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的鱼馆
大成的鱼馆
(一)
兑店
具有土豪沈四爷基因的大成,
用五元钱兑下了饭店,在小
镇创造了一个奇迹。然后囊
空如洗的他走投无路了……
岳老疙瘩把对面那个老周饭店出兑的消息告诉了他,大成两眼登时就泛出光来。岳老疙瘩说,五百块钱还包着三个月的房费,白捡的一样,正适合你干。大成手头没钱,心里又刺痒,说:“老疙瘩你能讲价,你再去给压压,看能压到多少钱?我出去掂兑钱。”
骑着他那二四小自行车,大成先去找王二瞎子。那辆自行车是秦大胡子二十元卖给他的,秦大胡子骑了十多年的坐骑,因为置办了倒骑驴,才忍痛割爱了。
正值春风刮着,风撕扯着他的衣服,呼啦呼啦的抖动。路两边柳树叶吐绿,亦被烈风扫得激烈的摇逸,仿佛时刻准备偷袭过往的路人。他努力地把着车把,顺着风奋力地行进,宛如路上滚过一团旧被褥。
王二瞎子和他是一个单位下岗的,那时大成是镇水泥制品厂的收发室门卫,每天坐着喝茶水吹牛逼,二瞎子则是厂里的采买,砂石水泥设备都归他,是个有油水的差事。按理说两个人隔着好几个阶层,不可能有什么交集。但大成还负责原料进厂计数和验方,这样二瞎子就格外青睐他,时常给他几盒烟或两瓶酒,有几次喝酒还叫着他。厂子黄了后,二瞎子无所事事,终日喝酒打麻将,媳妇无法忍受,就和他散伙了。二瞎子并不瞎,只是大赉街早年有个算卦的王二瞎子,便有人把这个名字给借代了。只是这几年,他的两只眼睛往外日益突兀,大伙便说是酒精催的,没有人知道那是患了甲亢。离婚后的二瞎子寄住在姐姐家,终日靠打麻将消磨时光,对手都是闲散在家的老头老太,智力远不及他,五分二厘五的麻将居然一天可以赢几元钱,足够大姐家买菜了,故而那个叫老干部的姐夫能容忍他的存在。大成到那,正好赶上四圈刚散。
听了借钱的来意后,二瞎子拍着大腿说:“老兄弟你来晚了一步,前几天那钱让大外甥拿去倒腾苞米用了,得他货出手才能给我,这扯不扯!”
“操,指着破鞋扎了脚,那咋整啊?”大成显得很失望。老干部看不上大成,便带着几分讥讽的口气说:“要我说你有多大脚就穿多大鞋,蹦子皆无你做啥买卖?消儿停的收你那破烂比啥都强。”
老干部看不上大成是有缘故的,去年他胸部莫名其妙的疼,就去医院,路过大成正用磅秤往出卖货,便趁空量了下体重。过几天再路过,恰好见他收货,便又量了一下,谁知两次竟然瘦了七斤,老干部大为恐慌,回到家一头扎在炕上,不吃不喝,半夜竟然写了遗书。
大姐见了奇怪,老头子这是怎么了?问急了他才连哭带嚎的说了实话:“……呕呕……我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啊?你们都瞒着我,五天掉了六斤秤啊……你们让我死个明白吧……呕呕……”
二瞎子觉得蹊跷,料定是大成在秤上做了手脚,果然去把那手段给揭穿了,自那,老干部就怀恨在心了。
“整天一张逼嘴逼逼起没完,哪都有你,人家大成要干点事业,你有钱帮一把,没钱就别装大尾巴狼。”大姐骂老干部,老干部就不做声了。据说老干部以前的确是干部,不知为何被精简下来了,大成一口咬定是作风问题。后来老干部一直不得志,就变成一个小职工,一直到退休。
“这辈子吃亏就吃亏在这张破嘴上了,”二瞎子经常这样怼姐夫,思忖一下笑了对大成说:“找谁啊找,找你大舅哥啊?”
“谁、老史啊?”大成惭笑着, “那鸡巴人抠的很,我去够呛能行,让春英找他吧!”
岳老疙瘩这厢和周老板谈价格谈得火热。岳老疙瘩卡巴着三角眼睛捶胸顿足、指天画地说得嘴里直冒白沫子:“……你想想啊老周大哥,这破房子你多用一天多赔一天,你把房子推给他,一功二德,他一个残废,可怜巴巴的,那么容易?就是拿不出钱来,你还咋说啊?咱关键时刻帮他一把,那是啥意思啊?再说你这些东西用上了是东西,用不上就是破烂,扔大道上都没人捡不是?兑给他你不也是解脱了……”
那善良的周老板被他把心都说碎了,罢了罢了,一就赔了,我认了,他现在手有多少就给我多少,不过那三个月房租,到日子我来取。恰好大成和二瞎子过来了,岳老疙瘩劈头就问:“说实话,你手头还有多少钱?”
“钱?就五元啊!”大成不知所以。岳老疙瘩说:“掏出来!”
大成解开裤腰带,翻出裤衩子,那前面有个拉锁兜,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拉开,从里掏出那张钱来。二瞎子笑道:“别翻了,再翻就是虱子了!”
“这不扯呢?”周老板都快哭了,怔怔的愣着。老疙瘩一把扯过钱,转身塞到老板的兜里:“剩下的,三个月,钱拿不走剁手指头!”
老周走后,岳老疙瘩仿佛通了电一样揪住大成的胳膊:“怎么样吧,你就说怎么样吧我口才?”
“尿性!”二瞎子乐不可支,“白捡的一样!”
“就是,这嘴码子到外交部也是一把!”大成说着,瞪着满是生机勃勃的眼睛张望着这已经属于自己的饭店,惨是惨了些,弯刀对着瓢切菜,权当将就穷人了,那滋味儿仿佛当年媒人把春英领到自己身边一样的感觉。
五元钱兑下一家饭店,在镇上成为奇谈,瘸腿大成的神奇再次被升华。饭店房子虽破败,但位置比较好,即使不是正街,但附近还有几家大厂支撑,上下班时间满胡同都是人。其二就是离他家近,出门一拐弯道对面就是,有道是丑妻近地家中宝,两处买卖都能照顾到。大成认为老周干不下去的缘故就是人太懒太无能,不会管理,窝囊废一个!什么买卖还不在人干?再者那饭店物件还齐全,倘若置办也是不少钱。周老板说他真实的原因就是欠账不好要,开了一年饭店,手里只剩一把欠条。他发誓这辈子穷死也不干这一行了。 大成说,那也不尽然,想赊给他就赊,不想赊给他他还能来抢?周老板苦笑着:“那你试试吧!”
老周这套土坯门市房,也是他父亲留下的,老父亲死了,房子空着,恰好允许个人开饭店了,他就动了心思。哪料得自己不是那块料,开了几年,家底都快赔没了,维持不下去,他认为是这套房子实在不吉利,便动了把房子租出去的心思。
大成他爷沈四老爷,是民国大赉镇有名的乡绅,解放后,他家的成份当然是地主,属于被管制的对象。从小因着这种出身就令他十分自卑,然而改革开放后,这种贵族世家令他逐渐自豪起来。不过到他这一代落魄得很,宛如一只水里的耗子,一直都在死亡线上挣扎,更像那深坑里的蛤蟆,就没有跳出来过。
最不幸的是,他生来就是小儿麻痹,右腿严重弯曲,走起路来必须往一面栽,频率极快,加之营养不良,这也影响到了他的个头,挺起胸来只能在一米五以内。然而他的脑袋极为发达,呈倒三角形,乍看能占身体的三分之一,其实没那么夸张。因着沈四老爷的基因,他内心世界极为高傲,总有些傲视苍生的感觉,为了效仿先贤,将那阔平的头顶常年梳着背头,很茂密。由于额部宽大,故而他的两只眼睛距离有些远,鼻子亦很肥硕,特别要强调的是那嘴唇,鼓而翻卷,很不规则的拉长。脑袋大智力就高,这令他很有祖上的遗风,自小他就苦练书画,和一些艺术人儿走得很近。由于艺术上的造诣,他每到一处,看见纸和笔,必然拿过书写画一番。
大成从小没了父母,他也从来没有提过那两个没有任何痕迹的人,宛如从沈四老爷中间掐断了一代。亲戚圈里就剩一个叔伯老叔,经管他上了几年学,小学没毕业他老叔竟然一病不起,死了。好在镇里对残疾人有政策,给他安排了一个镇办企业上班,没两年就娶了媳妇。这令其他的待业青年很是嫉妒,好人还不如一个残废,上哪说理去?
大成家住在城中心偏南,据说那一排临街土平房还是沈四老爷的遗产,左右那些房子都是,但土改分给了别人。人们印像中的土豪都是青砖碧瓦,深宅大院,穿着马褂、戴着瓜皮帽,坐在太师椅上抽水烟袋,可是这种不堪的土房,足令沈四老爷的形象大打折扣,特别是遗下这么个孙子,应了那句话:我播的是龙种,收获的是跳蚤。都说沈四老爷当年是太霸道了,做了损,没有吉兴子孙。土改分剩下的房子大约也就二十来平方,十分老旧,经常漏雨,不时的会有泥土从棚上无缘无故的落下来。大成就出生在这间土房里,雪上加霜的是,八岁时就失去了双亲,孤儿的他靠捡破烂、捡庄稼,溜土豆地瓜,包括到江湾背柴禾活了下来,这令人对这个残疾的小瘸子很同情,十冬腊月,大雪封门,没有人不怀疑他是否能活到第二天?然而起早就当人们准备进屋查看时,却见他背着一大背草,满是霜花的回来了。小瘸子活着并长大都属于一个奇迹。更为令人叫绝的是,他还学会了书画,这就难免有人感叹,不怪人家是地主,根儿上就聪明。
(二)
大成的朋友圈
虽然没有读几年书,但还
是自学了书画,身边还团
结了一群文化人。
八十年代,企业纷纷倒闭,或者卖给个人,大成所在的水泥制品厂也没有幸免。下岗后,他的志愿是要开个美术社,但那玩意门槛太高,自己的文化底蕴毕竟就是个小肄,恐其书画艺术无法变现,不足以养家糊口,便收起了废品。那房子小得寒碜,一间房还隔了个里外屋,外屋堆着各种破烂,终日弥漫着腐败的气味。
里间除了一铺小炕,就剩一个站人的地方。小炕有多窄吧,倘若肥大的婆娘只能容下一尊臀部。然而这不妨碍他的交往,终日聚集着几个文艺青年。
二瞎子姐姐家和大成隔条南北道,饭店就在两家中间大道上。他姐夫那人相当势利眼,所以大成很少去他家。大姐为人随和,能说会道,对这个兄弟份外垂怜,也欠着他的,早年她家盖房子,几乎所有的原材料都是二瞎子提供的,收留了二瞎子也是份内之举。离得近,因着无所事事,别人家呆长了不自由,麻将一天只能打四圈,况且总是让他算计,老头老太也躲着他了,凑一桌很不容易。闲暇时间就成了大成家的常客,出门划一圈儿就到了,那铺小炕一躺就是半天。
经常来的还有老史,他是国营轴承厂的正式工人,上过技校,属于中专,故而地位最高。因上着班,经常是一早一晚出现。老史并不老,三十来岁,个头矮小,那年月个头审美似乎是以经济为基础的,矮是优势,因为实行布票,按人平均,大个儿寓意着缺心眼儿,通常冠以“傻大个”,皆因能吃而且费布票,睡觉还占空间,不多挣一分钱。老史的厂子是国企,本人文采斐然,自然是抢手货,给介绍对象的很多。尤其他生着一副雷公嘴,见人先笑,招呼打得热情,属于会说话会来事自来熟的那种。他热衷于文学,归类于杂家,什么诗词歌赋、灯谜小说剧本样样都研究。
大成时常能收一些旧书,他非常爱惜,虽然他没上过几天学,但一般的字都难不住他。那些发着霉味的旧书籍到处都是,没有书柜,他就用旧柜、被隔子或包装箱子装着。那些旧衣服旧被褥就委屈的堆在炕上,把本来狭小的空间基本上挤没了。
这些旧书,是吸引老史来的唯一的原因。
往来的常客让大成最不爽的是崔刚子。崔刚子本来叫崔刚,小镇人习惯把名字后面坠个“子”字,能用来表示亲切也能寓意着轻视。崔刚子年方二十,属于吃红本的,他爹小老崔是轴承厂的一个技工,车钳铆电焊样样精通。小老崔面临退休,想让他接班,但他的志向是考入美术学院,故作姿态,说凭自己的才华,不可能一辈子当个小工人。他爹骂他:“你个王八犊子揍的!”崔刚子边跑边说:“这话你没骂糟践!”
好几年了,崔刚子就在文化馆办的美术班学习,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要背个画夹子,口头语是“我们搞艺术的”如何如何。大成看不惯他又离不了,两个人见面就争论得面红耳赤,崔刚子认为自己代表着学院派画风,而大成不过是一个土画匠而已,只能说是为了谋生而谋生,谈不上艺术,甚至对那个词某种程度上都是一种亵渎,他打击大成一句话就是“你不是专业的不懂。”大成最烦这句话,反而认为崔刚子整天背个画夹子招摇过市,属于胸无点墨、附庸风雅那伙的,一张石膏像画半年,连个预考都进不去,不伦不类,装什么装?不就是为了骗小姑娘吗?
机械厂的岳老疙瘩之所以能和大成结识,是他总有些东西来卖。
岳老疙瘩没上过几天学,但总是以文化人自居,每次来都要用大成的毛笔挥舞一番,说是他的字是纯正的岳体,和岳王爷一脉相承。他能说会道,个儿高,但深陷的三角眼睛和鹰钩鼻子令人怀疑有俄罗斯血统,可是考察下来,苏联大兵入东北时和他母系氏族并无交集。他常以黑白两道大哥自居。据他自己说,他有个特殊身份,就是岳飞岳鹏举的直系传人,七九年全国范围考察,够接替岳武穆资格的他是唯一的一人,因为只有他才能把岳飞的《满江红》从头背到尾。尽管谁也没看见他打仗,但他自己说所有的流氓都怕他,而且这么多年打残了无数。皆因具备这种文武双全的能力,所以海峡两岸一致定他当岳氏第九十八代传人,那传人相当于圣衍公的孔子家族。很有可能去台湾接管岳家家谱和岳武穆的名分,和蒋经国平起平坐,原因是原来那个岳武穆已经九十八了,一旦仙逝,他就会活佛般的被迎接过去了。特别值得强调的是,这是国家对台办请他。因而对他,无论县里、省里甚至国家级别都得给面子,没有办不了的事情,但他对于那帮人统统瞧不起。
二瞎子掰着手指问他:“岳飞是南宋人,到现在也不过七百多年,按二十年一代算,也就三十多代,你这九十八代是怎么算出来的,七八岁就一代?”
“那时候的算法和你能一样吗?”岳老疙瘩并不尴尬,总是义正辞严。二瞎子又说:“七八年前那个老头就九十八了,现在咋还没过百呢?万一那老头长生不老,你这辈子是没希望了!”
“那个王二瞎子的嘴损,纯牌是秦桧揍的,”岳老疙瘩怒不可遏,悻悻的走了,事后他和大成说,“等老子上台的时候,斩尽杀绝,寸草不生!”
岳老疙瘩能和大成交往,原因是他时常在厂里弄出些废铜烂铁来卖,主要是认为大成和春英人老实,嘴严,不能往外告发他。他也是接他爹班的,国营企业,便自认高人一等,对谁都是居高临下的神气。骑着还有一台自行车,车后座侧面挂着一个大号水龙布兜子,总是瘪着进去鼓着出来,厂里人管那叫“贼兜子”,那年月有句话:当官的搂,工人偷,都认为很正常。岳老疙瘩隔三差五的去收购点卖点东西,这就和大成成了好友。
(三)
嫩江春的诞生
一分钱没有憋倒英雄汉,
求借无门,大成只好哭
着求媳妇春英出面
饭店是兑下来了,但一大堆难题接踵而来,开一家饭店要有定义,开什么特色的,启动资金从哪里来?破破烂烂的饭店怎么收拾?大成又找到二瞎子:“二哥,你得帮我。”
“这又咋滴了?”二瞎子嘿嘿笑了:“老兄弟啊,没有那弯弯肚子你非得吃那镰刀头,打媳妇量家底,你二哥我也是一个青皮大侠,家都混没了,搁什么帮你啊?”
“那咋整,那咋整?你那钱不是……”他渴望的样子很酸楚。二瞎子早知道他动的是那一万块钱的心思,根本不信他的托词,还是那句话堵死了:“二哥就那俩钱,也指不上了,老外甥那苞米还没下茬呢。”
“那咋整?”大成颓然的坐在凳子上,悠着腿儿,难过万分,“这手插磨眼上了。”
当年的水泥制品厂采买员二瞎子有过很辉煌的历史,比厂长还有油水,经常骑一台永久车进进出出,极其令人羡慕。大赉镇那时候都是土平房,他家却很早盖起了三间大砖房,很大的院子铺着砖道。厂子黄了,没有任何技能,又放不下架子干活,终日盼着哪个单位招聘干部,籍以东山再起。他很想进入政府机关,当个宣传部长之类的官儿,让那短见的婆娘后悔去吧!这些运数不来,他就酒浇愁,喝多了便酩酊大醉,醉醒来再喝,直喝得各项功能全部废了,他媳妇就提出和他离婚时,一句话发人深省:我年纪轻轻的不能守活寡啊!
离了婚的二瞎子分得一万块钱,是法院判的,谁要房子就出钱,拿了钱净身出户。二瞎子没有支付能力,就选择了后者。大成一直指望着用那钱,眼瞅着落空了,二瞎子的信誓旦旦的托辞令其失望至极,便想起来老史。
老史和大成交往,大致的目的就是踅摸旧书,但大成视为那书为家底,万一出现一册孤本呢?敝帚自珍,轻易不舍。老史原来是二瞎子的文友,老史敬佩二瞎子的文史知识渊博,越喝酒越清晰,秦皇汉武,唐宋元明清历朝历代的皇帝年号,在位年头,正史野史、名人掌故张口就来;二瞎子则钦佩老史的谦虚好学,五行八作样样都通,有时候还摆个小酒场,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吟诗作对。老史之所以常去大成那儿,也是通过二瞎子因由的。
对于大成的吝啬,老史自有办法,他每次去,都带点钱,听春英说没钱了,就主动借给她,这样可以从春英这个渠道把书弄出来。春英讲借讲还,卖了破烂,就把钱还了。她对于那些破书深恶痛绝,一堆破烂,还占地方。每次收到旧书,就偷偷的给老史藏起来,老史也不白要,必须上称,按收购价给钱,三五分钱一本。时间长了,老史主动提出认春英干妹妹,大成自然乐不可支,直接管老史叫了大舅哥。
那年月收破烂都是惨淡经营,大成没有底子钱,收不了大宗货,收些破书烂纸壳子、破棉花套子的也没有多大利润,眼看这行一天不如一天。饭店虽然兑下了,掐脖的就是资金。无奈大成央求春英出面找人借钱。春英一扭,没好气的说:“净瞎折腾,开什么饭店啊?人家赔钱就你那德行能挣钱?”便说什么也不动弹。
“咋的啊春英,你说我为了谁?还不是这个家?我都难啥样了?难怪人说夫妻好比同林鸟,大难当头各自飞。”他呜呜的哭了起来,脸上满是浑浊的泪水,不停的擦,花花的。春英骂一声声出去了:“看你的到时候还不上咋说!”
看着春英出去,大成呲牙一笑骂一句:“败家娘们,不用你嘚瑟,早晚得把你换了。”
饭店虽然位置不错,但房子实在寒酸破败,室内更是惨不忍睹,一副劫后余生的感觉,几张残破的桌子和七零八落、一坐就嘎吱叫的椅子。门掉了下巴,无论如何都关不严,只能在框上楔一根大钉子,门把上系条麻绳,晚间权当了门栓。凌乱的厨房的里间还有一铺住人的小炕。看官须知,土炕是东北人的热点,一铺炕上,春花秋月,血色黄昏,繁衍了生生不息的后代,以及无数的桃色故事。
大成百无聊赖在屋里划着圈儿,宛如盆里的蝼蛄。也想不出好去处,只能等着春英了。
春英的右腿是僵硬的,小时候膝关节扭伤了,她妈觉得没有必要找大夫,便用七厘散调酒糊上,将破布条子缠严实做罢。数日后腿肿得大萝卜一样,她疼得嗷嗷叫,打开一看已经发黑发紫,溃烂得流脓淌水,登时傻眼了。虽然去了医院救治,但痊愈后腿膝盖已经结成了一个大疤,僵死了,回不了弯儿。春英个子很高,但体型两头细中间粗,脸是蜡黄且有黑点,仿佛是大饼子沾着黑芝麻。她走路必须是右腿哨兵般的往前探着,然后左腿一发力,就成功的迈了一步。按搞艺术的大成的审美标准,春英是半点都不达标的,但想到自己这副模样,又觉得只能将就了。
春英僵着腿转了一圈,在娘家嫂子那儿借了一百,原来编织社的同事那借了二百,又在干哥哥老史那借了二百,都给了大成:“告诉你啊,还不上你就等着卖房子吧!”
“我还想把你卖了呢!”大成眉开眼笑,踹了钱点着脚跑了。
收拾房子用钱,买材料用钱,雇人还得不少钱。就五百块钱,有了打酱油没有打醋钱。二瞎子出主意找大伙帮工,不过就是吃点喝点。听说开饭店,大家都很兴奋,有的还不请自到。大成非常感动,真诚的说:“这回哥兄弟有吃饭的地方了!”
因为没借钱给她大成,二瞎子怕他心存芥蒂,便很卖力气,自告奋勇当总指挥,修桌椅板凳、窗户门。糊棚、清理垃圾,盘锅灶,干了五六天,墙用白灰刷了,买来兰花塑料布,桌子蒙上 ,地面又用红油漆刷了一遍,竟然有了模样。
由于这是未来的一个免费的伙食点,岳老疙瘩份外勤奋,知道大成囊中羞涩,动用自己的外交能量,帮大成赊来米面油还有鱼和各种菜类,每成功一次,他都不忘了说怎么样我这面子?大成也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万事俱备,只缺一个厨师了,就在大成四处踅摸时,恰好秦大胡子蹬倒骑驴的路过,看见这帮人在里外忙活,便骂骂吵吵的进来了。听说此事,便毛遂自荐。秦大胡子原来是月亮泡水库食堂的工人,三十多岁那年和管理员打仗,进了强劳队呆了三个月,出来后,单位把他开了,后来人家给他介绍个大赉镇的寡妇,倒插门进了城,通过老丈人家的关系,托人弄到水泥制品厂。那女方原来的爷们打鱼淹死了,带着两个孩子,家是老户,小地方难免沾亲带故,论起来都管他叫姐夫。厂子黄了,秦大胡子就登了倒骑驴。蹬倒骑驴属于食物链最底端,谁都可以欺负。一次他拉了一个醉鬼,问去哪也不说,就叫往前走。蹬了几里路,醉鬼问到新疆多少钱?他说这不扯呢吗?一万里地得蹬好几年。醉鬼说你去不了我就下车了,他说你得给两块钱,对方登时骂了起来:操你妈的作死啊?去不了给你什么钱?秦大胡子野性大发,瞅准一个深陡的阴沟,把那醉鬼倒进去,骑车就跑。
“够了,干够了!”提起倒骑驴的经历,他就用这几个字总结。那天他毛遂自荐,大成惊异的问他怎么会厨艺,他胸脯子拍得啪啪响:“你是不知道啊,原来月亮泡渔场食堂大厨是我师父,外号一把抓,那老头子,真个不一般啊,那对我,手把手啊!我们爷俩儿伺候过多少大官啊?说出来吓死你,谁?国务院一把。县里的、省里的不断流,中央的月月有,咋说呢,历年来,月亮泡鱼就是进贡的,历朝历代啊,那鱼吃的爆叫了!”
秦大胡子外号是象形的,个子极矮,没有脖子,仿佛是一块方砖直接砌在肩上,加之短胳膊短腿,很似一截原木分出四个枝杈。但他的四方脸和虬扎的胡须,显得忠勇厚成。蹬倒骑驴,时常也能捡些破烂送大成那里换几个钱儿。他没读过书,但不影响他原始的文艺细胞,因此他特别推崇大成,认为那瘸子不比张海迪差,男版的!经常赞叹说:“你别看就凭这个小残废,没念过几天书,还会写字,纯文曲星揍的,神点,有才!”
他自然而然的成了大家的官姐夫。大赉城的风俗是姐夫小舅子可以尽情的谩骂打斗,不许急眼的,这样秦大胡子就成了大伙儿的耍弄的对象,他的功夫都在语言上,骂人很艺术,常常上午骂了你,到晚上才能品出来,这样就短不了被按倒搓磨一顿。秦大胡子被大伙祸害,他并不反抗,反而很受用。王二瞎子心机比较强,收拾秦大胡子从来不自己动手,巧妙的提示别人上,因此大胡子最恨他,经常拿二瞎子媳妇的传言韵事开玩笑。当年二瞎子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偶像派的小生,都是后来烧酒长年累月泡浮囊了。他的媳妇长得俊秀靓丽,外号“水上漂”,这个外号,褒贬不一,有的理解为出水芙蓉,也有的解释为水性杨花。对于诸多绯闻,二瞎子从来不理会,常说那玩意儿能咋的?整不掉帮整不掉底的。但很有可能是处于嫉妒编排的,真真假假谁也弄不明白。
大成的内心是澎湃的,白手起家,一个人有了两处买卖,感觉自己具备管理企业的素质,已经迈向大老板了的路途了,和超级富豪只是一箭之遥,只是时间问题,很快就会达到。那时候还没有福布斯排行榜,如果有的话,他一定坚信总有一天他会榜上有名的。洋溢着创业的情怀,充满了自信,做男人难,做成名的男人更难,而做成名的残疾人难上加难。
大成坚持把原来的牌子换下,重新命名。原来的一个幌增加两个。那年月挂幌是有说道的,挂一个幌,就是小吃部,两个幌,就得有炒菜之类,四个幌到顶,煎炒烹炸样样都齐全,客人点菜要不穷的。
工商是要收管理费,税务也要上税,收多少的依据就是看幌,幌越多税就涨。二瞎子提议还是挂一个幌,大成豪迈的说:“两个,做买卖不怕税,税越多证明买卖大!”
接着就是大家讨论饭店的经营范围,这很重要,宛若在商议姑娘嫁给谁家那么关键。
“就是鱼,”秦大胡子提议:“咱们大赉街,要说吃的就是鱼,我走遍全中国,没有超过咱这儿的,当年皇帝点名要月亮泡鱼,乾隆皇帝到月亮泡说过,闸住月亮泡,银子没了腰,你看看,乾隆啊! ”
“这话不错,听说乾隆当年住在你家了?”二瞎子一本正经的说。秦大胡子听得有点莫名其妙:“这个……这个没听说啊!”
“要不你咋长得那么像乾隆呢?”二瞎子这么一说,大家一阵哄堂大笑。秦大胡子吃了亏,就琢磨怎么回骂他,一时编不出故事来。二瞎子接着说:“那是辽代皇帝春捺钵的典故,他给安到乾隆身上了。”
“说正事!”大成非常着急。
“哎哎!我看中,”二瞎子慢悠悠的说:“就叫嫩江鱼馆。”大成也琢磨一下,感到不错,既有地方特色还突出了主题,但又自己不加点什么,好像失去了主权,便一锤定音:“嫩江春鱼馆,就这么定了!”
“滚犊子吧,”秦大胡子说,“你就春天营业啊?那三个季度呆着?”
“别说,加个春好,春生万物,一个字整活了!”二瞎子唱反调。
“得了吧你懂个六?”秦大胡子急了,“你看卖春叫春,那不赶上窑子了?”
“呀,那春英的春呢?”二瞎子呵呵一笑,撇了一眼大成,“你这是骂老板娘啊!”
“哎呀我操揍他!”大成一呼,崔刚子带头,一帮小子坐地把他按倒收拾一顿。挣扎起来,他指着二瞎子骂道:“你个王八头,最损!这辈子王八,辈辈王八!”
下午老史骑车子来了,他建议弄幅对联,体现鱼馆的文化底蕴。大家一致叫好,老史就掏出钢笔和一个小笔记本,趴在桌子上,认真的思考良久,反复修改,才撰成一联:万里共举草原酒,千杯同醉嫩江春。大家因此一阵赞叹。
关于牌匾的格局,大家都认为不要在那上面省钱,至于那原来七裂八瓣的牌子有多远撇多远。岳老疙瘩说他木工厂胶合板车间有哥们儿,去要两张什么都解决了,木工厂大墙就对着大成家,扔过来就是了。果然下午从墙头飘过两张板子,这边马上接了回来。
把原来的牌子面拆下,框架还能用,这样就解决了。大红的底漆刷上,写黄字,由大成亲自执笔。崔刚子原意是他来写美术字并主张从专业的角度上说字应该偏上一点,还应该加上英文字母。大成绝不放过秀自己书法的机会,执意必须写楷书,传统而古朴。秦大胡子则提议应该画个大闺女抱条大鱼。最后还是大成的意见占了上峰。嫩江春鱼馆下面还落了大成的雅号:“江城神点。”牌子醒目很正规,大成为此得意了好一阵子,远远近近的端详半天。
(四)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美人袁圆的莅临,点燃了嫩
江春,也让大成的荷尔蒙爆
发,把征服她作为自己的目
标
鱼馆开业头些日子人还挺旺,秦大胡子弄了一副白套袖和厨师帽,煞有其事的当了大厨。关了废品店,春英就成了服务员。
不尽人意的是,春英的确不是当服务员的材料,她的不但走路很吃力,模样也是很煞风景。大成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认为春英严重的损害了嫩江春的形象,必须换一个青春靓丽的!春英不服:“他是吃饭来了还是吃我大腿来了?”
“淘汰,必须淘汰!”大成不止一次这样说。他果真写了一张招服务员的红纸贴在窗户上。
果真天随人愿,没几天就来了个小仙女。
袁圆姑娘十九岁,生得纤细高挑,明眸皓齿,一颦一笑中呈现出万种风情,洋溢着一股青春气息,她姨把她领进屋,后把大伙惊呆了:好一个天女下凡,好一个红粉娇娃。她姨说,外甥女是大布苏农村的,来城里串门,就不愿意回去了,想找个饭店当服务员,可巧看见了嫩江春的广告。她姨说她也是大布苏的闺女,早年嫁到这边儿,男人是菜社的社员,虽然也是农民,但毕竟是城里,比农村不知强多少倍。
想睡觉就来个枕头,何况是一个看上去令人心旌荡漾的小美人儿?
大成喜不自禁,人道是穷乡出秀女,深山飞百灵,真不错啊!比起春英,那就是凤凰和病鸭子,可惜啊!谈完工资,就毫不犹豫的把她留下了。
春英又被撵回弄她的破烂了,走时候心情很不爽:“买菜都没钱,还雇服务员呢!也不知道人家是来吃饭的还是来逛窑子的?”
“朕任命你为大成集团能源再生公司经理,”大成戏谑着追加一句,“属于正科。”
“整天朕朕的,哪天给你镇压了。”春英回骂他,无奈的走了。
袁圆的到来,令饭店平添了无限生气,似乎老树上长出鲜嫩的枝叶来,大成亦勃发出十分的豪迈,使出浑身解数,运用着丰富的语言功能,幽默中掺杂着打科插诨,谈笑风生 做出一副大将风度,里里外外的指挥别人,寻来一些报纸,随时在桌子上秀秀书法,仿佛身体内部涌现出无限生机。袁圆是个勤快人,有着百灵鸟般的声音,春风满面、莺歌燕舞的伺候每一桌客人。
然而,渐渐的人就稀了许多,剩下几伙都是奔着袁圆来的,这些人都是吃了饭喝了酒就打白条子。大成一开始坚决不允,后来也松口了,原因是如果这几伙人不来,饭店基本上也没人来了。究其原因,很多都在秦大胡子那里。既然在月亮泡渔场食堂干过,还是名厨传授,如何这般不堪?按二瞎子分析,他当年也不过就是个打杂的而已,狗卵子不是,属于吹牛逼不打扫灰那种。
七十年代月亮泡修大堤是个大工程,水利部经常来人,所以招待所食堂就非常讲究。按说秦大胡子应该就是个抱柴火、倒泔水之类的角色。二瞎子不断的揭他的短:“你他妈的做溜肉段像疙瘩汤一样,浇汁鱼都不知道放醋,中央大领导没给你一嘴巴子啊?”
“咋的吧,”他对这个颓废的大采买愈发不屑一顾,面红耳赤的反驳:“咋的?就是和我握过手,国家级的,咋的吧!”
“听说你趁人家吃饭的功夫,你趴门缝看了一眼?”二瞎子毫不留情。
“你媳妇……”秦大胡子有些气急败坏了。
他炖鱼不是咸就是淡,有时候鱼肚子里血还是红的,客人便找经理,要求重做。对此大成尤为愤愤总说:“这能行吗,这能行吗?这不砸牌子吗?”
“众口难调啊!”秦大胡子回应的就是这句话。
尽管大成使出浑身解数,还有袁圆的微笑服务,还是无济于事,有时候一天也没有一桌。大成便把所有的原因都赖上大胡子,扬言要解雇他。大胡子理直气壮的说:“能怨我吗?你买的鱼都有味儿了,图便宜,不咸点儿能压下那股臭味吗?”大成栽歪个身子,撇着大嘴骂他:“你是常有理,养汉老婆那伙的,最不是人揍,不是人揍!”
“这一天到晚,净翻着马逼嘴骂人,谁愿意伺候你咋的……”大胡子不愿意恋战,边说边躲了。
“哥,还是厨师的问题,找个高手吧,宁可花大价钱。”袁圆看得清楚,再这么下去就离关门不远了,便偷偷的提醒老板。大成点点头:“老妹子,你跟我想一块去了!必须找,就这两天,放心,跟着哥干,保证咱嫩江春有发展,明年咱就把这房子盘下来,再开几家分店,到时候,你就帮哥管理了。”
(五)
袁圆的效应
袁圆的到来,引发了朋友们
的垂涎,他们纷纷登场,垂
涎三尺,大成暗下决心……
轴承厂是个大厂,赫赫有名,效益是全县的翘楚。一车间又是厂里最大的车间,老史原来是一车间的班长。车间主任调到厂技术科当科长了,人缘好的老史被提拔当了主任,自然十分风光,马上身份暴涨,原来的嘻嘻哈哈都被一本正经代替了。为了给他夸官,车间的人凑点钱,便来嫩江春喝酒。鱼是福贵骑车在江边买的,饭店只是挣个加工费,别的菜一概不点。这让大成很郁闷,然而虮子也是肉,总比没有客人强。最让秦大胡子难堪的是,老史提出炖鱼让他们的王福贵来操作,而他只能打下手,剥鱼烧火,这难免使他心生怨恨:堂堂正厨让你们瞧不起?还就不伺候你们这帮玩意了!借着劈拌子的由头就不辞而别了。
福贵从小在国营饭店打杂,因为挣得少,托人转到了工厂当工人。耳濡目染,他对厨艺便有了皮毛,加之后来的努力,一般的红白喜事,都请他去主厨。
没了大胡子,福贵倒不在乎,自己脚蹬手刨,满头大汗,鱼端上桌,光是气味颜色就赢得大家一片喝彩,都说瞎了这人材料了,倘若开饭店,其他家根本没有活路的。
一伙人吆五喝六,酒蒙了头,就开始挑逗着袁圆,弄得袁圆不敢靠前,只能虚与委蛇。那些人个个都是吃茬子,宛若一伙灾民,一大锅鱼连汤都泡饭吃了,光啤酒就喝了好几箱,后来一算账,利润就几元钱。
老史本是长春人,虽然是学机械的,但他的亮点在于文学,属于厂里第一秀才,曾经拿过县总工会诗歌大赛一等奖。毕业被安排到了小县城,往长春调了多少年也没有成功,后来结婚生子也就死心了。他会过日子,只抽叶子烟,酒也局限散装白,从不乱花一分钱,属于很难找到的正经人,但这只局限不喝酒的时候,一旦喝了酒,就放肆了。他提议让袁圆坐在他旁边,袁圆求援的看看大成,大成大度的说:“袁啊,自己家的大哥,喝几杯吧!”
喝着喝着,老史就抓住她的手,问完芳龄又问情感,最后说:“看看以后到大哥厂子当个车间记录员,属于长期顶岗工,慢慢的把户口起过来吧,过几年就能转正!”
“哎呀,那谢谢叔了!”袁圆涉世不深,觉得遇到恩人了,笑靥如花。那帮工人跟着起哄:“史主任早晚得是厂长的材料儿,说话好使,这回可得过来喝点啊!”
“叫啥叔?我比你大不几岁,就叫史哥,哪天领你到厂子里看看。”
“那叔……哥我给你满一杯酒吧!”袁圆果然伶俐,在众人的嬉笑中拿起瓶子满酒。
“哎呀哈,哎呀哈,”旁边的大成虽然感觉自己被边缘化了,心头十分酸楚,但只有跟着讪笑。
“白他妈的扯,还几元钱?大蒜磕了半辫子,光辣椒油就造了一小盆,酱油醋算钱了吗?挣啥钱啊?以后这帮兽不伺候!”第二天一早,叉着腰,秦大胡子愤愤的骂。对此大成并不苟同,反而骂他:“娶媳妇就比出殡强,你以为伺候他啊?你是伺候钱呢!”
“操,差他那俩子儿?”
“说那话不嫌牙疼,一毛钱你会印啊?”大成一句话就把大胡子顶得无语了。他气呼呼的说:“一个多月了,一分钱工资看不见,甭说他了,老姐夫连你都不伺候了,还蹬我的倒骑驴去吧!”
“去吧去吧,”大成讥讽的神气,“蹬倒骑驴上你家祖坟报到去吧!”
“啥玩意儿啊,不就是个小主任吗?这家伙扬巴的……”对于那天老史的放肆,大成颇为反感,总觉得那人有些仗势欺人的感觉,他和二瞎子控诉。二瞎子并不感到意外,就劝他:“老兄弟啊,一家女百家求,你稀罕别人也稀罕,都属于正常。”
尽管他们每天重复的斗嘴,大胡子也不走,大成也不真的解雇他,日子还得过,买卖还得做,将就吧!
对于老史那天对小袁的行径,大胡子也是深恶痛绝的,过后觉得酸酸的,便骂杂,故意让袁圆听见:“鸡巴大的小主任,连个干部都不是,装什么啊?他能办什么?还安排人呢,县里谁认识他啊?……”
那天回去的路上,福贵笑嘻嘻的说:“史主任,我看那小闺女对你挺有意思的,要不然你就把她拿下呗!”
“说啥呢福贵,”老史严肃极了,“这话不能乱说,传出去成啥了?对不起你嫂子的事我坚决不干!”
“真能装,谁还不知道谁咋的?”福贵笑眯眯的小声嘀咕一句。
兑饭店岳老疙瘩立了首功,据此缘由,他一直领人来吃饭,就是不付钱。头几次大成认为就算还他人情了,然而变本加厉,那天他又领来一伙吃客,还神秘兮兮的将大成拉到一边说:“这桌人都是我给你撬过来的,本来打算去仙客来了,我说那不行啊,我老哥开着饭店,去别人家吃饭那不磕碜人吗?你就挑好的上,钱我给你往回经管。”
“没现钱?……”
“在大赉街,你也知道我岳老疙瘩的能量,不给钱?吆呵一声就能吓死他!”
“你的意思还是签字呗?”大成脸拉了下来,“老疙瘩,上几次的钱一分没结,这次再……你知道今天不卖点现金,就没钱买菜了!”
“钱不是问题,明天我掂对,”岳老疙瘩只拍胸脯子,“问题是今天这个场必须圆下来!”
“你圆了,我瘪了。”大成做出丝毫不通融的样子。岳老疙瘩也翻脸了:“啥意思啊老哥,你用我的时候鞍前马后,不叫我你开啥饭店啊?你也知道我在大赉街的影响力,咱这么说,你还有用到我的时候,要是半夜来一伙小流氓砸你店,你说我管是还是不管是呢?”
“那你……啥意思啊?”大成胆小,知道岳老疙瘩经常和一伙人亡命徒混,还有个大哥王大奇罩着,不由退了一步,“你就说明天钱准不准成吧?”
“明天,钱不到位我是春英养活的!”
那伙人落了座,什么菜贵点什么,岳老疙瘩喝上酒,就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马上就要到台湾接九十八岁岳武穆的事儿,顺便还给大家普及一次历史知识的讲座,说到先祖岳武穆的征战沙场、铁马冰河,八千里路云和月……最后说到时候给大家开辟一条两岸旅游热线,都有机会的……然后就唤过袁圆,问她属什么的?他有个特点,就是见人就盘问年龄属相,然后念念有词的诉说那人的命运走向,甚至连对方身上有几个痦子都能说出来,仿佛他身上真有一堂子仙儿,还有一双透视的眼睛。接着就是阐述对方适合找一个什么样的对象。他似乎有个储存库,把全县的裙带关系都能理顺出来,还能把所有的什么姐夫小姨子、大伯子兄弟媳妇、公公儿媳妇的乱伦关系都收藏自己的记忆中,宛如百度般的准确,甚至能判断出来谁家大闺女未婚先孕,谁家的孩子是谁的野种……每天津津乐道,如数家珍。
“袁儿啊,小瘸子一个月给你开多少钱?”趁大成出去买菜的当儿,岳老疙瘩显得非常正经,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气,“皆为啥我问你呢?这不是我要去台湾吗,走之前我必须把这店里的事情理顺明白。就是啥啊,你说你咱出来打工,不就是差家庭条件不好吗?就他家这店,哪天黄都说不上呢?搁啥给你开支啊?”
“沈哥的也不能差我这点小钱啊!”袁圆摸不透他啥意思,依然笑着回答。岳老疙瘩不屑的一笑:“那外面的饥荒老鼻子了,到时候他就没有你是卖他的血还是卖他的肾啊?”
“唉,老板也有他的难处,这不吃了饭就签字,要不的生意还将就呢!”袁圆也看不上岳老疙瘩的装腔作势的样子,故意拿话堵他。果真把岳老疙瘩嘴噎住了,半天也找不到词儿。他夹一块口鱼扔到嘴里,突然变了神情:“哎,老妹儿你尝尝这鱼怎么苦呢?胆落下了吧?”
“是吗?”袁圆俯首细看看,没敢尝,就去找秦大胡子。大胡子一直都在听着岳老疙瘩的话,早就想过去骂他一顿,就在灶间大声说:“愿意吃不吃,不吃就滚犊子!”
这桌人听得真切,都看岳老疙瘩。岳老疙瘩脸上挂不住,跳下板凳,抄起一个啤酒瓶子,朝里面喊道:“喂呀哈,还没有人敢这么和我说话呢,大赉街你打听打听!我先把你那脑袋打裤裆里去!”
“岳哥,岳哥,你别的啊,”袁圆急忙跑过去挡住他,“哥,他没说你,你消消气,看妹子重新给你炖一盘。”
“那个啥老妹子你别害怕,哥打遍东三省没敌手,看我今天咋收拾他的!”岳老疙瘩乘机把她抱住,一只手还在人家头发上摸索着,“老妹子你躲远点儿,别溅你一身血!”
秦大胡子拎着一把菜刀,一步跳了出来:“把你那猪爪子放下!谁不认识你岳老疙瘩,跑这装人来了?今天我看看你的牛逼有多大?”
“哎呀我操,哎呀我操,老姐夫你动真的了?”岳老疙瘩立刻软了,搂着袁圆且说且退。这功夫大成和二瞎子一起进来了,二瞎子见状,一把抢下刀,抱住大胡子:“老姐夫你这是干啥?怎么还动家伙什儿了呢?”
“这扯不扯呢,不好好的喝酒这是拥护啥啊?”大成也把岳老疙瘩拽回去。袁圆吓哭了,冲着墙抽泣。岳老疙瘩见二瞎子过来了,忙说:“今天要不是袁老妹子,他脑袋都开瓢了!来来,二哥,咱喝酒!”
“就那玩意儿,和他一样的干啥?”二瞎子不客气的坐下,端着酒杯小声说,“好驴一头,大成说过几天换了他哩!来来,弟兄们。”
酒到残局,一干人等要走。孰不知大胡子早就横把凳子在门口,他提着刀坐在上面,一条腿支着凳子:“不给钱谁也别走!今儿个就我说了算!”那些人面面相觑,不敢造次。正在签字的岳老疙瘩见状,抓住大成:“他这是磕碜谁呢?老哥,今天要不是看你面子,我早废了他了。嫩江春谁是老板?我就要你一句话了!”
“什么他妈的德行啊?白吃白喝还得挑拨离间。大成你问问他都和袁圆说什么了?岳老疙瘩你听着,这把菜刀给你留着,再来嘚瑟,别说给你来个脖儿齐!”大胡子胡须炸开,拿刀冲他比量着。大成也听出端倪来了,就假意呵斥大胡子:“动不动就动刀,强劳队没蹲够啊?哪个坟圈子的鬼是你砍死的?”
几个人一起总算把大胡子劝回去到一边了。岳老疙瘩盯着那刀,战战兢兢的闪着身子出去了,到了安全地带,他回头骂道:“等着啊,等着,三天之内,指定灭了你个王八犊子,谁的面子都不给,等着吧……”
“操你瞎妈的!”大胡子忽的一下冲出去,岳老疙瘩一溜烟没影儿了。
(六)
艺术家爱情的萌芽
因为一幅素描,令大成火
冒三丈,却无法控制两个
人的爱恋,大成使出了浑
身解数
盛夏说到就到了,杨树叶子开满了,一片推不开躲不过的绿,深深浅浅,郁郁葱葱。几场大雨过去,大江水也如期而至,打着旋涡,缓缓的漫过草原,把野兔田鼠等小野兽们赶到高处,然而洪水并不打算给它们生存的空间,毫不留情的淹没了几处丘陵,它们只好奋力的挣扎在水中,又绝望的沉没。大水爬上大堤,给大赉人们带来了兴奋和恐慌,每天都有汛情的传言,有的说今年水头要超过五八年,现在高峰已经到哈鲁滨了,令大赉人非常自豪的是,哈鲁滨地势要比莫洛红岗子要低三丈,即使是淹了那座名城,那么我们这儿也安然无恙。哈鲁滨就是哈尔滨,大赉人就这么叫,莫洛红岗子是大赉的老名。
大水给小城送来了丰盛的鱼类,大街小巷都是卖鱼的,五角钱一兜子,比大白菜还便宜。鱼烂市了,自然就没有人上饭店吃鱼了。
嫩江春鱼馆几个月过去了,攒下来的就是一堆饥荒,房东老周总来要钱,后续的房费也到期了。在大成那要不到,他就找岳老疙瘩。岳老疙瘩自然不认可,反而骂大成忘恩负义,老周惨着脸满是无可奈何。
赊米赊面赊菜要账的不离门,大成也是有苦难言,他悠着一双瘸腿,骑着那台简易而破败的弯梁二四自行车,终日奔波在要账的路上。他骑车的姿势独特,由于腿短,屁股只能在车座下面,栽歪着,速度极快,宛如一只受伤逃跑的野鸭子。
那年月去饭店,有钱也不花,不赊就没人吃饭,赊得饭店叫苦不堪,整天掐一把子欠条骂街。饭店没钱进货,也得靠赊,恶性循环,就得要,还不能得罪。大成靠着先天的优势,慢慢练就了功能,到哪个单位要钱,进屋专挑好听的话说,然后就诉苦,编织着一个又一个悲催的故事,说着说着,涕泗横流,瘫坐在地上倒气,口里还吐着白沫子,一副不去医院抢救就活不成的情景。这种办法虽然奏效,但重复使用就失效了,慢慢的都感到小瘸子太刁,拉客时花言巧语,要账时就寻死觅活,都不去了,嫩江春门庭冷落,像一个风雨飘摇的破船,时刻准备着沉没。
天虽然闷热,炒菜还是需要燃料,大成凑些钱,在煤场买了一倒骑驴煤回来了。进屋他发现,崔刚子也在,竟然有说有笑的给袁圆画肖像素描。袁圆含笑侧坐在椅子上,崔刚子画夹子夹着一大张素描纸,一会儿将笔立着,很专业的竖在两眼前瞄一下,再勾几笔。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说着名词术语,什么透视啊明暗啊高光之类的。由于太投入,后面有人许久都没发现。倒是袁圆感觉到了大成的存在,她扭头看了一眼就站了起来:“呀,老板的回来了!”
“别动啊别动啊,你看你……”崔刚子还沉浸在艺术创作里面,恍然看见了大成,难免有些尴尬:“哦呦是哥回来了?那个啥,文化馆要办美展,要我两幅画,我让袁儿当模特,画一幅素描。”
“你拿我这饭店当什么啦?”大成撇着变形的大嘴,愤懑地说,“还文化馆,你咋不说中央美院呢?”
“得了得了不画了”崔刚子尴尬的收拾画具,嘴里亦不停的嘟囔,“你这家伙的,帮你干活的时候又是秧歌又是戏的,上了房子就撤梯子了。”
“不干活你还少吃了?大嘴马哈的喝啤酒像灌凉水似的。”
“别生气了哥,看你咋这样式的呐?我一会多干点活就行呗!”袁圆娇嗔的一说,大成登时就酥软下来: “不是那么回事儿,狗戴帽子装人呢!”
“你说谁呢?不懂艺术净瞎呲!我们搞专业的……”崔刚子受到羞辱,不由面红耳赤。
“那两把刷子吧,这么多年就没看见过你画一幅正经画,整天背个画夹子满大街晃。”大成不依不饶的继续挖苦他。崔刚子气哼哼的背上画夹子边往外走边说:“就你行,看看你多行,挺大个脑瓜子挨着屁股!”
“操,连预考都没进去,还装画家呢?”大成拐着腿儿追过去,似乎胜利了,用揶揄的口气,“唉唉,别走啊,喝点咱哥兄弟!”
袁圆一把拉住他说:“哥,我喜欢你的书法,教教我呗?”
“嘿,老妹儿,你想学那还不快,晚上老哥教你!”大成获得了极大的快感,加之袁圆的妩媚和柔情似水,舒服极了。
“呀,那太好了!”袁圆乐得直跳。不防崔刚子又回来了,大成气顺了,抬着脸儿问:“哎呦,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崔刚子气昂昂的往椅子上一坐:“喝点就喝点,不喝白不喝,那么多天的活白干了?”
“老母猪还愿,俩儿不顶一个,”大成调侃道,“两瓢泔水灌死你!”
“切!”崔刚子不再说话,摆出一副艺术家应有的气度,径自打开画夹子,认真琢磨那素描。
在袁圆面前,大成充分的把自己的艺术世界展现开来,讲文学,讲美术书法,讲自己身残志坚的动人故事,以及今后的宏伟蓝图,给她描绘了一个即将横空出世的艺术大师的崇高形象。接着又讲了自己的婚姻的不幸,和春英名存实亡的婚姻,特别列举了春英的种种不肖,包括春英结婚前已经做了子宫切除手术,婚姻等同虚设,多年来就是分居状况。慢慢的就把单纯善良的袁圆讲得热泪盈眶。孤独无靠的袁圆的精神世界迷乱了 ,她把大成当成自己人生的楷模和依赖,有了难以表达的心情。
她想到自己在大布苏碱甸子的小村庄,那夏天的蚊虫和秧死不活的庄稼,冬天一片狂风漫卷着荒凉的碱土地。她不愿意一生都埋葬在这块贫瘠之乡,渴望着城市的生活。遇到了大成,仿佛融化进他编织的伊甸园。但大成的不堪形象,令她内心强烈的抗拒这种情感,幻想中的白马王子或许翩翩而来,她知道自己年轻美貌的优势,但也铭记母亲临行前的教诲,珍惜自己的贞节和纯洁,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委身于这样一个残疾猥琐的男人啊?
大成似乎轻估了袁圆的心思,而忽略了自己的先天不足,在一个夜晚,他以留她学书法的理由,情迷意乱,突然抱住她,在她脸上狂吻起来。袁圆瞬间惊呆了,捂着脸,缓过神来,巨大的屈辱使她遽然爆发了,猛的一推,把个大成仰面摔倒了,她哭着跑了出去。
从地上爬起来,大成惴惴不安的撵到外面,早不见了她的影子。他回头取了自行车,赶了两条胡同,终于看见了袁圆。横在她的前面,大成哭着打自己嘴巴:“袁儿啊,原谅哥吧,哥一时把持不住,对不起啊老妹子哇……”
“你让我怎么……”袁圆终于说了一句话。
“哥一时糊涂啊……啊啊……再也不了……”
“以后……以后你还能这样么?” 她流出了泪。
“袁儿啊,别生气了,以后你就是哥的亲妹妹了……啊啊……我们搞艺术的人就是感情丰富呢……”
听了这个男人卑微的哭诉,袁圆最后还是原谅了他。
(七)
一把抓出山
秦大胡子领来了师父一
把抓,让嫩江春起死回
生,名声大噪
这段时间,对春英大成采取了安抚隔离措施,他煞有其事的讲到,最近世道太乱,盗匪成群,有一伙人专门偷饭店,别门撬锁,扫荡一空,许多饭店都惨遭毒手……倘若让咱家摊上,本来风雨飘摇的饭店可就全完了……春英听得一惊一乍的,一个劲儿的说:那咋整啊?那咋整啊?
“这么的,就得我住在那儿了,有个人就没人敢了不是?”大成的一身正气彻底征服了春英,她一个劲儿的叮嘱:“你可加点小心啊!你能打过谁啊?
“有个人在……他还敢?……就是打更辛苦点,黑天白天的……”他念念叨叨的走了。
虽然人残疾,但大成性功能强劲,欲望超常,自从来了袁圆,他就把征服她当成了自己的最高理想,身体的荷尔蒙急剧的暴涨,如火如荼,难以自持。
大成在饭店住了半个多月,竟然连一趟家都没有回,虽然近在迟尺。每天晚上,他都摸抚着那物件,进入疯狂的幻想,想象着和袁圆拥抱接吻甚至做爱的场景,几乎走火入魔了。
很长时间不见那鬼回家,突然的清心寡欲,这让春英惴惴不安,原来欲火熊熊的男人如何这般不食人间烟火了?莫非真是劳累所致?春英决定去饭店看看端倪。
春英来饭店侦查的时候,袁圆在抹桌子,看见了她,显得不自然,有些许慌乱,脸立刻泛了红晕,但也抬头叫了一声嫂子。春英问:“我们家那个鬼呢?”
“咋的,想了?”秦大胡子嬉皮笑脸的从里间走出来,“还能干啥去,要账呗!”
“咋样啊?一天能来几桌啊?”春英扫了一眼袁圆,故作漫不经心的问。袁圆说:“今天一共三桌,就收了八块钱现金。”
“我早就说……”春英到了里间,观察一下小炕风景,黑峻峻的也没有任何破绽,迟疑了片刻出来了,丢下一句:“回来让他回家,我有点事儿。”
“啥事?那事儿啊?”大胡子嘀咕一句。
“滚犊子!”春英骂了一句,支着腿走了。
晚间,大胡子把春英来的事告诉了大成,让他回去看看,怕是想了。大成说:“能有啥事儿,鸡毛蒜皮,能有什么事儿,扯犊子!”
转天早上,大胡子兴冲冲的进来了,嚷嚷道:“瘸狼啊看看我把谁拉来了?”
他后面跟着一个干瘦的老头,还背着一杆烟袋,挑着硕大的驴皮烟盒包,古香古色的,很像一个民国人。
“大成啊,我说是我师父你们不信,可巧让我碰见了。这就是当年月亮泡的一把抓老爷子,哎呀,人家才是真正的大厨呢,大领导来了那人家,嘿嘿,说我吹牛逼那我不和你们犟,人家儿子是县里的干部,把他接来了。嚯,正在大道边儿下棋呢,一眼就让我叨住了,不容分说,上车!我就把他拉来了!”
啊啊,大成有些手足无措,忙递上烟。老头儿并不领情,呵呵两声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解下烟口袋,捅咕着挖了一袋烟,划火点上。慢悠悠的环视一周:“屋小了一点。”
“这还没人呢,一天就两三桌。”大成说。
“呵呵,那就怨人了!”一把抓转身去看厨房。大胡子悄悄地对大成说:“这老头绝活多,请都请不到,可得留住啊!”
“爷们儿,我老姐夫说你也不是外人,在这干,你看这工资得多少啊?”大成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企业家,就得把丑话说在前头,尤其是一个干吧老头子,钱多了用不起。一把抓磕了磕烟袋,流出一丝笑意,说:“照量给,我先给你干一段时间你看看,不行你就不用,全当我白吃饭白干活了!”
看着破败的厨房,一把抓叼着烟袋,说你这也是开饭店呢?你叫个馆子,就得在菜上做文章,不是把生的做熟了,把凉的整热了,比如鱼馆就得在鱼上做文章,煎鱼生鱼熏鱼、荷包鲫鱼清蒸鱼,蚂蚁上树、浇汁鲤鱼,白鱼汤嘎牙子汤,牛尾巴浪子汤……那海着了……看看你们,哪有这么干的?炖鱼谁不会啊?把鱼炖好就没有几个了。
首先是鱼,必须得买上江的,老北江以北,下江鱼船污染,还有城里的厂子废水都淌大江里了,有柴油味儿,白给都不要!再就是材料,不是花椒大料就行了,那料多着了,世上万物自有万物的用处,酒糟谷糠、高粱花子,苞米叶子都是材料,就看你会用不会用!
这么的,用我就听我的,照我的主意干,一个月之内,人不在门外排号,我自个儿滚出去!
大成提出房子是否装修一下,老头说:“那是下一步的事儿了,酒好不怕巷子深,人家需要的是干净,吃的是东西,不是吃你的房子,你们歇业两天,就搞卫生,我出去备料。咱们大后天开业,开饭店第一要求就是干净,人家吃得放心,你把幌再加两个就行了。”
说完他就和大胡子说,爷们儿,蹬车把我送回去!
回来,大胡子自告奋勇说,大成我负责买鱼,老北江那些打鱼的我熟,啥鱼都得先可咱们,有钱没钱都得给咱拿着。大成说:“老姐夫,就看你了!”
“嘿,我这倒骑驴算是派上用场了,骑碎了你可给我买新的,要不我就骑春英啊!”
一把抓走马上任了。
由厨师降为跑腿的,秦大胡子不觉得委屈,他需要重新给自己定义,自己就是个笨人,这辈子也干不了手艺活,天生出大力的。重新蹬了车,去江边买新鲜鱼,来回一趟就得六七十里,好在他体力好,肌肉发达,蹬车飞快。他知道这次把一把抓找来,算是一功二德了,只要饭店能开下去,自己也安稳了。当年一把抓当大厨时,他的确给老头打过下手,但没少挨骂,厨房的管理员拿他就是个土鳖,处处嘲讽他,他不忿,抡起刀把那管理员膀子砍下一半,就这么蹲的强劳队。看人家容易,但轮到自己上手就蒙登了,偶尔做点菜,也属于南郭先生那伙的。
二瞎子偷偷的说:“老姐夫,这最好不过了,没收没管的,逍遥自在,采买能没有点外快吗?”秦大胡子豁然开朗,表示买鱼更是自己的强项,江边那儿都是老熟人,况且自己也和他们一起打过鱼,皆因着风湿病才撒手的。那些打鱼的家伙,一棒子白酒一辫子辣椒,老婆都能给你。再说来回蹬车还能捎个客,对付俩儿烟钱。他能说会道,老姐夫不是白叫的,有钱花点钱,没钱也能赖乎情赊来。
去江边买鱼,非常重要,一把抓说:“鱼吃新鲜肉吃肥,鱼不新鲜,神仙都做不出味儿来!”
第二天,一把抓打个倒骑驴,背来个大丝袋子,里面都是各种调料,他装袋烟点着说:“是我开饭店剩下的,捐了你吧!”
“哎呀哎呀,这老爷子……”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大成趴在一把抓的身边,腿抖得发慌,一脸的真诚,很有跪下认干爹的冲动。他觉得这段时间祥云总是围绕着自己转,早上一出门就有喜鹊在头上叫,便不由得腰身也挺起了几寸。
大成在牌子下面添上:江鱼大全 .月亮泡名厨一把抓主厨。
重新开业那几天嫩江春说火就火了。
附近的几家大厂都发现嫩江春变了模样,传说来个什么“一把抓”,敢报字号的就不是一般人,于是就纷纷订桌。
一把抓果然名不虚传,不光是做鱼,那是全套的,炖溜煎炸,糖醋熏蒸,叫哪号来哪号,特别是那浇汁鲤鱼,专讲鱼出油锅上桌那一瞬间,那鲤鱼两头翘起,金黄橙红,趁着油火四嘣的功夫,厨师从里屋端出来,口中大喊:“哎,慢回身啊油着——”顺便把一碗調汁浇上,登时响声大作,如爆竹点燃,蒸腾着浸人肺腑的香雾。
(八)
春英的烦恼
残疾人春英的一生,没有
青春,没有爱情,也没有
孩子,内心深处无比酸涩
岳老疙瘩突然出现了。
自从那次被秦大胡子赶走后,他始终没有着面。大成去单位找他要钱,他说:“老哥,好账不能赖要,我也找那几个小子要钱呢,回回都是过两天,你让我咋办?要不你直接找他们要去吧!”
“字是你签的,你让我找人家?”大成愤懑的说,“打酒不得朝提瓶子的要钱吗?”
“那也不是我一个人吃的啊?谁吃找谁要去!”岳老疙瘩耍上无赖了,大成气得不行:“照你这么说,都拉茅楼里我还得找茅楼去要呢!”
“那也挺好的。”
“你不是说第二天不送钱就是春英养活的吗?”他不依不饶,口气中充满着讥讽。岳老疙瘩日若有所思的数着手指头说:“老哥你比我大一岁,属狗的,春英比我小一岁属鼠的,我下生时她还刚做胎,怎么生我啊?这话你也信?哎呀,白瞎你的智商了!”
“操他八辈祖宗的!”出来后,大成跺着短腿骂街。他明白,那份帐算是死了。
这次岳老疙瘩找上门来,大成觉得又是来赊账了,劈头就问:“咋,送钱来了?”
“别见面就提钱,钱是什么?钱是王八犊子!”岳老疙瘩神秘兮兮的把他拉到外面,又四外张望一下才说,“听说月亮泡的一把抓来你的店了,我哥王大奇正好这几天要安排县里大官儿吃饭,就让我来定一下,大桌,十个人以上!”
“是啊?”大成早就知道王大奇这个人,买卖做得大,出手也阔绰,县城里第一辆个人吉普车就是他的。
“秦大胡子那是个啥东西?馇猪食都没人用。再用他,你的饭店就黄得快了!”岳老疙瘩愤怒中带着几鄙夷,
“不看你面子,我哥一句话就得把他打拉裤兜子!我们老岳家和他们老秦家从来就是仇敌,自古奸忠不容啊!”
大成连连点头,瞬间觉得岳老疙瘩很可爱,给办这么多好事,感到有点对不起他,就回屋吩咐袁圆:“告诉后屋整俩菜!”
自从那次受辱,岳老疙瘩觉得很憋屈,并迁怒于大成,我既然能成全你,就能弄黄你。想来想去,他决定在春英那找突破口。
春英和大成是别人介绍的,两个人都是残疾,同病相怜,苣荬菜对苦瓜,谁也不嫌弃谁,大成出一铺炕,春英娘家陪送一套行李,就这么简单而婉约的结婚了。大成是搞艺术的,属于心高气傲的那种,本意是看不上春英的,但又一想到自己的状况,倘若再不娶妻,恐怕沈四爷的血脉真的就戛然而止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忍辱负重,还是别别扭扭的娶了春英,两眼一闭,都是林黛玉,他这么安慰自己。
岂料春英并没有给他生出后来,尽管他功能强大,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最终还是事倍功零。日子始终没有过起来,他也没有能力甩了春英,就这么悲悲戚戚的活着,春英脾气好,他说什么都像没听见一样,顶多小声嘀咕一句表示不满,这样想打个仗都打不起来。
对于春英不生育的致命缺陷,给了大成嫌弃的理由,如果条件允许,他最低标准是要说个二房,而且大谈特谈,春英有时候反驳他 为什么你们男人就可以乱搞,而女人一旦出轨就是伤风败俗呢?大成自有理论,说就好比长瘤,男的就是良性的,而女人如果长了,就是恶性的,必须得死!春英无可奈何,只能说你长吧长吧,长满身大瘤子。
春英的娘家也是很寒酸的,似乎不比大成强,穷对穷最容易互相瞧不起,而且计较不断,所以也没什么走动来往,似乎是陌生人。春英的长相很难描述,头发很稀疏,脸是蜡黄的,瘦得只见一张皮。她的牙灰黄而稀大,几颗孤牙仿佛是大火残存的木炭,却倔强的支出来,乃至嘴唇无法遮盖,常年裸露着。女人的漂不漂亮和她毫无关联,生来雪花膏都没有用过一盒,从少女到少妇似乎没有过渡,自生自灭,我行我素的生活着。
始终没有生孩子,对此她很沮丧,男人时常骂她“酥白肉”,她只是小声嘀咕一句“损”而已。大成住到饭店,她觉得难得清静,循环往复的日子就这么过着。人都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可自己连熬成婆的希望都没有了。她也找过大夫看过,吃过药,但无济于事,大成便骂她:“拉倒吧,就你那盐碱地,生了也是个碱篷子,发财了我纳个妾吧!”
“有能耐你娶三宫六院。”她回应。
“马拉巴子的这要来一场地震,天底下就剩我一个老爷们多好!”他仰巴壳躺着,兴奋的把那只残腿悠来悠去,乐得不行。
春英过惯了逆来顺受的日子,什么都无所谓,日复一日的活着,并不觉得枯燥,对未来她不做任何幻想,偶尔来个卖破烂的,她就过了称,付给对方几角钱,然后把破烂一倒就完事。每天赚来几块钱,她就盘算着如何还账,攒到几十元钱,就支着脚去给人家送去。
岳老疙瘩又在车间砸一些碎铜,扒一根电缆线,骑着自行车绕了一个弯儿,去她那卖。
“这可是德国的红铜啊,比一般的铜都贵,你照量着给,可别拿称找我啊!”
“看你那心眼儿……要不你就到别人家看看。”春英和他调笑。
“去别家卖能对得起老嫂吗?我和老哥这都啥关系?过命的交情!就说吧,嫩江春没有我,就凭老哥能开起来?就秦大胡子那素质,还大厨呢,就是喂猪那伙的。让他搅和啥啊,找地方凉快吧老嫂!”
“可不咋,那鬼也总说全靠你了!”这一类的话他已经和春英说了无数次了,每次春英都尽量做出感恩涕零的语气。
“别的我就不说了,你可得长点心眼啊,”一边说着,他还四处张望,一副神经鬼炸的样子,“你也别问为什么,就把钱经管住就行!”
“我不把钱。”她小声说。
“听说整来一个叫一把抓的老头,高手,红透了,嘿,排不上桌,每天那家伙!”
“那还不好?”
春英给他过称,他急速掉过目光,盯住定盘星:“压秤啊这玩意儿!撸撸哇,杆儿多高呢?再撸撸……”
送走岳老疙瘩,春英想应该去看要点钱还账了,害怕大成骂她,就组织一下语言,决定去了。
大成听了春英的来意,就找保管钱的小袁支了二百,让她先还一份。春英捏着钱小声问,透着不满:“咋,钱都归人家了?”
“会计,会计!这么大个饭店,没有个会计还行?当年我四爷还有个账房先生呢,懂你爹的卵子?”他蔑视的骂起来。春英怕丢人,不再言语的走了。她在路边摸着一棵杨树站住了,心底涌出一丝感叹:刚嫁过来那时,这排小杨树刚栽上,这一晃已经盘子般粗了,她还回忆初夏那树叶从嫩绿到翠绿的过程,再到晚秋老绿泛黄乃至飘落。唉,人不如树啊,树叶落了还能长出来,人呢,只能一天天变老……,她想着这钱应该先还谁,最后决定直接到干哥家,顺便让他归劝一下大成。
老史家就在轴承厂家属房,赶上老史中午吃饭,很简陋的伙食。见春英来,老史忙说:“这扯不扯,你嫂子三班倒,我就将就一口,要不再做点?”
“人家吃完来的,”春英把钱递给他,“好借好还呢!”
“哎呀不着急,听说买卖挺好的,这就好!过几天还说领大伙去吃一顿呢!有钱咱不能花到外场去!”
“那鬼都一个多月不回家了,说不上咋这么忙?大哥你得说说他了,我觉得不对劲儿。”
“那个……”老史放下筷子,卷棵烟点上,“那个啥……我也没法问你,哪天,让你嫂子……”
“啥话你就说呗,你是我娘家哥,有啥不能说的呢?”春英帮他把碗筷捡下。回头觉得那话蹊跷,就推他一把。
“唉,那我就说了,”老史不抬头,径自问,“哥问你,是你结婚前就……就把那儿切除了吗?”
“啥呀……哪儿呀?”春英莫名其妙。老史支支吾吾的照着自己小肚子画个圈圈,看她仍不明白,就为难的说:“咋说呢,就是……就是……子、子……唉,咋说呢?”
“唉呀妈呀,那犊子?”春英突然失态了,“又是那个犊子,多损啊?……损秃噜皮了……”
“就是啊,你嫂子也不信,我还把他骂了!”
“咦……咦……”她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老史显得手足无措,只好说:“春英啊,哥要到点了,晚上哥去饭店找他,你看我咋收拾他,反了呢!”
“哥,嗯呢,”春英擦着眼睛,“他生就骨头长就肉,就那玩意了!”
“走吧,老妹子,我带你一股路。”
坐在车后座上,春英反复的品味岳老疙瘩临走那一番话。
那天过完称,岳老疙瘩等着拿钱。春英并不着急,笑着问:“刚才听你这话是有什么事儿了?你就说呗,老嫂也不是外人儿!”春英心里犯了嘀咕,盯着他问。
“不说了,说多了不好,钱给我我走。”说着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了。春英脚一探把他截住:“不告诉我不给钱!”
“嗨,我都这么说了你咋还不明白呢?”
“不明白,我可虎了!”春英又把身子移到门口,意思是不说就不能放了你。他长叹一声:“唉,不得罪也得得罪了,还不是为了你一个家?你就晚上看看那小炕睡几个人吧?”
春英云里雾里,乱糟糟的脑袋里涌现出无数个画面,又一一否定了,再设想,再否定……一直捱到晚上,她决定夜静人深时去探班。
晚上九点多,春英找了一把小片刀,捏在手中。大道很黑,月亮也许得下半夜才能露脸儿。嗖的一下,一个黑物从她旁边穿过,瞬时没有了影子,把她吓得一哆嗦,片刀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亮的响声,路边树上有几只栖鸟扑棱棱的飞了起来,她浑身发紧,想回去却又捡起那刀,迟疑片刻继续往前走。
到了门前,她便屏住呼吸,将那刀从门缝插入,只消几下,麻绳就开了。她只手提着门,慢慢的开了,里面漆黑的,她一点点的探着,生怕碰出响动。
穿过厨房,她摸到小门口,伸手找到拉火,一拽,满屋都是光华普照,但见大成赤身裸体的蜷缩着,睡得很沉,强烈的灯光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他呼吸很重,喷散着浓烈的酒味,睡相很难看。
还打更呢,让人抬走都不知道。春英想。小炕上并没有女人,春英感到很失望,清醒片刻又涌上一种自责的情绪,心疼起眼前这个男人,他也是不容易的,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她把片刀放下,找了个毛巾,去厨房透了下水,回来给他细细的擦拭。猛然,她发现男人的物件在坚挺着,宛如一个鬼魅在召唤着什么。俗话说:大个长苗子,小个长蹽子,大成人虽矮小,但那活儿出奇的庞大,春英没有过其他男人,大概男人就是这样吧?她不由的引发出一种热流,迅速的扩散到全身,她便脱了衣物,煨到他的身边,一手拉灭了灯。
(九)
全鱼宴
全鱼宴是吃鱼的极致,也
是考验厨师手艺的标准。
一把抓的全鱼宴,蕴含了
大嫩江的精华
嫩江春从早到晚就没断人,忙活一天,算来大大小小二十多桌。一把抓累得直倒气,袁圆也累塌架子了,娇喘吁吁的坐在椅子上,下巴枕着两只胳膊上。秦大胡子买回来鱼也不得消闲,还要里外忙活。二瞎子虽然是个编外人员,也整天跟着干,找个空子,就着剩鱼,抓紧喝几口。
“明天雇人啊,这一天顶两三天了。”秦大胡子放肆的嚷嚷,他一个人顶两个,真的有点吃不消了。二瞎子瘫坐着,笑着说:“这老兄弟说经管二哥来养老,再养几天就那边去了。明儿个还让春英来吧,破烂那玩意收不收能咋的?”
“那不行,绝对不行!”正在数钱的大成晃过来,“明天再贴一张纸,再招一个服务员,一个后厨切墩的。收破烂不能停,锯响就有沫儿。”
一把抓在小炕上躺一会儿,过来说:“这后厨也得加人啊,摘菜刷碗的,面案的都不能少啊!”
“我们月亮泡小食堂一天才几桌,那还五六个人呢!”大胡子说。平时不说话的一把抓接过话茬:“接下来咱们得加个二厨了,灶子也不够用,在外面盘口大锅吧。”
“干,必须大干!”大成一只手挥舞着,好像列宁在一九一八,“这破桌子烂凳子全换,门脸儿也得装一下,档次一定要高!”
“春英也换吗?”秦大胡子故意瞟一眼袁圆,狡黠的问。大成说:“你砍块板儿供你家吧!”
“瞎了那材料了,我看送电影院胡同正合适!”大胡子一脸的诡笑,话语显得很隐晦。电影院老胡同解放前说是窑子街,当年很著名。大成却浑然不知,二瞎子呵呵一笑:“又要挨揍了!”
“来来来,咱们今天晚上好好喝点,袁儿呀,吃了饭再回去!”
八十年代初期的大赉,仿佛成了世界贸易中心,男女老少都在拼命的做买卖。搞麻袋,倒药材,做苞米高粱大豆。一夜间全城骚动起来。,几乎所有的单位空楼都被租去当了公司,文化馆本来是个穷单位,但十来个人守着一座大楼,办些班也收不了几个钱,这次就留了两个房间,其余都租给各种贸易公司了。那些公司名头一个比一个大,什么“国际贸易”,什么“世界流通”,五花八门,董事长、总经理、业务经理几乎占全城人口的一半。
美术班取消了,崔刚子闲赋在家,小老崔终日骂他,他就找大成想去饭店干点啥。大成原意是不打算收他,知道他是奔着袁圆来的,这不是给他提供条件吗?但转念想正好缺人,而且把他纳入旗下甚合孤意,当个小奴才也不错,让袁圆看看就是这么个材料。崔刚子说:“我就是来帮帮你!”
“帮我?”大成笑了,“不要钱?”
“操,这话让你说的。”崔刚子说,“谁喘气就能活着啊,该你的啊?”
“四十元一个月,弄个半拉子价吧!”大成嬉笑着。
做买卖的多了,饭店的生意也跟着繁荣起来,大成现在不怕没客人了,就在店里贴出:概不赊欠,免开尊口。这样就控制住了打白条的。贴出广告,很快又招来两个员工,除了二牤子,还有面案的小浪张和摘菜剥鱼的老姚婆子。
王大奇是大赉街做买卖中最霸气的一个,他瞧不起普通对缝的,去苏联搞边贸,给省外贸收购中草药,开着212吉普车,能用麻袋往回拉钱。大赉镇人谁能和王大奇喝顿酒,那是一种炫耀。偏偏搞边贸的时候,岳老疙瘩认识了大奇,在单位请长假去了满洲里。王大奇几个人过境了,岳老疙瘩因为没有办理护照,被截住了。他遥望着辽阔的苏维埃大地,欲哭无泪。只好努力的背下来几个串珠般的地名,回来后宣传成功的访问了那几个城市,并和许多苏联政要合过影,但因回来的时候照片连提箱都丢了。
“和赫鲁晓夫合过影没?”二瞎子假装不经意的问他,他不假思索的说:“合是合过,也都丢了。”
“哎呀卧槽,”秦大胡子一蹦多高,“赫秃子骨头渣子都烂没了,你和鬼吧?”
“草,苏联姓赫的多了,你以为就他一个啊?再说了,我是啥身份?”岳老疙瘩反应得快,倒把大胡子堵住了,迟钝一下,大胡子说:“我听说你是你家老太太带来的?那就和人家岳飞挂不上边儿了不是?”
“你没差了种,纯秦桧揍的!”岳老疙瘩有些恼羞成怒,但也不敢和大胡子对峙。
他是在路上见到王大奇的,说了几句话,大奇说要请县长吃饭,他立刻就把嫩江春和一把抓的事儿说了,大奇非常感兴趣,就让他打个前站,而后他才过来的。
第二天正是下午空闲时间,大成正和员工吃饭。见有客人来,他忙迎了上去:“里面请啊哈!”
“听说这儿来个高手?”王大奇大个儿小脑袋,梳着背头,被发蜡打得油汪汪的头发宛如刷了油漆。他穿着一套雅尔美西服,板板正正的打着领带,还掐着精光锃亮的领带夹,脚上是一双棕色法国的皮鞋,一脸乐不可支的问,“高到什么程度啊?”
“哦,是这老爷子!”大成指着一把抓。
“啊啊,久仰大名,”大奇递过一支三五烟,“来,老爷子赫赫有名!”
“不抽那烟,”一把抓抖过烟袋,“一辈子了,就这玩意儿扔不下!”
这时岳老疙瘩突突的跟进来了,一只脚踩在凳子上:“那个啥,大成啊,你知道这是啥人啊?王大奇你认识不?还不让座?啥玩意儿啊你?我铁哥们知不知道?”
“哎呦呦,”大成急剧的拐了过来,“哎吆呵,这就是啊,怪不得呢?”
“全鱼宴能做吧?”王大奇眼睛盯着袁圆,却问一把抓。一把抓头也不抬:“你就说多少道吧?”
“十来个人,咋好咋整。”他说着掏出钱票,点了二十张,往桌子上一放,“就照这些钱安排,不够再添,酒我自带!”
“干啥啊能用这么多吗?,他能要吗?”岳老疙瘩急了,抢过那钱往回塞。大奇夺过又扔到桌子上,拽过岳老疙瘩:“走,老师傅,拜托了,明天下午四点啊!”
二百元?这是多大的款儿啊?那时候一顿酒席二十三十的就是顶尖的了。这二百元用什么做啊?一把抓也不淡定了,他想一会儿,吩咐大成,明天一早务必和邱半截去老北江挑鱼,大鳌花、黑鱼、牛尾巴郎、黄姑子、船钉子、麦穗子、葫芦子样样都必须新鲜。找两个带盖的白铁桶,必须要老北江江心水。外加蛤蜊肉、江虾、哈什蚂子都要。
半夜,准备妥当,秦大胡子和崔刚子就骑着倒骑驴动身了。
第二天,二瞎子也早早地过来,他主要是张罗桌子摆布,特意买来了一个一米八的大圆桌,还带转盘的。酒杯也换了一套比较别致的。
随后,岳老疙瘩也来了,前屋后屋的指挥。一把抓吃了几片正痛片,喝足了茶,抽了几袋烟,然后把烟袋别到房梁上。早年的规矩是厨子不能在灶间抽烟。
八点左右,去买鱼的两个人就风尘仆仆的回来了,由于起得早,他们非常走运,该办的全齐了。
上午一把抓指挥老姚婆子和小浪张把鱼该腌的用十多种料腌上,该过油的都过好预备着,该熬的汤都早早的下了锅。万事俱备,就等着那桌客人一到,马上操作。
王大奇请的客人果然不一般,有县长,有行长局长之类。个个器宇不凡,那姓张的县长四十多岁,虎背熊腰的身材,迈着八字步,进屋要脱外套,岳老疙瘩冲到背后给揭下来,想挂到墙上,又看看墙面,皱皱眉头,先把自己外套脱下来垫到里面才挂上。他看看桌,对方一共八个人,如果加上他和王大奇就是十个人,坐一张桌有正好,便告诉摆十把椅子。又看看王大奇,发觉对方并没有安排自己坐的意思,就主动说:“诸位都坐,自我介绍一下啊,我姓岳名鹏飞,大奇三哥的磕头兄弟啊!”
“啊,”王县长并没有握手的意思,点点头说,“坐吧坐吧!”
“老疙瘩你负责指挥,一会儿和大成他们一起吃吧!”王大奇对他示意,岳老疙瘩讪讪的说:“自家人,我吃不吃都行!”
那边开始上菜了,第一道菜是生鱼。
那是用嫩江的大黑鱼做的,选四五斤重的鱼,去头去尾,剔除脊骨,专用背部肉切成片,恰到好处的切到鱼皮处,切罢,手扯着下部,横着用刀一片,一叠白肉片就齐齐的下来了。肉片放入清水泡着,再将鱼皮带鳞切碎,放入油锅炸酥。再捞出鱼肉攥干,放老白醋浸泡再捞出攥干。
这边是焯好的绿豆芽、菠菜,在客人入座的时候才能搅拌。用的料都是一把抓事先熬制好的,再浇上红艳艳的辣椒油,盐一定要放在最后。生鱼上了桌,大家看那颜色就是一片叫好声。
按照规矩,大厨是要出来打招呼的。一把抓真的过来了,他拱手作揖:“各位老大,在下一把抓今天给大家献丑了,客常来可修菜谱,前厅有道,后厨无常,吃好吃赖,大家多多担待啊!我回去忙了!”
“慢着老师傅,我问一下,”王大奇笑着递给他一支烟,“我想问咱们嫩江什么鱼最好吃?”
“这个呀,”一把抓呵呵的笑了,显出几分狡黠,“要我说啊没鱼的鱼最好吃!”
“哈哈,这老爷子有意思,没鱼的鱼咋做啊?”大奇觉得不可思议,谁知一把抓没说话,径自要回灶间,被张县长叫住了:“嚯,是你呀?当年月亮泡我当过副总指挥,吃过你做的鱼,陪省长啊!”
“啊啊,你就是那个张大干吧?”一把抓回过身来,“哈,当年你真是一个实干家啊,那家伙的,累瘫吧不少老农民啊,你不说我真忘了!”
“大名鼎鼎,大名鼎鼎啊!”张县长略有些尴尬,打着哈哈说,“能吃你做的鱼,有缘分啊!”
第二道菜是用大方盘上来的,里面是各种各样的煎鱼。大家眼前一亮:这鱼煎得,金黄透亮泛着红油,不光是尾鳍完整,连个破皮的地方都找不到。那是八样鱼,叫“八仙过海”,分别是白鱼、噘嘴岛子、鲫狗、麻鲢、船钉子、黄姑子、红尾、大白漂子,不用吃,光那颜色就足令人垂涎欲滴。迫不及待的送入口,果然引起一阵欢呼声,太不可思议了,这种奇异的清香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啊?怎么一样的鱼到人家手里一摆弄就不一样了呢?
接着这道菜是熏鱼。
熏鱼是大赉镇独有的、濒临失传的厨艺,大约是起源于清中期,由于江边打鱼人经常赶上阴雨天,火种缺乏,就一次将鱼熏干慢慢食用,后来竟演化成一道美餐。闲聊时,一把抓说,最正宗的熏鱼还是你们大赉的王大倔子,可惜那人没了。我也就掌握十之八九。熏鱼一靠火候二靠料,鱼呢,必须得是嫩江的,三四两重,太大熏不透,太小熏干了。香料要十几种,都是常见的,可有可无。关键的两种一定不能缺,一样是红糖,必须得是本地甜菜榨的,最不能缺的一样就是谁都看不上眼的东西,你说是啥?谷糠!没有谷糠,就出不来熏鱼的味儿。
熏鱼还没上桌,一股奇异的飘香早就弥漫开来,客人们扬着脖子在嗅着,仿佛期盼着什么。
袁圆和小浪张各自端着一方盘熏鱼放到桌子上,那浓烈的熏香味立刻霸占了整个空间,金灿灿泛着酱红的色泽也摄住众人的目光。大家小心翼翼的用筷子叨住一块,送到嘴里,还没等嚼几口,都惊呼不已:啊啊,这种味道太美妙了?是用什么做出来的啊?
就在大伙兴致浓烈的当口,服务员就上去把半盘子熏鱼端走了。岳老疙瘩在一旁看着,急忙制止:“干哈啊!还没……”
“来了啊!”袁圆端上来一大冰盘,盘子边上,还摆着一溜九个小碗,里面是蘸料,“清蒸鳜鱼来了!”
大家看过那条大鳌花仿佛活的一样躺在大盘中,无论颜色形状毫无变化,就怀疑一把抓是不是老糊涂了,把活鱼端上来了?就在人们疑虑迟疑的空儿,一把抓过来了,他右手一把小片刀,左手掐一个钩子。用钩子搭住鱼头,小片刀上去,飞快的拉,然后插脊骨底一片,四四方方的白肉簌簌的滚落在盘子里。那柔柔的鱼肉沾了酱料,恰到好处,那份清香,宛如到嘴即化,馥香袭来,若兰若梅,不由得又是一片叫好声。
接着是荷包鲫鱼、浇汁鱼陆续上来了。人们吃得那叫一个酣畅。
“没鱼的鱼呢?这都快完了!”岳老疙瘩始终记着这事儿,他已经嘀咕了好几遍了。
“来了——”崔刚子就在这时候端上来一大盆汤。说是汤,好似一盆牛奶,乳白的颜色,没有一丝油星和杂色。袁圆抱来一摞碗,用勺子给每个人都盛一碗。大伙儿彻底茫然了:这是牛奶啊还是豆浆?
接着小浪张又上来六个盘子,分别是装着葱姜蒜末、盐面、辣椒油、胡椒粉和韭菜花。
桌上的人开始试着喝那汤。大奇抿了一小口,吧嗒一下嘴,感觉一股清纯的气味在五脏六腑中蔓延扩散,回肠荡气,欲仙欲死。他惊呼道:“哇呀,这是什么做的啊?快喝啊!”
“呵,当年在月亮泡也没有喝过这神仙汤啊!”张县长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不由手舞足蹈起来。
于是大伙都喝了起来。这当儿一把抓乐呵呵的上来了:“诸位啊,这就是没鱼的鱼啊!怎么样啊?”
“哎呀,这辈子不亏啊……老爷子累坏了,快坐下喝一杯吧!”一桌人都纷纷招呼。一把抓捡把椅子,笑眯眯的坐在旁边,
一桌人在赞叹中把一盆鱼汤喝个干净,都说咱在大赉这么多年真是白活了,万万没想到一盆鱼汤能做出这般滋味来?
眼看酒宴要散,岳老疙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倒一杯嫩江大曲,一只手拎着酒瓶子,侧着身子挤到桌前,谁都不看,直挺挺的对着县长:“诸位领导啊,我呢代表本店给大家敬酒三杯,刚才忙忙乎乎的我没上桌陪,开始呢,表示歉意,我先自罚三杯……”他吱一声把一杯酒干了,再倒第二杯时,大奇说:“老疙瘩,你先等一会儿,去把老板找来!”
岳老疙瘩转过头去,正看见秦大胡子正好出来,喝道:“看什么看?没听见把大成叫来吗?”
“你是干什么的呀?我归你管啊?”大胡子正想找茬,便恶声恶气的怼回去。岳老疙瘩不敢回应:“大成,大成呢?哎哎,那个小……小袁,你叫大成来!”
袁圆应了一声过去了。
“老爷子,讲讲你是怎么做出来的啊?”张县长毕恭毕敬的站了起来,递过一杯酒,“传授一下?”
县长这么一说,满桌人也都站了起来,跟着起哄,非让他给大伙儿说说。“诸位请坐,请坐,”一把抓磕了磕烟袋,慢慢的讲起来:
“今天大伙不烦我,我就白话白话,呵呵,就是用咱嫩江的五种鱼加大江心的水,鱼鳃、下水必须去净,带鳞炖四个小时,捞去鱼滗净,再用文火蒸两个时辰,就是这五湖四海白玉汤了!”
“用什么料呢??”县长继续问。
“呵呵,什么料都不用,就是大江水,那水有说道,必须上江的,不能用塑料桶,最好是木桶,没有木桶白铁皮的也行,这就是江水炖江渔的说法儿。大火中火小火各三番,这样什么腥膻杂味儿都没了,留下的就是醇香。”
“啊,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张县长端过一杯酒,“来来,老师傅,我敬你一杯!还有,老板呢?”
“呕呕,我那个啥我代表……”岳老疙瘩一步冲过去,抢过一杯酒,“这是我哥们开的,都是我张罗起来的,我代表!”
“用你代表啥啊?”大胡子愤愤的,”大成呢?人家县长好和你喝酒呢!”
里屋二瞎子在劝大成:“你不露面不行啊,你看岳老疙瘩嘚瑟的,快出去!”
“不扯不扯,让他嘚瑟吧!”大成只往里缩。二瞎子不由分说,硬把他挒出来了:“我说啊,这是本店老板啊,大成!”
啊啊,大家目光都移过来了。大成一拐一拐的到了跟前:“……那个啥……那个啥……我吧……”
“啊,残疾人啊?”张县长惊讶的说。大成依旧磕磕巴巴的说:“从小……小、小儿……”
“不容易,得照顾啊,按政策免税!”张县长豪迈的表态。大奇立刻叫道:“看看,看看,县长都说话了,还要求什么快说?”
“别的还行,就是缺点资金,要是能给贷点款就最好了,弄个大的……”二瞎子在后面急忙补充。县长乐呵呵的指着行长说:“谷行长,这回该你的了!”
“支持,支持,一定!”谷行长一副弥勒佛相,食肠阔大,嘴也豪迈,宛如一个粉碎机,一直不停的往里面续菜,痛快极了。见县长点名,忙咽下去说,“前景广阔,支持!”
“你就找他!”张县长拍了大成一下。大成说不出话来了,端着酒杯一口干了。
酒宴散了,大成还站在外面,呆呆的发愣,晚风吹过,他浑然不觉,望着远天的半牙月亮,俄顷有云莎漫过,幻化出各种奇异的图案。他甚至感觉自己是在梦里。直到袁圆出来把他唤进屋,在一干人的招呼中坐下了。
(十)
贷款
嫩江春的辉煌,引来很
多人的垂涎,不过就是
打算雀占鸠巢,大成受
了张县长和谷行长的许
诺,开始跑贷款……
第二天, 岳老疙瘩又来了,他直接把大成叫出去,谈的内容是要合伙开饭店,并且换个好房子。照他的说法,必须得找一个内部人安排在一把抓的身边偷艺,那个老棺材瓤子说不定哪一天瘪咕了,那份手艺去哪找?而这个合适的人选就是他三哥岳鹏宽。
他说三哥人精能干,电焊木匠不用学就会,而且还会厨艺,不用几个月,就能把老头子踢开。如此干下去,一年就能把租的房子买下来,五年以后他俩就是大赉镇的首富了,数一数二。
“嗨,你三哥不就是有名的大酒宽吗?”岂不料大成早知道那人,“那家伙一顿二斤多酒,喝醉了就耍酒疯,可不行啊!”
“那是以前,现在不喝那么多了,”岳老疙瘩信誓旦旦的说,“那人就是灵,把酒戒了,天下难找。”
晚间,大成把二瞎子和大胡子留下,恰好老史也来了。大成就把这事和大伙说了,二瞎子立刻提出反对意见,说岳老疙瘩那人心术不正,投机取巧,玩独的,干几天不用说一把抓,连大成也得踢出局。
“操他妈的没安好心!”秦大胡子自然一万个反对。老史也说那人是个剜眼,见便宜就上,跟他合伙还有个好?不过他说的偷艺的确有点道理,秦大胡子惭然地说:“唉,你老姐夫我就是个废物了,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了,一辈子出苦大力的命。我看崔刚子那小子行,让他跟着学咋样?”
“不行,”老史说,“他早晚得接班,名单在厂里都报上去了。”
“我提个人儿,”二瞎子忙说这段时间我正琢磨着呢,张丽倒是把手,干啥像啥,让她当二厨中不中?
张丽就是小浪张,二瞎子尽量做出内举不避亲的表情。
“哎呀你别说,她真是个人才。”大成也表示赞同,但又说那面案呢?
“面案活也不多,拳打脚踢,我和她说,都让她干着,”二瞎子说,“看看以后给她加俩钱就行了,”
“就算挺合适的了,”老史也点头赞成,“这么的,先让她先干干看着,说不上就练出来呢。”
大家想想也是,二瞎子说:“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吧。”
第二天一早,岳老疙瘩敲门,这番还把他三哥带来了。他把自行车锁在小树上,一只手指头晃着那钥匙进了屋。大酒宽似乎是昨天晚上喝的,还喷着酒气,晃晃悠悠的也不说话。
“大成这就是三哥,”岳老疙瘩介绍说。大成没睡醒就被叫起来了,眼睛还睁不开呢,稀里糊涂的呃呃两声。岳老疙瘩见状不容置疑地说:“这不昨天有那个话吗,今天就让三哥上班。”
“整个菜玩儿似的。”大酒宽说。岳老疙瘩接着说:“告诉你啊,不行喝酒!”
“那玩意不喝也死不了,再说了,我是武松托生的,一分酒一分活。”大酒宽大大咧咧的说。大成就慌了,忙说:“老疙瘩昨天就那么一说,我也没答应你啊!”
“这不是都为了以后发展吗?再说了,你这饭店咋开的还不知道吗?没有我……”
“事儿是那么回事,可这个小店能养那么多人吗?”
“哎就你这人哎,属犁碗子的,就往一头翻土,我安排个人你……”岳老疙瘩有些翻脸了。大酒宽听了,马上来了劲儿:“操,没鸡巴说好你忽悠我来干啥,谁鸡巴愿意干啊?”说完就踢开门走了。
大成见状就假装无所谓的问:“吃没吃呢?”
“炒个干豆腐就行!那天我白忙了,啥也没吃到。”岳老疙瘩并不生气,大咧咧的坐下,小声说“昨天我看了个房子,县委大院往左一拐弯就是,里外五大间,开饭店绝了那是!”
“是啊,不打算整那么大,在这将就干得了。”大成耷拉着脑袋说。岳老疙瘩当时就急眼了:“我这都啥关系啊?给你办到这一步容易吗?这人情还不都是我背着吗?天上掉馅饼的事你不干,你这不是虎吗?”
“那咋整?”大成谈一口气头也不抬,“就这穷命了。”
“没有你这么做事的!不然”岳老疙瘩把帽子摘下一摔,“人家谷行长等着呢,你知道那都是啥关系啊你知道?张县长轻易给谁说过话啊?我二哥岳鹏元和他那是多个脑袋差个姓,你知不知道啊?”
“那你就干呗!”他依然没有抬头。岳老疙瘩环视四周一圈:“老哥,这是有人说啥了,要不的你不能……这样,一是咱俩合伙,二一添作五,二是贷款这块我给你办,贷五万你给我拿一万,人情来往都是我的。”
“你是哪个衙门挑泔水的啊?”他俩说话那功夫秦大胡子进来了,他听得生气,愤愤的问,“凭啥给你一万啊?你白吃白喝这么长时间,给一分钱了吗?”
“姓秦的我是给你脸了是不是?要是我不拦着,那天就有人来取你脑袋了,我看谁的面子?还不是有老哥在这儿没有对你下手?”岳老疙瘩有些气急败坏了,“我跟大成研究事你跟着掺呼啥?”
“我这脑袋不值钱,要就给你供祖宗板上。要能干你自己去干呗,谷行长和你关系好你自己贷款呗,自个去干!”秦大胡子寸步不让,“人家开饭店有你啥事?不是见财起意吗?磕碜!”
“好,这话是你说的,可别怪我岳老疙瘩斩尽杀绝!”他说着气昂昂的踢门走了,大成把帽子拿起来撵了出去。
这阵功夫二瞎子到了。叮嘱大成这事要绕过岳老疙瘩,别听他吹牛逼,谷行长认识他大闺女姓?一定要自己找谷行长贷款,并提出陪大成一起去。
当天二瞎子和大成就去了银行,很顺利的就见到了谷行长。谷行长嘛哈着大嘴说你们要提供抵押才行。二瞎子说他家就一间土房子,别的也没有啊?谷行长说银行有银行的规定,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事,要不你们找找担保人吧!说我完就开会走了。两个人傻了半天,就说去找张县长。
张县长似乎还沉浸在那天的鱼汤的美味里,也记着自己的许诺,很热情的接待了他们,听完了就写个条子让他们找残联。残联就在楼下,一个副主席接待了他们。副主席为难的说,是这样的,张县长打发来的,我们一定要认真对待,要是在残联给你安排一个委员还行,张海迪不就是吗?可钱的事就没辙了,残联一年的补贴款就一万多元,早都发下去了。这样我们给银行打个报告,看看能不能支持一下。
两个人绕了一圈又回来了,觉得希望不大,就说款也不贷了,就这么干就挺好。
大家以为岳老疙瘩再不能来了,谁知他并没有死心,第二天他在一把抓上班的路边等着,见他过来就迎上去,直接说要聘他当大厨,小瘸子给一百他给二百,三百四百都无所谓,然后就滔滔不绝的诉说自己的为人和人脉,仿佛要把一个老头子供到金銮殿上。
一把抓定定地看着他,并不言语。待岳老疙瘩说得嘴冒出沫子时才说:“你和大成不是朋友吗?”
“那倒是。”他有些莫名其妙。一把抓又说:“是朋友你还那么干?”
说完,一把抓绕过他,径自走了,岳老疙瘩呆呆的站了一会儿,骂了一句什么,骑车子撵了过去,横在老头面前,一只脚支着车子,说:“爷们儿,你再好好想想吧!”
“你干吧,我在这挺好的!”一把抓并不领情,不冷不热的说。岳老疙瘩有些急了:“那是啥地方啊?大房子亮亮堂堂的,街中心,正规啊!咱爷俩二一添作五!”
“我不缺钱,大饭店我受不了,你找年轻的干吧!”
(十一)
二瞎子买房
二瞎子出资买下了房子,
表面是为了弟兄,实则
暗藏玄机
没几天,崔刚子就撂挑子不干了。令他愤怒的是,大成完全不顾兄弟情义,非但不把他当艺术家对待,反而净让他干些下三滥的活儿。上班第二天就让他清下水道。饭店所谓的下水道不过就是在后院挖个坑,从厨房引进一根塑料管子,让脏水流进。饭店的脏水里面内容很丰富,菜叶子、鱼下水之类的全都在里面,经过发酵,恶臭熏天。水管子不够粗,经常堵,这样就得用人通。由于这阵子饭店客人多,下水自然就爆满,大成让二牤子用水桶挑那水,倒远处的阴沟里。
按理说掏下水道的活应该是老姚婆子的事,她不过就是一个打杂的,但老姚婆子躲得远远的,生怕熏着,她仗着亲家母的身份,地位仿佛仅次于一把抓,小浪张是面案的,属于技工,又是二瞎子的亲戚,自然就高人一等。她三十七八岁,生就几分姿色,但好穿好打扮,那脸抹的看不出本色来,衣服穿得相当前卫,牛仔裤绷得噔噔的,丰满的胸和臀仿佛充满了气体,时刻都准备炸开的感觉。她是二瞎子姐夫老干部的一个表妹,因为男人喝醉了酒,攮死了一个酒友,被判了无期,剩下她领着两个孩子煎熬的度日,头些年有了私营饭店,她就去里面当了面案。小浪张心灵手巧,干啥像啥,做面食是一绝,工资挣得却不多,二瞎子让老干部找她,工资多给二十,把她撬来了。老姚婆子是个快五十岁的肥婆,泼实能干,不知怎么和大胡子论上了亲家,故而就成了所有人的亲家母,放肆得很,和谁都能闹得来,不骂人不说话,似乎口腔里装满了男女生殖器,说什么话都带着。大成本来就是个好说好笑的人,但有袁圆在跟前,不得不做出文明人的样子,对她说:“哎亲家母你嘴干净点不行吗?这还有小姑娘呢!”
“哎呀我操瘸亲家啊,现在的小姑娘可鸡巴不像再早了,啥不知道?比老娘们邪乎多了!我十七过门,头一个月两个人都没到一堆儿,你猜咋的?不懂,现在的小姑娘,刚掉肚脐就恨不得找个爷们儿,咯咯咯……”
“”这老娘们儿,这老娘们儿……”大成骂着出去了。
崔刚子满心不情愿,但只能忍气吞声的去干,捂着嘴很痛苦的表情。袁圆见状,拿来自己的毛巾给他系在脸上,他咬着牙干了下去,老姚婆子还说风凉话:“哎呀我操,这瘸狼是整来一个鸡巴大粪工啊?”
阴沟在大道边,路人熏得无法忍受,纷纷责骂没有公德,崔刚子争辩几句,竟然让一个小混子给揍了一顿,并不依不饶的撵进饭店,逼着大成给掏回去。秦大胡子急眼了,抄起菜刀把小混子吓得无影无踪。
“憋气!”崔刚子坐到椅子上,吧嗒吧嗒掉眼泪。大成反而幸灾乐祸的说:“完犊子,当王八的命。”
第二天更甚,大成分配他淘厕所。小镇的厕所叫茅楼,但和楼不挂边儿,就是用土坯或板障子在墙角修个L型,留个门,里面挖个方形的坑,周老板是个讲究人,在下面镶了一口大破缸,上面搪两块木方,就是超标准的茅楼了。那种茅楼实在不堪,稀溜溜的大粪里面是无数条咕蛹的蛆,上面则飞舞着无数的绿头苍蝇,人一进去,马上就被沸腾的臭味包裹住,嗡的一片飞虫扑面而来,倘若张着嘴,必定会钻进几只。
经年累月,茅坑早就满了,平常老周都是找掏粪的清理。大成没有认识的,就把这活交给了二牤子。二牤子听说,不由捂住嘴干呕起来。过一会儿,他起身出去,径自就打马回程了。
一把抓叹口气对大成说:“当老板不能那么用人啊!”
“我还把他供起来啊?”大成愤愤的说。一把抓呵呵的笑一声做罢。大胡子觉得不公,说:“你个瘸狼比你爷还狠,这要当地主还得了?”
见袁圆也默默的低头不语,大成觉得有些过分,便解嘲道:“这小子,整天艺术艺术的,我是想考验考验他。”
第二天,秦大胡子找来滕大粪,把毛驴车直接赶进后院。滕大粪扑向茅楼,仿佛见到一桌盛宴一样,张着嘴大笑,然后噗噗的往外吐苍蝇,挥舞着大勺奋力地搯。小袁赶紧关紧门窗。
那天岳老疙瘩碰见二瞎子,说起嫩江春,他仍然愤愤不平:“你告诉大成,他营业执照没有办就开业,让他加点小心吧!”
二瞎子觉得事情很重要,把那话告诉了大成,大成非常害怕,就觉得六神无主,秦大胡子说:“他妈的熊货,工商局来能把你咋的?你瘸腿吧唧的往地上一躺,要账的能耐哪去了?”
“那不是个办法儿,”二瞎子正色的说,“工商局在乎你那事儿?店说封了就封了,等着罚款吧!”
果然一语成谶,第二天早上就来了一伙大盖帽,大成顿时慌了。倒是秦大胡子来了机灵劲儿,跑出去找二瞎子了。
一个姓陈的副局长说:“你也别装疯卖傻,说说,开业多长时间了?”
“就、就……”大成还是不说。陈局长说:“店封了,交两千罚款办好营业执照再开业吧!”
二瞎子赶来,正碰见一伙人往出走。他进了屋,看见大成孤独无助的站着,一把抓和袁圆也是一副忧心忡的在一旁。二瞎子听完叙述,突然一拍大腿:“哎呀,那个陈局长不就是崔刚子他老舅吗?”
哇!大成惊呆了,不起眼那小子还有这门亲戚,昨天给人家气走了,这太失策了,天老爷咋这么调戏人呢?
咋办?大成用眼神问二瞎子,二瞎子说,上人家三请诸葛吧!大成说:“二哥,就得你出马了!”
“嘿,解铃还得系铃人啊!”二瞎子微笑着示意一下袁圆。大成马上会意,就说:“这么的,袁儿和二哥跑一趟吧,认认他家的门儿。”
“我不去,认他家门干啥?”袁圆一扭身,似乎也透露出对大成的不满:你把人家挤兑走了,这会儿才知道用着了,她想起了崔刚子“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那句话。还是秦大胡子过来推她:“走,走吧,油烟子没熏够怎么着?我蹬车送你们!”
给袁圆画素描那次,和让大成讥讽一顿,这次又被他整蛊一番,崔刚子感觉受到了屈辱,恨意许久,决定和瘸狼断交,不再去嫩江春了,但又实在想念袁圆,几次假意路过,希冀着能碰到她,然而一次都没有。几天来,就画着袁圆那幅肖像,反复画了几次,终于画出一幅满意的作品,想着如何给她送去,让她惊喜。
几个人的到来让他挺意外,尤其是见了袁圆,所有的怨恨瞬间烟飞云散,他忙不迭的迎了上去:“哎呀哈!”他一边用脚隔着,嗷嗷叫的小花狗,嘴大大的张着,有些喜极而泣的感觉,一时语无伦次,“你们……你们……咋……”
“不能来咋的,你家挂杀人刀了?”秦大胡子不怕狗,打头前说,“咋的不抗逗啊?”
“啥啊,那瘸狼……”崔刚子心存余恨,但瞄了下袁圆,就不往下说了。
“哥你还能真生老哥气啊?”袁圆笑吟吟的说。二瞎子接着说:“他逗你你就信,能真让你干那活儿吗?”不料崔刚子上来劲儿了,脑袋直摇:“算了吧,他那人心眼太花花……”
“这不让我们来请你回去呢!”二瞎子贴在他耳朵上小声说,“虎啊,人家袁圆都来了,啥意思你还看不出来吗?”
晚间,二瞎子一直等到别人都走了,才若有所思的和大成透露,老外甥那钱拿回来了,我想和你合计一下,咱用这钱把这房子盘下来。大成喜出望外:“哎呀,那可好了!”
“我是这样打算的,买下这房子,过年开春翻盖一下,比租人家的强多了!”
“那感情的了,那感情的了!”大成此刻是感到无限的希望又回来了,但二瞎子又说这钱不是借给你的,是想和他合伙。
“二哥这辈子也没啥机会了,咱哥俩经营这个饭店,也有个依靠了。”二瞎子边说边观察大成的表情。大成一瞬间大脑中翻阅了许多想法,但还是做出不假思索的神情回答道:“二哥,你的意思房子你买,其他是我的呗?“咱哥俩谁跟谁啊?”二瞎子说,“挣钱二一添作五呗!”
“那……那不就成了我租你房子了吗?”大成和楞一下眼睛,充满着怀疑。
“不是那个概念,咱哥俩能提到谁租谁的吗?万一赔了,我还能跟你要房租?别人行吗?这么的,这房子算咱哥俩的,你还是老板,啥都你说了算,你这个懒二哥也有个安身之处了不是?这整天打游荡锤也不是个头哇。”
“二哥,你不嫌老兄弟,我还说啥?”二瞎子的话让大成吃了定心丸,事情就这样定了。二瞎子又补充道:“我营业执照得抓紧,以防后患啊!”
可巧第二天一早,老周就要钱来了。
二瞎子笑着说:“你累不累啊?因为这俩钱整天跑来跑去的。”老周叹一口气说:“谁愿意跑啊,弄这么个糟心的房子。”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实在不行就卖了算了!”二瞎子循序渐进地往上引话,果然对方说:“就怕没有人要啊!”
“那你想卖多少钱呢?”二瞎子试探着问。老周警惕的想想说:“这我还得要和老娘们回去商量一下。”
二瞎子说:“那你可快点啊,老外甥给踅摸一块房场,比你这好多了,中午你要没信儿,我可就定那份了。”老周说:“我一个点儿就回来。”
果然,贴晌,老周两口子一起来了。老周老婆是个蔫吧人,这么一大笔财富,似乎砸晕了她,他更怕老周应付不了吃了亏,便一起来了。老周说:“老二要是你买,价格好说,我和你大嫂合计了,七千元,可是不能赊账啊!”二瞎子轻松的笑了:“买房子买地哪有赊账的,我给你还个价,五千八!”
“那可不行,亏死了!”老周媳妇低着头嗫嚅着。二瞎子笑了:“你可是咋亏的呢?这房子是你家老爷子六二年用两袋子苞米换的,你说咋亏的!”
“老二啊,捡到黄金就地卖,那是啥时候?”老周也笑了,“这么的,咱们父一辈子一辈的,就六千六,六六大顺!”
“哎呀大哥,超六千我就定老外甥那份了,就是图希你这儿离家近不是?”二瞎子慢悠悠的说,比真的还真。他知道老周很难遇到他这个有钱的主,急于把这破房子出手。
两个人讲来讲去,最后定到六千三。老周把房照掏出来验过,接着大成执笔,给二人签合同,二瞎子去银行支钱。
事情在当天就办了,干净利索,大成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二瞎子不愧是老采买员,果然厉害。
房子买到手,二瞎子说,剩下的三千七咱不能动,翻盖房子用。大成此时百感交集: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想我当初快冻死了,也没有雪中送炭的啊?
(十二)
袁圆的爱情
碱土地出来的少女,满怀
着对大千世界的憧憬,情
窦初开的年华,遇到了他
袁圆和崔刚子有一种微妙的关系,也许就是恋爱初期的情愫吧?那年月农村姑娘奔城里可谓高攀,一个户口就把农民捆在土地上,似乎只有婚姻,姑娘们才能脱离出来。
每当见了崔刚子,袁圆的腮就不由泛起了红晕,但还是掩饰着,少女的矜持时刻在提醒她,因此故意回避他,偶尔交集,也就是清淡的打个招呼。崔刚子从画夹子里面抽出那幅素描来。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凑过去,仔细的欣赏着,立刻笑靥如花:“呀,真像!”
大成心里酸酸的,却也过来评论一下:“嗯,整体不错,明暗还得处理一下!”
“缺灯光,我们搞专业的离不开。”崔刚子故作轻描淡写的回答。袁圆笑着问:“送给我啦?”
“行啊”崔刚子故作姿态说:“你要就拿去呗,往后做个框镶上。”
“哎,大画家给我也来一张呗?”小浪张拿个小镜子,边对着抹口红,边过来说。
“画呗,一幅十元。”袁圆打趣说,小浪张马上说:“哎呦,这来不来就向着了。”
“姐你胡说啥呢?”袁圆自觉失口,脸涌出一片红晕。
“不是要展出吗?”大成终于抓住了一个破绽,觉得不妥,马上又接着说,“展完再给她也行。”
“来得及,我再画一张。”崔刚子把画仔细的卷起来,递给小袁。袁圆跑回去找毛巾擦擦手才回来接过,洋溢出灿烂的喜悦。
弄了两个菜,大成招呼崔刚子坐下。倒几次酒,终于说了,问咱老舅是不是还在工商局?对方立刻警觉起来,瞅他几眼眼睛合楞半会没吱声。大成又倒一回酒才说:“我寻思找咱老舅喝点酒,把营业执照打出来。”
崔刚子心里有数了,怪不得呢?照样带搭不理的喝酒,头也不抬:“你寻思说办就办呢?注册资金十万最低,得验资,你有吗?”
“要不咋说咱家有人呢?”大成用柔情似水的口吻说。崔刚子原想说两句二话,但又觉得喝着人家的酒不合适,况且还有袁圆在身边,就轻叹一口气说:“看看吧,那人一般的求不动,太倔,也就我。”
“到底是哥兄弟,袁儿啊,再给你崔哥起瓶啤的!”大成嘴上说,心里想,操,装啥屁啊,用到你了你牛逼闪电的了?他认为袁圆是法宝,一到跟前他自然就酥了。但崔刚子毕竟还是个正常人,还有他所谓的艺术、接班之类,明显的优势让他自惭形秽,相距千里,不由得埋怨老天爷何等的不公平。不过这件事情过后,必须隔绝他们的接触,而且搜集他的一切劣行败绩,加以渲染,灌输给袁圆……大成卑微的笑着:“这样啊兄弟,咱们现在就去老舅那儿,试试!”
“试啥啊?看你那样子,老舅一看还不呕……”崔刚子毫不留情,还用眼睛瞟着袁圆。大成脸一阵紫红,想发作又不能,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想了想,牙一咬:“要不你……你和袁儿去?我给你打个倒骑驴。”
“那还行!用不着车,就两条街。”崔刚子冲袁圆用下巴往外努了一下就往外走。大成忙和袁圆说:“袁儿啊,替哥跑一吧!”
袁圆自然愿意,回屋换了一件衣服就出去了。大成无可奈何的目送他们远去,小声的骂一句:“王八犊子操的!”
他浑身不自在,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突然看见两只苍蝇飞舞着叠在一起,便恨恨的摸着蝇拍,猛的轮过去,结果把一碗水打翻了,苍蝇却跑了得无影无踪。
路上,崔刚子表现得很绅士,一会给袁圆买支雪糕,一会再买一个香瓜,弄得袁圆很快活很幸福。她突然问:“哥,听说有一种换肤霜,能买到吗?”
“啥,换肤霜?”他很奇怪,“你的皮肤那么好,鸡蛋清一样,还换?”
“这你就别管了,你就帮我买吧,我给你钱。”袁圆脸一红,似乎极力掩饰自己什么隐情。自从被大成亲过,她总觉得脸上腻腻的,便用水洗,每天不知道要洗多少次,可是越洗越觉得不舒服,早就听说有一种换肤霜,感觉到用那物一定能根除自己的这种感觉。
找到他舅,崔刚子说了来意,他舅说知道了,哪天过去看看。回到嫩江春,他故作深沉的说营业执照很难办,老舅说必须来实地考察,什么卫生、防火设施都得到位,这些都好办,就是注册资金是个大问题,还有致命的一点,就是无照经营这段时间,需要罚款处理……大成听得脑袋发涨,他感到很绝望。第二天偷偷的去找残联,残联答复说残疾人可以照顾,但不能照顾非法经营啊?况且残联也管不了工商啊?他灰溜溜的回来了,找二瞎子和老史合计,二瞎子和秦大胡子的意思一样,就是成全崔刚子和袁圆的事,大成摇头说我也不是袁圆她爹,说了也不算啊!老史说:“大成啊,这个媒我来保,咱们做了好事还成全了自己,何乐而不为啊?”
“唉,大哥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管那么多干嘛啊?”大成有些愤懑了。老史正色的指责道:“狗吃草我早就知道你的驴心思,大哥啥看不出来,你糟蹋我妹子春英那些话哪句是真的?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就凭你这德行还惦记着,欠不欠我揍你!”
大成坐地蔫了,酣着脸一阵惭笑:“你不也是摸人家手了吗?”
“我是咋回事?你是咋回事?”意识到自己的不检点给人家留下了话柄,老史就不往下说了。大成心里骂道:就你那根筋是筋,别人的都是闲腊肉?
下午老史就去了饭店,找袁圆谈了,袁圆只是说,史哥这事我得和父母商量,我自己做不了主。老史又去找了崔刚子,崔刚子愤愤的说:“啥玩意儿啊?有他搅和成不了。”
“崔儿啊,瘸腿吧唧的和他一样干啥?大哥是想把袁圆介绍给你,今儿个我都和她说了,这事能成!”
“按我们搞艺术的袁圆还行,就是瘸狼从中作梗,还就我和袁圆说句话都不行!咋的啊?”
说了半天,崔刚子沉不住气了,主动要求和老史一起去嫩江春。
这番大成谦卑无比,一个劲儿的问老兄弟想吃点啥?崔刚子坚决不吃,提出再一次的和袁圆去工商局。老史主动把自行车借给了他,他意气风发的驮着袁圆走了。
果然他出手不凡,下班前和他老舅领一伙人到饭店实地考察来了,晚间大吃一顿,并没有责难什么,崔刚子立了大功,腰杆儿自然挺拔,视袁圆为自己当然的对象了,只是隔着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而已,大成不好明着说什么,只是暗暗的运气,秦大胡子看出端倪,就一个劲儿说两人本来就是挺般配的,成人之美属于行善。大成没法说别的,就说人家袁儿原来就有对象,从小的娃娃亲。秦大胡子说我问过她说没有啊,怎么回事呢?大成就骂他你研究人家女孩这事是不是闲的?大胡子转身嘟囔一句:“要不就是你个瘸狼惦记人家,看你大舅哥不把那条腿给你撅折的!”
“爷们儿,”一把抓慢悠悠的在一边说,“当年刘玄德最弱,为什么得天下?靠的是仁义啊!”
营业执照有了希望,大成觉得前景一片大好,时常唱着“一棵小白杨,长在哨所旁……”但眼睛却不离袁圆,好像要从她身上侦查出什么。袁圆脸陌陌的,仿佛在故意躲避着他,这令大成很是无奈。
王大奇和岳老疙瘩又来了,开着那辆吉普车。
进屋,岳老疙瘩扫视一圈,非常严肃的对袁圆说晚间有重要客人,按上次那个规格整,这回有大业务要谈。一把抓闻讯出来说:“爷们你可为难我了,没有准备时间啊!”王大奇就说没关系,你随便往好整就行,这回是个湖北佬,咋糊弄咋是!
原来,王大奇的大买卖是要卖嫩江大桥。
(十三)
拆桥
嫩江大桥要拆迁,这个天
字号的工程,居然落到个
人手中
防汛指挥部组织各单位的人抗洪抢险进入了高潮,堤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但大水到坝肩就不肯再涨了,紧张的气氛终于变得轻松下来。水停稳了两天,就像攻城失败的军队,缓缓的撤退了。堤上的人撤回城里,饭店仿佛多出许多客人,大成又在窗户贴出招聘广告。
到月了,大成觉得应该给一把抓开支了,想来想去觉得不能超过一百元,凭个糟老头子弄个六十块钱就不少了,还比别人多呐。但又一想万一达不到老头的预期反美不美了,牙一咬多加了二十拿给了他。看到钱一把抓呵呵的笑了:“不少,不少了,呵呵……”
大成感觉不出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就说这个月还饥荒了,下个月只多不少呢!一把抓还是笑:“这就不少了,你要不够,拿回去吧!”
大成慷慨仗义的说:“哪有那么办事的,我这人就是!”
呵呵,一把抓忙自己的去了。
王大奇一伙人果然来了,两个湖北佬都拎着密码箱,一高一矮,说着夹生的普通话,九头鸟刁钻是有名的,东北人对他们有着先天的排斥。那两只“鸟”环视着饭店,似乎对环境档次有些不屑,王大奇忙说小药铺也有大人参,来这里主要是奔着嫩江第一名厨来的。岳老疙瘩也跟着过来了。进屋他丧着脸儿,四处挑毛病,末了掏出铁烟盒,捏开一张烟纸,磕上碎叶子,嗖嗖的拧了颗烟叼着:“火柴!”
袁圆忙找一盒火柴给他点上。说岳哥怎么好几天没有来啊?
“人都说上了房抽梯子,这才哪到哪啊?”接着他颐指气使的喝道:“袁圆,上茶!”
袁圆忙说哥正烧着水呢!王大奇从兜里掏出一盒龙井来:“老妹儿,来来,用这个茶沏!”岳老疙瘩忙接过去,拧开罐,闻了闻说:“绝对的西湖龙井,那棵树一年就产几斤,中央领导专供,还是朴方大哥给你的那罐吗?”
“来,老嘎疙瘩抽这个,”王大奇掏出盒三五烟扔给他,他忙把自己的烟掐灭,又掏出铁盒把那半截烟塞进去。摩挲着那烟取出来一支,嘴里赞叹着:“纯正啊这丝你看看!”
大奇顺手抖出一枚精致的金色火机,啪的一下闪出一朵蓝黄色火苗。岳老疙瘩急忙凑上去,吧嗒两下,吐出一口青烟,然后闭着眼睛品味一会儿才说:“这火机点这烟配套,还是人家老美这玩意儿,味儿正!”
“袁儿啊,茶得先洗一遍啊”王大奇对岳老疙瘩笑而不答,只顾盯着小姑娘了。他回过头来对湖北佬说,“我这老妹咋样?”
“勒个姑凉伢长得好灵醒呐”湖北佬忙不迭的夸赞。王大奇数出二十张十元的票子甩给大成。
“干啥啊?”趁大成有些迟疑,岳老疙瘩一把把钱抢过来,分出一半,“这就使不了用不尽的了。”
“大成这人仗义,好哥们儿!大奇从他手里把钱抽过来,重新塞给大成。大成手一摆:“今天大成也上桌,我请了!”
“嘿,冲你这句话,哥就够了!”大奇不容分说的就把钱怼进他的兜,“商量个事儿,明天把服务员借给我们指挥部干三天,三天就行,早晚我接送!”
“啥指挥部啊?”大成云里雾里的弄不明白。大奇告诉他接个工程,改建嫩江大桥,六十年代的大铁桥已经老化落后了,现在要把铁桥拆除,重新建两层大桥,下面跑火车,上面跑汽车,而湖北老板就是来负责收购旧钢材的。建设指挥部就设在老坎子望江楼。那大桥四公里长,光钢材就得拆下一百多万吨……大成听得眼睛发直,不住嘴的哎呀哎呀的,一口就答应了。袁圆听说兴奋极了,她说只听说老坎子大江多么美,还没有去过,这回如愿以偿了。王大奇又掏出十来张票子给袁圆,表示这是三天的工资。袁圆十分意外,羞涩的说什么都不要,说权当帮忙了,大奇很坚决,不容推辞,硬是给了。在场的人都感觉这个大奇很大气,具有大老板的风度。
第二天一早,果然大奇来车把袁圆接走了。临上车时袁圆很激动,说第一次坐小汽车,感觉到了城市和农村的巨大区别,这种经历,足以让她对家乡亲人炫耀的了。
足足到中午,一把抓都没有来上班,大成心里发慌,来了客人只好让小浪张应付着做菜。这段时间,小浪张暗暗观察一把抓做菜的步骤和手法,努力的效仿他老人家,自己也能当个名厨,让余生大放异彩。结果一干下去就觉得手足无措,不是程序错了就是火候不对,无论如何都做不出一把抓的成色,但由于她干净利索,也应付得不错。
大成弄得灰头土脸,恍恍惚惚的心不托底,自己待在厨房里发愣。直到下午,他都是失魂落魄的望着窗外,倒把二瞎子盼来了。二瞎子得知小袁去了望江楼,就觉得有点不对,埋怨大成说:“啥都能借,还有借人的?你咋不把春英借给他呢?”
“你借呀,我倒是想白给他。”大成懊丧的回答。二瞎子想想又说:“心可有点数啊,那帮小子最花花,别把人家闺女坑了。”
大成让小浪张把头天晚上的剩菜热一下,恰好崔刚子也来了。崔刚子这天请假,办理接班手续,检查完身体就跑回来了。他听说袁圆被借给了王大奇,心里很不爽,此时两个人拥有了共同的心情,所以酒喝得很投机。崔刚子说营业执照基本上通过了,就差局长签字了,有必要在安排一下一把局长,但能不安排最好不安排。大成此时心里七上八下,不知一把抓是什么原因,商量着二瞎子去他家看看,二瞎子得知原委,就说:“老兄弟啊你是给少了,他那手艺三百也值啊!不给三百也得二百啊?”
“我寻思……”大成没有往下说,只是觉得必须得三请诸葛了,二瞎子长叹一声:“萧何月下追韩信,晚间我和你去吧!”
外面传来车喇叭声,原来是王大奇拉着袁圆回来了,还有那两个湖北老板。湖北佬吃一次,就念念不忘嫩江春了。今天晚上的酒宴,还有张县长,这番,他们要敲定合同了。
(十四)
大案发生
一场惊天大案发生,居
然拐走了嫩江春的当家
花旦,嫩江春遭到重创
望江楼是老坎子景区的一个建筑,耸立在依江高处,虽然只有三层楼,但视线绝佳,站在望江楼上,一览泱泱荡荡、蜿蜒逶迤的大江,和往来船帆,对岸草地沼泽,郁郁葱葱的山包、影影绰绰的网房子以及飞架两岸的嫩江大桥尽收眼底。码头是张县长刚上任时的杰作。那时他是副县长兼码头建设总指挥。原意他只是建个塔,因着时代反封建迷信的顾虑,只修个六角楼。那时候的张总春风得意,年轻有魄力,老坎子码头景区,是他一项伟业,奠基了后来嫩江湾的基础。虽然此楼有些超前,自从建成,也没有商业利用,门窗一直锁着,但望江楼还是老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
王大奇从中央铁道部拿来拆迁大桥的一系列文件,最高兴的还是张县长,他早就希冀着这一天早日到来。在他的任上,能用一座大桥把两岸人民连接起来,是多么辉煌的一件事,县委书记马上就要退了,那么接任就是顺理成章了。不过他毕竟是有智慧的,提出几项疑点,比如大桥拆了,那么多原油怎么运输?客运火车怎么通行?……等等,王大奇对答如流,解释说,原油运输改为五百辆专业车队从齐齐哈尔走,至于客运,改为大客车轮渡。铁道部工程局图纸已经完善,正在着手各种材料投入建设,拆和建同时进行,争取在明年十一通车。王大奇还向他透露了他在中央的特殊关系,那是大得不敢想象的大人物,这尤其让张县长感兴趣,那人提拔个干部就是一句话的事。
“干就是了!”张县长一拍桌子。
拆大桥,王大奇把望江楼借了当指挥部,购置了非常高档的办公设备和安装了电话。他身下组织了三个弟兄,除了岳老疙瘩外,还有黄啷子和疙瘩杨,承诺每顿钢材给他们提成一元钱。每吨一元,一百万吨就是一百万,多么有魅力的数字啊?要知道八十年代初,一个县里出现一个万元户是要上报纸的。而且这一百万不能平分,要按工作成绩和贡献分配。岳老疙瘩因此极力的表现,努力做出二把手的样子,大事小事都要管一下子。他给自己定位是二把手,所得一定不会低于百分之五十,至于黄啷子和疙瘩杨,啥也不是,纯螳螂子一个。螳螂子是当地的土话,意思大概就是无能和卑微的意思。其余的一半,让那两个人分有点可惜了,他十分想把他三哥大酒宽插进来,说是三哥能管理工程,比那两个螳螂子强百倍。大奇对此不置可否,只说开工再来吧!
嫩江大桥是六十年代初建的,当初只是为了大庆油田运输原油,抢修了那条铁路。大桥全是钢材结构,有四五公里长,据说是嫩江上第二座大桥,第一座应该在齐齐哈尔。不同的是这座桥是唯一连接黑吉两省的大通道,属于东北规模最大的桥梁。建桥的时候人烟荒凉,尚来不及有通汽车的计划,毕竟是两省的分界,冬天还能走大冰,夏天只能坐船了。二十多年过去,人口暴增,说要重建大桥,也在情理之中。
王大奇手里有国家桥梁部门的各种批件,厚厚的,部里、省里的文件应有尽有,不容置疑。拆桥建新桥的天字号工程,居然给了一个个人,你说王大奇的道行多深?据说是铁道部部长亲自批给王大奇的,传言王大奇进出中南海都随便。这一点,岳老疙瘩对王大奇佩服的五体投地,成了他最好的宣传员。谁也不知通过什么路子联系上了湖北佬,千里迢迢过来收购旧钢材,他们马上准备签合同,并预付定金1000万。大奇借来小袁,也就是为了招待湖北佬。
嫩江到了松嫩平原,水面变得宽阔起来,江东属于沼泽平原,有着丰富的植被。江西岸是莫洛红岗子的高点,被大江冲刷成为陡峭的悬崖,几十里长龙般的绕着一泓江水。江东就是黑龙江省了,那边则是一马平川,视线非常辽远,倘若到了一年一度的涨水期,那大水就一望无际了。
这两天由于一把抓的失踪,袁圆被借走,崔刚子的离职,嫩江春仿佛没有了灵魂,陷入了危机。虽然小浪张临时上阵,老姚婆子当了服务员,只是权宜之计,当务之急是把一把抓请回来。大成和二瞎子去一把抓儿子家找了几次,只得知一把抓已经回安广老家了。他儿子不耐烦的说:“你们就别指着他了,七十多岁了还干什么干?”
“原来以为给的不少了,扯不扯呢!”回来的路上,大成显得非常懊悔。二瞎子说:“怕是指不上了,一个金字招牌一个当家花旦,有借米借面的没听说还有借人的,老兄弟啊,该大方的时候你小气,该小气的时候你大方,这回怕是鸡飞蛋打了。”
“袁圆不能吧?”大成不由的疑惑起来,觉得王大奇是个讲义气的人。二瞎子又说:“我总觉得拆大桥这事不准成,袁圆怕是羊入虎口了。”
“明天最后一天了,再说什么也不行了!”大成想,无论如何就三天时间他也不能把她怎么了?
那是袁圆被王大奇借去的最后一天,她很奇怪用她做什么?那些业务她一无所知,王大奇始终彬彬有礼,保持一种绅士风度,只让她看那些文件,她一个初中生,能读出些皮毛,但知道他们是在做着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对大款王大奇敬佩之心难以表述。其他工作就是陪着湖北佬四处吃喝,进行些端茶倒水的工作,乐哉悠哉,感觉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上午,王大奇领着那两人小弟走了,出去了,留下岳老疙瘩和小袁在望江楼,岳老疙瘩当然不放过这么独处的机会,不断的对小袁做出上下级的关怀,和不失时机的献殷勤。他有个特点,就是把自己的经历编成传奇故事,这个故事还与时俱进的不断修改完善,滔滔不绝的和每一个人讲诉。由于版本不断的更新,难免让人家挑出矛盾之处,他也不因此气急败坏,总是能用一个新故事来自圆其说。
很晚了,三个人还没有回来,袁圆不想再做岳老疙瘩的听众,急着回去,便借着上厕所的理由出去了。外面一片寂静,连一丝风都没有,却看见西方出现了火烧云,血一样红,边缘泛着金黄灿烂的极光,那云霞照到水面,半个嫩江都染红了。平静的水面宛如一面大镜子,幻化出一幅伊甸园般的图画。她的心陶醉了,似乎有一种诗意在涌动。她甚至想,如果崔刚子哥能来这画一幅画,那该多美啊?
合同终于签了,机警的湖北佬在条款上规定得特别详细,包括拆迁开工日期和甲方提供的场地,一枝一节都分得清清楚楚。乙方预付定金一千万,打到了王大奇公司的账户上。时不我待,湖北佬马上打马回程,组织拆迁队伍。王大奇这边在银行找了谷行长,把钱全部提了现,整齐的码在车后备箱里。
他们回到望江楼时,天已经黑了,火烧云渐渐的被厚重的老云接替,天空渐渐变得青灰,的他让岳老疙瘩等人再把所有的材料都装上另一台农用车,让拉到农村一个空房子里,自己接上袁圆,径直的开走了。
嫩江春缺人也不能停,好在小浪张也能说得过去。看见小浪张的春风得意,秦大胡子心里不是滋味,又不好发作,不巧那天停水,又来了客人,小浪张就说让他去挑水。大胡子闷头不语,再说,他就没好气的说:“你当我是大茶壶呢?”
这句话骂人挺狠,大茶壶是原来窑子房里面伺候窑姐的角色,小浪张愣了一下,说“老姐夫你说那是啥话啊?”
“啥话?我也是你支使的?潘金莲和武大郎说话还得叫个相公呢!”
小浪张受到如此辱骂,一时不敢说什么,委屈得站在旁边掉眼泪。老姚婆子见状便骂道:“挺大个老爷们,白长了裤裆里那玩意儿,你以为你比武大郎高多少呢?就你那两下子,当大茶壶都得让窑子娘们给祸害死!别哭了老妹儿,我挑去。”说着就出去了。让亲家母一顿骂,大胡子自觉理亏,就出去了。
大成那时就在窗前,有些魔怔了,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一直望着窗外。
一连多日,大成宛若得了伤寒病一样,百无聊赖的躺在小炕上,终日垂头丧气,几个月的经营,仿佛过山车一样的跌宕起伏。王大奇案件发生后,他和崔刚子多次骑车去望江楼探查情况,只能见到被贴了封条的门窗,趴着窗户,尚可看见里面的破败凌乱景色。绝望之余,崔刚子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瓶,那是小袁让他买的换肤霜。他右手飞起来,一道弧线,那瓶子落到水里,溅起来一束水花。
当初湖北佬回到武汉,组织拆迁队伍,奇怪的是,再也无法和王大奇联系上了,电话一直打不通。有个老公安得知这件拆桥的事,认为很蹊跷,就动用了关系一查,根本没有这种事!湖北佬大惊失色,急忙回到大赉报案,那时的王大奇已经无影无踪了。张县长大怒,勒令公安无论如何都要把王大奇等人缉拿归案。望江楼被查封,除了王大奇和袁圆外,岳老疙瘩等人均被收监。查了两个月,他们属于不知情者,文件造假他们也不知道,除了吃吃喝喝,一分钱没有花到,审了一段时间,也放了出来。
(十五)
困境
门庭冷落车马稀,短暂的
辉煌过后,众叛亲离,形
只影单,起步即归宿
大成听到岳老疙瘩放出来的消息,就去他家看看,想得到袁圆的下落。不料几次都不在家。 隔几天,他却到了嫩江春,大成问他受了不少苦吧?
“我就是给保护起来了,和他们不一样,吃小灶。”他淡淡的回答。
问到王大奇和袁圆的下落,他警惕地往外看看,小声说:“去香港了,够过了这辈子,我这中央有人说话了,就我这身份。”说着他并掏出十元钱拍在桌子上,“几个哥们儿给我接风,照这个安排!”
人心叵测,岳老疙瘩叹一声,并表示他那路子一开始就知道,劝他不听啊,不是我市里有人报信儿,当天就进去了。
逃亡三个月后,王大奇在大连南山宾馆被湖北来的警察抓走了。那一千万投资了一个填海项目,干了一半,就泡汤了。王大奇被判了无期,唯一不知道的就是袁圆的下落。
小浪张的辞职,再一次的使饭店陷入困境。本来客人还稳定,她的手艺也日趋成熟,可是说不干就不干了,也没有任何理由。大成问二瞎子,二瞎子吧嗒着嘴说:“谁知道咋回事儿呢?大概找到爷们了吧?”
再让大胡子领衔出马,他坚辞不受:“拉鸡巴倒吧,再干下去,老姐夫就不是人了,我还得养家糊口,蹬我的倒骑驴去吧!”
就剩老姚婆子了,她对厨艺一窍不通,无奈,大成只好自己上灶。大成的特点就是埋汰,做的咋样姑且不说,那锅灶糟害得简直就是猪食槽子,满地都是脏水、菜叶子,鼻涕粘痰一大堆,是人看见都吃不下饭。老姚婆子厌恶地磨叨他:“不知道以为进了猪圈呢,伺候你都伺候不过来,拉鸡巴倒吧,我也不干了!”
“别价呀亲家母,你走了我连个伴儿都没有了。”
这下嫩江春彻底没有客人了,门前冷落车马稀,开不出工资,老姚婆子果真回家了,大成凄惨的说:“亲家母你走了我连个伴儿都没有了。”
“嗯呢,弄个老母猪吧,你还没舍奶呢?”老姚婆子骂着出去了。
艺术家崔刚子最终还是接了小老崔的班,在老史车间当个工人,每天都是和老史谈嫩江春,谈袁圆,有许多人给他介绍对象,他不置可否,心里还是想着那女子。
“还惦记个啥?”老史多次提示他,“早叫王大奇给耙扎了。”
“不能,袁圆不是那种人。”二牤子总是固执的摇着头。老史以过来人的口吻说:“老弟啊,自古红颜薄命,袁圆那种女子太炸眼,你惦记别人也惦记,怕养活不住啊!不如找个朴朴实实的过一辈子,像我家你嫂子那样的。”
“我总梦见她,好几次都回来了,睁开眼睛就没了,人啊,要是总能活在梦里多好啊?”
平时,大成和二瞎子百无聊赖的躺在小炕上,说些五千年前后的话题。秦大胡子偶尔用车带点烧柴和菜来,和他们喝点小酒,临走再扔给大成一盒烟,骂着杂走了。大成终日垂头丧气,打不起精神,半年多的经营,仿佛过山车一样的跌宕起伏。王大奇案件发生后,他变得怔怔的,终日喝酒打发时间。想来自己是个天大的虎逼,当初怎么能把她借出去呢?还有,对一把抓的确也太过份了,唉,一切厄运都是从那时开始。
出事那时,袁圆的父母不见了闺女,和她姨夫一干人找上门来。大成隐瞒了是他把袁圆借出去的情节,只是说是吃饭认识了王大奇,不知怎么就跳槽了,以后的事情谁都说不明白,只知道公安在抓捕王大奇,而王大奇把袁圆拐跑了,跑到哪里,谁都不知道,毕竟世界这么大。他还带着她父母找到王大奇的家,大奇的媳妇有些魔怔,还没等说话就开骂:“要知道他在哪儿,公安局早就把他抓回来了!作孽啊,好日子不好过啊!小婊子啊……”那女人歇斯底里的骂声,追到大门外他们的耳朵里。再找到公安局,更是没有一句准话,说案子还在侦查中,如果你家有了消息马上报告,否则就是知情不报罪。袁圆的妈哭个不停,一个劲儿的说:“……当初啊……不应该啊……我就啊……”
只有老史他们来,方能给嫩江春带来一丝生气。自然他们还是老套路,干点私活,车间有点小外快,就买些鱼来,还是王福贵掌勺,这样子下去,也没有了饭店的样子。
到了冬季,随着第一场雪飘落下来,天遽然变脸了,人们还来不及换上棉衣,严寒就猝不及防的袭来,西北风漫天遍野的扑来,路断人稀。
营业执照最终也没有心思去办理,工商局那边喝了酒,就没人来过问了。饭店里没钱卖煤,只能寻些破烂草烧烧炕。二瞎子说,这么下去咱也靠不起啊,不如收拾收拾把房子租出去吧,说有一家要开五金日杂的要租。大成也说不出什么,但他说那店里那些东西呢?二瞎子说那还值几个钱啊?不过就是五元钱兑来的吗?收拾回去卖破烂吧!唉,老兄弟不叫你,我花这么多钱买这个破房子干啥?来年春天,翻盖房子也是一大笔钱,你要是能拿出钱来,房子算你的也行,要不你那些破烂还没地方消化哩。”
大成很生气,认为被二瞎子套路了,当初不是说房子是两个人的吗,怎么变成他一个人的了?这不是吃独食吗?就和他商议说:“我能不能拿出钱来你还不知道吗?裤兜子里一掏一把虱子,这么的二哥,房子算我的也行,开春咱接着干,钱没有我给你打欠条。”
“房子我都过完户了,”二瞎子慢悠悠的说,“那不妥吧?老兄弟你有房,二哥还是一无所有呢!”
“你有我有不一样吗?当初不是说……”大成努力的说服对方。二瞎子哑笑一下:“这老兄弟啊,心思都用到哪儿去了?”
终于两个人发生了很激烈的争吵,直到秦大胡子的到来。大胡子咒骂着鬼天气,嘶嘶哈哈的搓着手。大成见到他,就说:“正好老姐夫来了,你说说二哥这事出的,房子变成他自己的不说,还要把我那东西买破烂。”
见两个人气氛不对,大胡子问了缘由,想想说“再干下去也是越陷越深,关门也不错,这么的老二,他瘸腿吧唧的都造什么逼样了,你出二百给他,就算买房子多花二百能咋的?不料二瞎子慷慨得很,一口答应:“中中中,谁和谁啊?”
平静下来,二瞎子呵呵笑一会儿说:“老兄弟,咱哥俩这么多年了,唇齿相依?都是犯不上的事,那房子也快塌了,明年翻盖一下,你能干还照样干,二哥支持你。这说话就滴水成冰了,再干取暖也是问题。”
事到如此,大成只好点头称是。二瞎子掏出二十元钱,让大胡子出去买点熟食,三个人喝了顿散伙酒。
这个冬天干冷,雪疏风急,小北风卷着灰色的残雪,嗖嗖的扫荡着,在这种鬼天气下,出个门需要相当的勇气。大成家很久没有上门卖破烂的了,他终日蜷缩在小土炕上,每天胡乱的吃些食物果腹,酒瓶早就空空如也了,嘴都淡出个鸟来。倒是几伙要账的不屈不挠的过来,自然是没好话的,老姚婆子要工资比较勤,她家日子也不好过。大成说,亲家母你看这屋啥好你就拿吧!
“操,把你那条腿撅折了!”老姚婆子恶狠狠的骂他,他呲呲的笑:“别的啊,这中间还有一条小腿给你吧!”
幸好外面还有些残账,大成也去要,要点回来,抓紧买些粮食燃料,余下还能装二斤白酒。
眼看来到年了,二瞎子和老史分别给送来二十元,崔刚子也不计前嫌,给他送来了一桶酒和五斤鲫鱼。老姚婆子本意是来要账,见年过不去了,掏出十元钱扔给春英:“算我上辈子欠小瘸子的吧,这米没要着倒把口袋搭上了。”
(十六)
二瞎子当了老板
翻建了房子,二瞎子大登
科后小登科,摇身一变成
了老板,无可奈何花落去,
大成仰天长啸
春天总算来了。
清明前就开了江,这年是武开江。大风咋起,昏天黑地,小镇完全被挟裹在恐怖的阴霾中,里不出外不进,似乎有千万匹烈马在大冰上飞奔,俄顷撞击在一起,冰排掀起巨大的浪,继而化成水雾,人在屋里就能听见跑冰排的炸裂声。相对文开江就没有这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了,那必须是没风的春,暖阳温润下,大冰渐渐的从青蓝变得惨白,逐见竖起的冰碴,慢慢的分解成稀碎的冰珠,随后就是一江春水了。
几场狂风过后,嫩江趋于平静,除了阴坡有些残冰,江水平缓起来,撞击中昏死的大鱼半阴半阳的浮动。
柳芽开始绽蕾了,杏也发出嫣红鲜润的幼蕾。
能出屋了,春英打算出去捡些破烂,就提着袋子出门了。她发现嫩江春鱼馆扒了,一伙工人在忙碌着,秦大胡子竟然在里面指挥。春英凑过去问:“老姐夫这是咋的,翻盖啊?”
“哎呦,这不是老板娘来了吗?”大胡子戏谑道:“英啊,这一冬养的,粉嫩粉嫩的。”
“滚犊子,”春英骂人只会这一句,也让那帮倒骑驴跟着哈哈大笑。这时,二瞎子押着一马车砖过来了,春英见了打招呼:“二哥,这么快就动手了?”
二瞎子乐呵呵的说:“力工活儿包给大胡子那伙倒骑驴了,眼下还缺木瓦匠没上呢!大成呢?中午让他到大姐那喝酒,顺便帮帮我。”
“他在家垒猪圈呢,说屯子他表哥赊给他一窝猪羔子,要养猪呢,一个废物,吃喝行!”春英撇撇嘴说。大胡子嘴快,马上接上:“怪不得呢,让老姐夫来啊,一个保一个!”
大伙儿一阵哄笑。
“像你奶奶个孙子!”春英掉头走了。
“就是让他过来喝酒啊,你告诉他,要不还得去请。”二瞎子又叮嘱一遍。
春英到家就告诉了大成,大成造得浑身是泥水,那个小院,再盖个猪圈,过人的道都没了,只能走后门。说:“那我得去,看看盖好房子我还得干啊!”春英骂他吃一百回豆腐没豆腥气,再干房子老婆都得归人家。
“归人家更好,挣了大钱,我去美国把腿治好,大闺女都往被窝钻。”
“你家祖坟冒青烟那天吧!”春英说。
“这么快就动手了?照原来的起啊?”到了工地,大成心里酸酸的,但还是做出无所谓的神情。二瞎子又笑了:“往院里扩了,原来七条檩,这回九条了,两头过道也抻出来了,都说滴水檐不能压屋里,这不现找人破的吗?钱不宽敞,这不老干部给拿两千。”
老干部也一身灰土的忙活其中,凑过来说:“反正那是我的棺材本,我死那天,你不还我,就卖你房子。”
“都死了还咋卖房子啊?”大成逗他,“一领炕席,找个沙土地就埋了。”
“浪费那炕席了,叫两条狗吃了算了。”大胡子在旁边不甘寂寞。老干部骂他俩:“没一个好东西,两个活王八!”
嫩江春原来的锅碗瓢盆堆在一个角落,二瞎子让大成收回去,能用的用,能处理的就处理了。大成说:“别的呀,咱开业还得用呢!”
“这老兄弟,来了会过日子劲儿了,再开业说不上干啥呢,谁还用这些东西啊?”下午,他就让大胡子用车给大成送过去了。
一个多月后,盖成了砖房,很高大,还抹了水刷石的面,五一左右,新的鱼馆又要开业了,请大成来题了字,名字是嫩江四季鱼馆,居然比原来的牌子还大。
正式开业那天,大成特意起个早清理猪粪。那一窝七头猪都请了回来,饲料就成了大问题了,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苞米面又买不起,只能在农村赊几袋子糠面,再就是到各个饭店要一些泔水兑着。人家饭店早有人定了泔水,比要饭还难,幸好食品厂下水道能捞些淀粉汤,由于放淀粉水不定时,捞淀粉的人又多,都挤在一个马葫芦,只有占住地方才能捞到,他为此置办了一台倒骑驴,每天吃力的蹬着,造得一身浆水,宛如一个小打拉鬼。
今天运气不错,他很顺利的捞了两桶淀粉,便想着应该回去了,二瞎子的饭店十一点开业,应该是很丰盛酒席。唉,自己吃的和猪差不多,猪还有人喂,人呢?
每天路上他还能顺便收点破烂,可是今天没有时间了,他直接蹬车到了饭店。
门外堆着些啤酒瓶子,他感恐怕让别人捡去了觉如果不及时经管起来,,于是他努力的把那些东西都划拉到车上。恰好二瞎子出来了,笑着和他打招呼:“这家伙造的,老兄弟真是个过日子的人,后院还有,都收去吧!”
“这边一共二十二个,我数了。”大成的意思很明显,就是给钱。二瞎子呵呵的大笑起来了:“离谱了,啥钱啊,啥叫哥兄弟啊?以后都是你的了,再放两个泔水桶……先进屋,就等你了……”
屋里人很多,他往后厨一看,上灶的厨师居然是一把抓,大胡子和老姚婆子给他打下手,一片繁忙。一把抓还是那副淡然,看惯不惊的神情,瞥一眼大成,也没有任何反应。倒是老姚婆子看个正着,张开大嘴叫了起来:“喂呀,这是哪跳出来一个灶王爷啊?”
这一嚷嚷,大家都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这边来了。大成倒不尴尬,自嘲的说:“咋的?别看衣服破,肚子里有干货!”
这一来众人都哈哈大笑,老史过来说:“”那啥,你回去换一套衣服,赶趟!”
“换啥换,我也不说媳妇哇!”他做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神气。老史说:“你不说人家说啊!你看看墙上贴的啥?”
大成惊奇的发现,墙上贴着双喜字,这是什么情况?他有些蒙了,突然发现,小浪张也在,穿着喜庆的婚服。莫非……此刻他的心中瞬间如滚雷奔马。看出大成的惊诧,老史凑过来神秘的笑着:“这点新闻你都不知道?人家就是老板娘了!”
“大成你看合适不?”老干部和大姐过来说:“我们的红媒,总不能叫他耍一辈子光棍啊!”
“那咋不行呢,这么浪的小娘们儿!”大成没心没肺的乐得闭不上嘴,凑到小浪张跟前说:“哎呀,这回得叫二嫂了,我白惦记了!”
“是吗?你早说啊,”小浪张亦抿着嘴笑得开心,“等着吧,我把你二哥伺候走了再伺候你!”
“大喜的日子你这嘴!”大姐嗔怒着挤过来制止他们。
“这哪来的味啊酸的溜的?”岳老疙瘩看着大成,夸张而调亵的捂着鼻子。大成做出满不在乎的神气说:“吆,这不是岳武穆吗?怎么,特意从台湾回来的啊?”
“别挨着我啊!”岳老疙瘩不接话,赶紧闪开了。
崔刚子仿佛和大成换了角色,打扮得很整齐,看见大成,有些百感交集的心情,想想没有打招呼。大家都就了座,唯有大成没人招呼,还是老周过去把他拉过去坐了。
大成内心不由升起一股感慨:除了袁圆,早先的人马都齐了,按理说是应该随礼的,可是自己这般模样,随他去吧!
王大奇诈骗案出现后,成了镇上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多数人还是比较敬佩那人的招数:那玩意儿,骗到中央去了!直到他被抓后,人们才纷纷咂舌,觉得这个下场就不值了,起码要到五十岁才能出来,等于一辈子的大狱。岳老疙瘩也成了新闻人物,闹个留厂查看,变得灰溜溜的,上下班都耷拉着脑袋。老史见到他,问起那事儿,他说过一段时间得去北京一趟,无论如何也得把他保出来,就得动用台湾的关系了,毕竟哥们儿一场啊!
出来后他不敢造次,再也没有弄那些金属,一直也没有去大成那卖货。
“大伙这不都来了吗?”二瞎子端一杯酒,满面红光的说,“今天小店开业,也是我和张丽的婚礼,双喜临门,大家一醉方休啊……”
“呵,二瞎子下生的时候戴绿帽子来的,这辈子是摘不去了。”大胡子小声着对大成说。大成马上来了神气:“当年的二嫂就是因为二哥武功全废离了,这回还能答对住她?”两个人发出一阵得意的怪笑。
小浪张妆画得很浓,头发明显是在理发店盘的,仿佛又年轻几岁,她依偎在二瞎子身边,一副幸福到骨髓里的感觉。
散了酒场,大成晕晕乎乎的回到家,倒头便睡。不一会儿老史也跟来了,春英沏了一壶茶,不满的说:“哥,咱养的孩子让人家给抱走了,房子我们连边儿都挂不上了,你说老王二哥这是人出的事儿吗?”
“老妹子啊,”老史喝一口茶,娓娓的说,“这事儿咱不能挑理,咱干不了人家干,毕竟房子是人家买的。”
“那……那也得和我们说明白啊,我家那个虎逼还寻思他接着干呢!现在一看,那些人都是他鼓捣走的。”
“老妹儿啊,也不是啥好事啊,”老史依旧慢悠悠的开导,“大成不适合干那玩意,养猪不也挺好吗?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啊!以后那厨房的泔水必须得归咱,放两个桶在那。”
这头正说着,门咚的一声撞开了,原来是崔刚子:“主任在这呢,你说我看见谁了?”
“谁啊?”老史见他这般激动,感到必有缘故。二牤子接着描述,原来他每天都从小袁姨家路过,虽然绕一道街,但成了习惯,每次都要往院里张望一下,今天突然发现袁圆居然真的站在院里,他惊喜的喊了一声,不料袁圆朝大门看了一眼,转身进屋里了,崔刚子再叫,也没人出来,大门插得死死的,也进不去,他只好转头来了这里。
“是不是你喝多了,眼睛看迷糊了?”老史觉得不可思议。崔刚子大声嚷了起来:“那还能错,绝对是她!”
“什么什么?”大成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什么袁圆啊?”
“睡你的得了,”春英呲哒他,“这家伙的!”
“啊啊,做个梦吧?”他叨咕着,又躺下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