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糊墙贴年画
童年时一进腊月人们就开始忙年，除了忙吃的、穿的外，还有一项必做的大事就是年前糊墙、贴年画。
那时住的是平房，屋内有火炕、土灶，经过一年的烟熏火燎及夏季汛期的高温潮湿霉烂，房内墙壁不仅泥土脱落的窟窿眼子，外表也黑糊隆通。
为美化居室环境、烘托节日喜庆、凝聚“年味”，每年腊月二十三四各家都要对屋里的卫生进行全面清扫，当时叫“扫屋”，扫净墙上、屋巴的灰尘；腊月二十七八再糊墙，母亲说一年到头了，这叫辞旧迎新，过年时与房门、院墙的春联、福贴相映，里外亮堂，红红火火，象征吉祥富贵，如意美好。
糊墙用报纸和年画，报纸多是从供销社杂品门市部购买，年画则到公社新华书店购买。书店柜台里面的墙上一溜排开，挂满年画，很有气势；大人、孩子围在那里，伸长脖子，使劲地看；选好了的，就让售货员从柜台底下取出新的，其熟练地卷成一个细筒，用纸绳捆一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除大幅的领袖像必买外，其他多是当时的一些电影和京剧样板戏对开四联、十六方连的条幅，也有小幅的故事汇，还有文字说明,往往几张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到现在还记得有《奇袭》、《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红灯记》等，还有英雄人物杨子荣、郭建光或李铁梅等的剧照，那时我常常把自己幻想成杨子荣、郭建光……
还要买两张母亲喜欢的光屁股胖娃娃画，一张是《金玉满堂》，两个胖墩墩童男童女，男孩肩上扛个大玉米，女孩扛朵大棉花，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另一张是《连年有余》，一个带红肚兜的胖小子骑在大红鲤鱼上。
此外，再到供销社百货门市部买几张糊府棚（也叫顶棚）顶的印有红花绿叶玫瑰或牡丹、绿色竹子，方格，菱形块的红双喜字等图案的油光彩纸，有粉红、浅绿和淡黄等几种。
纸、画买好后，新年前，家家都要想办法把家里的墙糊一遍，有讲究的人家会先糊一层报纸，然后再糊上年画,顶棚则糊上花纸。即便条件不好的，也要想办法弄些纸，有的用孩子使完的课本或本子纸把家里墙的四下糊新。
糊墙是个大工程，在前期扫屋除尘的基础上，要先把炕上挡碍的被褥、挂在墙上的镜子、还有相框、老挂钟等挪开，等糊完墙再重新归位；还是个技术活，得由几个人配合,从墙角开始，由下到上，选好贴的位置，捏着打好浆糊报纸的两个边角方方正正的贴在墙上, 撑平、拓匀，另一个拿把新笤帚从贴好的位置往下一扫,一张报纸就平整地贴在墙上了。必须把报纸与墙的连接处糊严实，防止透气。如皱巴、起边的话，翻起的边角易被小孩撕扯、破碎，也不漂亮，夏天返潮后还易解裂。
我家一般是把住人的东西两间糊糊，东间日常人来客去是主间，基本年年换新，西间是大姐二姐的闺房，日常保护得好，多是补旧换新，几年才全部更新一次；两间的府棚也是如此。
糊墙那天，全家人都得早起。母亲在鸡叫两遍后即起，做糊墙的头道活--打浆糊（老家叫“糨子”）。她用大铁锅烧上半锅水，把事先箩好的二麸面加上些地瓜面倒入锅中搅匀、煮熟，为了防止墙纸干了爆裂，还往糨糊里面放点盐。然后，舀出放入泥盆，拿到院子里凉着；打糨糊也是手艺，要打的不稠不稀，粘度适中，既不能糊锅，又没疙瘩，稀了贴不住，有疙瘩墙糊不平，疙瘩干了变硬，会把墙低硌破。
我们早起把主间炕上、墙上的物件收拾规整，拿到另一间。把墙上解裂的旧墙纸撕开，把兜露在府棚纸里的因夏季返潮或老鼠打洞、窜跑戗蹭下来的沙土及老鼠屎粒等捅漏，把厚厚的几卷报纸和彩花纸找出伸平，把用于铺纸打浆糊的面板放在炕上，大哥从棚子上拿把新笤帚，然后再生好炕炉子，屋里暖洋洋的，这一切就绪后即草草地吃点早饭，即开始糊墙；干晚了，一天的活就要贪黑。
东间方地瓜的棚子下面年年糊棚，棚纸变厚，靠东北角有一个地方棚纸脱落，棚板和棚纸形成二层隔，那时耗子特别多，二层隔竟成了耗子窝。躺在炕上能看到耗子跑棚纸颤动，耗子每天在里面砰砰地跑，打架打的吱吱吱地叫，把尿尿在棚纸上，象画地图一样。有一次把大哥气急眼了，听到耗子跑过来没动静了，站起来往棚上一按，没想到真把耗子给按住了。我赶紧递上剪子，大哥把棚纸剪破，最后用钳子把耗子拽出来。糊棚糊到耗子窝处，要先用布把洞糊上，然后才能糊纸。
早饭后即开始忙活，把浆糊盆端进屋，先用浆糊或摁钉把撕开的旧墙纸固定好。然后齐动手，由母亲总指挥，父亲负责端详贴的正歪，大哥技亮，负责往墙上贴，他把报纸的边角贴得好，纹缝贴的横平竖直，连接点花对花、线连线，糊完后平整美观。糊墙纸要算计着用，需把贴年画的地方空出来(省纸)，且第一行最关键，要横平竖直，角对角，缝对缝，这样一行一行糊到棚。
大姐心细，她负责把报纸铺在面板上，用饭帚苗在整张报纸上均匀的抹浆糊，我和二姐负责打下手，当大姐把报纸抹好后，我们捏着报纸上端的两角递给大哥，递纸时要拿稳，力度要拿揑好，力度大了会揑掉角，力度小了掉下一角和纸面粘在一起，就揭不开，一张纸就废了。大哥接过后先摁在墙上，对得整齐后，接过妹妹手里的笤帚，将纸面抚平。
刷糨子听似简单，其实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糨子要刷的不薄不厚，薄了粘不上，厚了纸容易碎。特别是“四边，四角”要刷到，否则低干了容易翘边，翘角不好看。
就这样，一个糊，一个贴，两个递，尤其是大姐在抹浆糊时要看准时机，既不能早了，也不能晚了。早了，大哥那边还没规整好，面板上抹上浆糊的报纸时间长就湿透了，一搢边就断；晚了，务工，也不能把浆糊抹得门里带外。二哥负责往炕炉子添柴烧水，冲茶、递杯。
忙活时过得快，很快就到了中午，母亲简单地熥点饭，仍然是草草的吃点垫垫肚子后接着干。上午主间的墙基本就糊完了，下午接着糊府棚，糊墙比较容易还好些，最难的是糊顶棚。因府棚在房子的上空，需踩着板櫈才能够着，炕上方的在炕上蹅一个櫈子，炕前上方的需櫈子摞櫈子，张贴时站在櫈子上的人需先弯腰两手接过抹好浆糊的花纸，然后举过头顶，一不小心就会揑掉纸角，或者粘在一起，有时纸还会掉在脸上，有时需另一个人协助，这时候人的身体和棚顶成九十度，两手将花纸的中间先贴在顶棚上，因这是一家的门面，需详细端详，要让花的图案方向一致，连接点衔接也不能歪斜，全部就绪后再用笤帚将纸面抚平。糊棚顶的时候最累人，每糊一张都要仰着头，特别窝脖子，几张下来就累得胳臂麻、腰酸脖子痛，就得停下来歇歇。所以，糊棚的速度慢，半天才能完成。有时为一鼓作气，顾不得吃晚饭，忙到晚上八九点才能结束。把顶糊好后，还要在东西南北四个角贴上母亲用大红纸剪的蝙蝠，寓意四季有福，再裁些窄红纸长条贴在棚下边角，显得漂亮喜气。
主间墙一天糊完，两手抹糊的全是浆糊。刚糊完时，因浆糊没有干，屋子和旧墙纸是一样的黑，等到浆糊干透,才崭新清爽；府棚纸在风干过程中，让因受浆糊潮湿而松软的彩纸干梭绷紧而发出“啪啪”的声音。这种感觉，在我写这些文字时，还能传递到我的笔尖。
第二天接着干，一是母亲将上年过完年后从墙上揭下的年画找出，将那些已挂了几年且有破损及暗黄的贴在窗两旁的墙上，将大幅的领袖像贴在炕前北墙三抽桌的上方，将光屁股胖娃娃画贴在炕头墙或房门框里侧的正上方。此时，刚买的新年画还舍不得贴。
然后，再和大姐二姐一起，贴糊西间的墙和府棚。西间的简单，如不大换，只是糊墙，半天即可。
待墙上和府棚的纸、画干透后，和平时的黯然失色截然不同，满屋焕然一新，一进家门就亮堂，感觉蓬荜生辉，热烈而又喜庆，大大增添了节日的气氛。同时，屋内加了一层密封的厚纸，起到了保暖的效果，比往日也暖和多了。
年前挂画，是老家的习俗，过年必不可少的仪式（除夕前挂上，过了二月二取下，留着来年再挂）；多是在除夕前一天的下午或除夕上午，一般是在贴春联或封窗之前，母亲会找出新买的或上年存放的较新的年画，让我们用摁钉或将红高粱的长葶杆一劈两半，先把小号鞋钉摁扎在葶杆上，然后一个人拿着画站着附在墙上的合适位置比划，让另一个人在远处看高低、歪正；定好后先用葶杆压着画的上边缝订在墙上，再把画往下抚平，用葶杆压着画的下边缝订在墙上，上下平整后，再将左右两边的边缝压好固顶。钉画时画与画之间整体形状要协调，不仅画的高低要一样，画与画之间的间距也一样。为此，大哥大姐忽上忽下地忙，母亲和我们在一边打着帮手，递递图钉或葶杆，全家的情绪都很高，说话的声音也大，很有一种仪式感。过年之所以充满欢乐热闹的气氛，和年画有一定的关系。
挂上了年画的家，顿时显得更加明亮起来。不仅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和纸张的芳香，仿佛嗅到了画面里花红草绿的气息，也多了一些文化氛围。正月里邻居亲戚相互间串门拜年，寒暄过后，大人孩子首先要看墙上的年画，若有新画会对着咂摸半天，一遍一遍地欣赏，品味里面的故事和人物，讲究一番画里的情节，更显清新神奇。因此，总看不够。
听母亲说，我眼睛大，小时候长得精神，大家都喜欢逗我玩。问我长大干什么？我就说当解放军，“滴滴哒哒”地吹冲锋号；看到家里墙上贴的《智取威虎山》，就说我像画里的杨子荣，然后逗我说，以后要找个什么样的人做媳妇？我说，要常宝。现在想起来，似乎对那个长辫子、大眼睛的姑娘有些印象，至于我怎么说的，已记不清了。
我家虽然住的简陋，但因墙上贴满了报纸和年画，不仅为过大年增添了新景象、新气氛，而且对我正确“三观”的形成也产生了积极的影响，至今感到非常温馨，特别难忘。
那时人们崇尚英雄，演员是工作，靠工资吃饭，工作时间表演，八小时以外也是大众一员。因此，人们看完电影或戏剧后，记住的是故事，感念的是英雄人物，像《南征北战》的胖墩及现代京剧里的众位英雄，而对演员是谁漠不关心，真正体现了革命工作只是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像现在的年轻人，追剧是为了偶像，至于他们演的好坏没有在意的，且现在的大部分演员成了艺人，演戏是他们的生活，拿的是片酬或年薪，他们是大款、贵族、明星。
新墙、新顶棚、有故事的年画，看着全家动手变得焕然一新的家，心情美美的，对新的一年，也就充满了希望。回想艰苦岁月里那贴在墙上五彩缤纷的年画，不正是展现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殷殷期待吗？
农耕时代“宁穷一年，不穷一天”，一切的美好都汇集在了过年，很多东西甚至每年只有一次。尽管贫穷，但过节的期盼多、仪式多，让人们对生活充满了希望与期待；幸福的味道不只是无穷无尽的物质，更有一种念性（相）。
如今，我们步入新时代。人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吃的、穿的随心所欲，已没有奢望了；居住已由土房到砖瓦房，如今已是高楼大厦，墙壁用现代化的装修材料粉饰的高档华丽，房舍明亮，厨房贴瓷砖，屋里整洁又舒适，年前擦擦玻璃、瓷砖就算打扫卫生了。过年除了七天假满足了部分人外出游玩外，其他都是常态的看电视、玩手机。与从前相比就像吃大虾一样，掐头去尾，剥皮去壳，只剩下一点点白肉；过年就是包饺子看晚会，与平日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了。各种仪式少了，年味淡了。
那些糊墙贴年画的日子已成为尘封的往事，融化在我的血液里，并且滋润着我生命的常青之树；随着岁月的流逝，童年时的一幕幕情景，尽管一去不复返了，却随时陶冶着我美好乐观的心灵，化作美好的回忆。
相关文章
微信收款码
支付宝收款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