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娃过年——赵家沟的慢生活之十八
——赵家沟的慢生活之十八
文/刘元兵
今天是腊月初八,寒风飕飕,冰冷冻人。刚到竹韵书院,看到一堆人围在书院门口,平常冷清的书院,热闹了起来。原来,我的儿时伙伴,二娃家今天杀年猪,赵家沟的男女老少都来帮忙了,也想象往年的习惯一样喝一碗二娃家的血旺猪杂汤。
一头长长的黑猪被几个年过六旬的,喘着粗气的大爷追了几圈,终于将黑猪逮住。二娃狠狠地抓住猪尾巴,使劲吼道:“逮到起,抓紧点,家娃抓到耳朵,明娃按到脑壳,不要跑瓜了!”
几个老男人拼命努力,将这头400多斤的黑猪按倒在地上。黑猪发出尖叫,拼命地挣扎。尖叫声刺破了赵家沟冬日的宁静。几个老男人,在冰冷的空气中,冒出汗珠,与二娃一道通力合作着。
二娃请来的杀猪匠,嘴里含着一把长长的发作寒光的杀猪刀,左手端着一个大大的不锈钢盆子,右手从草丛中塑料口袋里,抓了一把盐,洒向盆子,用手一搅拌,嘴里吼道:
“逮到起,不要跑了!天灵灵,地灵灵,不是我想杀你,是二娃这个好吃鬼老板要吃你!”说完,从嘴里拿下刀来,埋头在大盆子里面喝了一口盐水,向猪头吐出一口水雾。然后,对准黑猪的槽头,用力刺了进去,鲜红的猪血带着热气,从刀口喷涌而出,黑猪的嚎叫逐渐减弱,不断崩弹的四肢在崩弹几下后,败下阵来。
这时,二娃的老婆,已经将一大锅水烧得不断翻滚,热气升腾在书院门口形成一圈白雾,好像漂着的年味。
在几个大男人的助力下,一头黑猪很快变成了一头白猪,剔骨,分块等剩下的事情就是刀儿匠的了。
胡子叭槎的二娃,这时才腾出手来,向我缓步走来。穿着花格睡衣,有点像以前电影里地主形象的二娃,用手在已经显得脏兮兮的呢子睡衣上抹了抹,从裤包里拿出一包烟,用长满冻疮的手,慢腾腾地给我递上一支“娇子”香烟,说道:“兵哥,你又回书院来了啊?今天我家杀年猪,占用一下你的门口,把你的路挡道了啊,对不起哥老倌,今天中午就到我家吃新鲜的槽头肉,喝猪血汤,天冷暖暖身子,我请客!”豪爽的二娃说完,将烟递给我。
我婉言谢绝,说道:“二娃,祝贺你啊,没有挡道,杀年猪是喜事,应该支持。我没有吸烟,谢谢了。真羡慕你啊,你前几天才卖了六头肥猪,今天又杀猪,你家今年挣到钱了啊!”我向二娃表示祝贺。
二娃点燃烟,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个烟圈,一副很享受的样子。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兵哥,我给你港,今年喂猪,还是挣了几万块啊。这都是我家婆娘的功劳。平时我在金堂大道边卖赵家沟的水果,有时也去工地打工。”
这时,二娃的老婆正在蹲在地上,一把一把将柴火放入简易临时的灶里,熊熊的火焰燃烧起来,二娃对她喊道:“老王,你过来一下,兵哥回来了。”
二娃的婆娘姓王,几十年了邻里相居,我都不知道她的名字,村里人开初叫她王姐,后来叫王孃,再后来叫王大娘。王大娘的家离赵家沟不远,当时二娃的父亲还是生产队长,说得起话。媒婆看到赵家沟的沟陇宽阔,还有一座水库,生产队不愁大米吃,就给王大娘的父母说得天花乱坠。于是就把王大娘嫁给了二娃。二娃老婆年轻时非常漂亮,皮肤雪白,细皮嫩肉。与二娃结婚后,生产队就垮了,改成村组了。但是她依然为自己当初的选择,无怨无悔,默默地付出,辛勤地劳作,没有一点怨言。二娃夫妇头胎是个女儿,受过父亲的熏陶,也算是队上的干部子女的二娃,放下干部子女的架子,不再按政策来了,也想要个儿子,传宗接代。跑到几百里外的什邡亲戚家,偷生二胎,结果又是一个女。二娃夫妇都不甘心,在四十来岁的时候,又生三胎,结果还是一个千金。面对生活的压力,二娃夫妇无奈接受了现实,于是用勤劳的双手辛苦支撑着这个家。
二娃婆娘依然是那种大家闺秀的样子,说话轻声细语:“兵哥,你回来了,中午就在我屋里吃新鲜肉啊。”
“哎呀,不要客气,怎么好意思啊,二娃夫人好能干啊,带了几个孩子,年年都要啥年猪,家里还很殷实啊。”二娃夫人不好意思,“兵哥,我去烧火了啊,你和我屋里的摆哈哈龙门阵啊!”
转身就去烧柴火了,年轻漂亮的二娃夫人,嫁到赵家沟已经三十来年了,曾经的光亮雪白的脸,已经被赵家沟的风霜染成了老年色,那一头黑发也变得黑白相间,有点杂乱了。这个曾经的大家闺秀,认了命,与二娃一起打拼,一起艰难地生活。
老大长到十来岁的时候,二娃在靠近公路的地方修起了气派的瓦房,将一家人从老院子里面搬了出来。后来二娃到处打工,几年换一个地方。最近几年由于年近六十,很多地方都不要他了,于是,才回到家乡种地,卖水果。
二娃是干部子女,有着干部家庭的基因,对大伙的事情非常关心,曾经为水库污染去上访过,也曾经带着农民工去淮口讨薪,最终还是无功而返。后来他的那颗心冷了,就安心在家种水果,与王大娘过着平淡的日子。
前几天二娃家的水果熟了,心里着急。他不会发抖音,遇到我回来,我们就一起发抖音,抖音发出不久就有人来联系购买耙耙柑。当客商来后,他与客商商量,把赵家沟的耙耙柑顺倒一起装入车子。大伙也少了很多麻烦。
“兵哥,你莫看我今年卖了几头肥猪,挣了几万块。但是,幺女在成都读理工大学,要花钱,养猪需要本钱,算下来,也就是挣点手工费。不过,人老了,在家踏实些。”二娃已经点燃第二支香烟了,脸上露出幸福的喜悦。
话匣子打开后,二娃有好多话对我说:“兵哥,现在日子好过了,我还很喜欢我们赵家沟。空气好,疫情也不怕。以后你回来我们一起耍。现在过年的年货丰富多了,日子也好过了。”正说着,杀猪匠喊了起来,二娃带着喜悦,与我告别,去忙事情了。
中午,我没有去二娃家吃新鲜肉,心里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回到书院,我打理着书院的事情。正在整理书的时候,二娃婆娘端着一碗血旺猪杂汤,还有一盘蒜苗炒回锅肉来到书院。“兵哥,叫你下来吃饭,你又不来。这不,我屋里的叫我给你端来,你尝尝啊。”二娃婆娘一脸执着,一副真诚。
喝完二娃夫妇辛苦一年的杀猪汤,冰冷的天气里,身子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想起二娃和我一起读小学、初中的时光。二娃因为读初中时,一大早去上学的路边捡拾了隔壁生产队的被霜打落的果子,恰好被守果子的两个大爷夹击,手上的两个果子就成了铁证,黄泥巴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最后认定他偷果子,二娃丢不起干部儿子的面子,一怒之下不去学校读书了。所以,他初中没有毕业,就到处漂泊了。
读书少的遗憾,让二娃到现在还心念着要多读书,竹韵书院开办以来,他时常来帮忙,还希望学习书法。
站在书院露台,想起父亲在世那二年杀年猪时,汽车后备箱塞得满满的,母亲追着要多给肉我的场景。一切都是过去,只有腊八的寒风灌进我的胸口,很痛很痛。
在外奋斗一辈子的我,回到家乡与儿时伙伴一起过年,那是多而幸福的事情啊。我还想吃二娃兜里的花生胡豆,还想与二娃一起吹牛聊天。
二娃家的杀猪汤,让我的身更加温暖,我的心与赵家沟贴得更紧了。
二〇二三年一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