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晒麦
初夏时节,小满刚过,芒种也接踵而至。不知名的鸟儿啾啁着“磨刀割麦”,杨树已经绿荫凉凉,唯独晌午头的太阳愈发毒辣。
往往是高考前后,正是小麦泛黄上熟的时节,也是一个孩子、一个家庭要看到希望的时候。在那个还没有收割机的年代里,镰刀成了收麦子的唯一工具。弯下腰来,拢起一扎麦子,镰刀顺势而下,一个近乎完美的剖面线便将麦子收割起来。不知多少次弯腰,也不知流了多少汗,手上被麦芒已经不知扎了多少回,汗涔涔的皮肤也被划了一道道血丝,而汗水浸在血丝中,又带来一股股的刺痛。而这只是收麦时节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常。
二十年前,因为高考没考好,觉得累死累活的学习也不过一辈子都要割麦子这样的命运,便索性破罐子破摔——不读了。
父亲当天回到家里,得知我没选择复读,说了句:“不读了?”
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反问我。
“嗯,学习不好,不想读了。”
父亲没再说话,站在锅屋门口,呆呆地站着,好久好久。
之后便随父母去麦地里割麦子,很少干农活的我显然吃不消,手肿了,胳膊也酸疼抬不起来,由于太阳的暴晒,肤色都变得黑黝黝。小麦收获了,只是我没有收获,家庭也便没了希望。
收好的麦子要去晒麦场晾晒,而家里的场又不够用,每次都只好分开时段晾晒。六月时节,知了声的聒噪塞满了整个闷热的夏季。一个空气都被拧干的下午,沙沙的风吹树叶声仿佛是汩汩不绝的溪流,困意浓浓,昏昏沉沉地眯着了。
“轰”的一声惊雷让我从沉沉睡意中朦胧着双眼。睁开双眼,窗外的天已是宛如泼了墨一般,脑子倏忽间反应过来,要下雨了!接着穿着个汗衫子和拖鞋,大滴大滴的雨点子已经开始把院子的土砸成了一个个裹挟着尘土的水珠,已经顾不上一切的我,拿起院子里的化肥袋子和木锨,蹬着一辆叮当响的二八大杠,急匆匆就开始往麦场跑。
轰隆隆的雷声不断,噼里啪啦的雨珠打在脸上,雨越来越大,没两三分钟,土路已经是满是泥水,赶到麦场时,父母早已在推麦子,收麦子了,我呆呆地望着父母,雨水连同泥水,冲击着本该晒干的麦子。父亲吼着嗓子,“愣着干嘛,抓紧过来装麦子。”我这才反过神来,撑着化肥袋子,父亲和母亲你一锨我一锨地铲上一锨麦子就往袋子里装,泥水、雨水也便一同流了进去,我有些沮丧和难过,明明都湿透了,还装麦子干嘛呢,干脆等下完雨再说吧。父母亲一刻不停,沾着泥沙的麦子装进了袋子里。
雨停了,父亲杵着一把锨,抬头望着天,沉默了好久,跟我说了句:“收拾收拾回家吧。”
“哦…”,我呆呆地瘫坐在泥泞的场地上,有些疲惫。
……
后来几天天晴了,父母亲又去晒麦,拿了筛子筛掉土尘和沙粒,一遍又一遍,尘土飞扬,零落在父母的头发上,脸上,一层薄薄的土灰。在阳光下,父母的脸上映着收获的金黄色,格外灿烂。父母亲从未想过抱怨、放弃。哪怕大雨滂沱,他们依然竭尽全力去守候属于他们的劳动成果。
那场大雨过后,我参加了复读,考取了大学,毕业又考入了某省直机关。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收过麦子,晒过麦子,但是那年的大雨,那年的晒麦,却给我人生留下了浓重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