唯恐有丝毫懈怠。
还有一群和我们一样爱江爱湖爱鱼的志愿者们,成了我们护渔的有生力量。协巡员付锦维这样告诉我:“大半辈子打鱼为生,总担心子孙后代会有一天没有鱼打。现在长江流域禁捕,我赞成!我们这些老伙计们会守好这片水域。”付锦维和几个老伙计曾是洞庭湖上靠水吃饭的“老渔民”。如今,他们凭借熟悉水情岸况的优势成了“协巡员”,成了禁捕工作的天然“雷达”。
当我们乘坐的执法快艇飞驰水面,轻风将浑身辛苦和疲劳吹得烟消云散。鱼群逐浪,不时有鲢鱼跃进船舱,显摆它们的健壮。白鹭、罗纹鸭、小天鹅、灰鹤,还有些我叫不出名的鸟儿,它们在蓝天碧水间优雅展翅,翩跹起舞,整个广袤空间,成了它们的舞台。偶尔,苇丛间,几只麋鹿驻足观望,像是在和我们打着招呼。
如今,长江水域,江阔水清,江豚成群归来,于波浪中翻转跳跃,捕食嬉戏;洞庭湖成了鸟的天堂,麋鹿乐园。水鸟74种,达40.4万只,更有部分候鸟恋上这里,结婚生子,永久定居,成了留鸟。野生麋鹿在这里不断扩充势力范围,一支最大野生麋鹿种群在此诞生,200多号子孙,撒欢在绿草柳林间。
这些大自然的精灵,自由穿梭于长江与洞庭湖之间,像漫步自家后花园,一会在母亲怀里撒完娇,一会又爬上了父亲的双肩。你说,这样的幸福会不会传导到你的每根神经末梢?
肯定会!
长江、洞庭是它们的家,也是我们的家。“守护好一江碧水”,许生物多样美好,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