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在雨中
这雨不是我请来的。我上班的时候,便看到窗外天色晦暗,下了小雨了。下班出车间,走在楼宇之间的小道里,还没淋着雨,身子骨便感到有点冷了。走出了门,走进霏霏雨中,才知风雨总是同行的。有雨无雨,对于上下班的打工族,是无关紧要的。是整整一个雨季又怎么样呢?寄生他乡,不种地种田,庄稼稻粱远了,我们成天忙碌于生活,对那片大地甚至都疏远漠然了。可想起这寒风冷雨中仍在田地里赤脚侍弄庄稼的乡下父母,心海便不再死灰平静,而浮了一羽一羽伤愁的思绪,头不由得低了。可人隔千里,我伸出手又有什么作用呢?但愿他们年年康然无恙,自己会照顾自己,这便是我在他乡的一个最大心愿。当年在他们眼里,我是受呵护的孩子,而一旦走进生活,在现实中受曲折和磨练一段光阴,仿佛一夜间懂了很多,成大人了。我尊敬他们,尊重他们的一切,不论对或者错,我都尊重。
我是怯懦的,我从他们的血汗里吸取了经验,忍耐忍让甚至缄默。我是执着的,传统的习俗学校的教育让我领会了执着。在这类似萍飘的生活里,我坚守着执着,对生命的信赖,对信仰的重认,对追求的幸福,我从来没有改变过动摇过。我祈求并努力促使我的成功——即使在后人眼里只是一个一挥而就的过程,一条不仅靠人力更靠毅力走完的路而已。即使这样,我亦没有成功,甚至不指望成功,但为了信仰的纯洁和高尚,为了人的自身的真实面目,我坚持着,即使艰苦,仍不改心志。这也许是我当年的一念之差,但最后我一定不后悔怨艾。把热血洒向阳光大地,把头颅抛在神圣的进取途上,大概不会是愚见浪费吧。
雨仍在不停的下着。我低着头,为了躲避风雨而缩短了脖子,模样让人惊诧厌恶。我可不在乎,这是我自己,真正的自己。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有的打伞,有的在跑,有的昂着头吃这冷雨,有的慢慢游——这种自得的方式总让人想起“幸福不是毛毛雨”的歌谣。我是外来工,我们这些外来工,仿佛都是生活的齿轮,时时刻刻都在为着生和活运转着。我想我生来应是做李叔同式的和尚的人,或者属苦行僧,算归于面壁参禅之类也可以。碰见熟人迎面而来,只是遥遥点头即与我擦肩而过。信仰在我心灵中,不食人间烟火,食人间烟火,全在于自己的把握。漂泊流落终究有个时限,要想留住这段韶光的真谛,便是珍惜这段岁月的生命,作为生根或鹰翔的起点。
书店很小,两壁书柜,拳头枕头血光剑影及自作多情又自寻烦恼的卿卿我我的书足占了三大层;还有养生书气功武功断定今生幸与不幸的相书,也足占了一层又一大角。这是我们现代人的半个脑袋吗?我想要的书也是有的,平凹先生的《坐佛》,汪曾祺先生的《异秉》,沈从文大师的《边城》,《郁达夫文集》也是在这间书店置的。现代作家中,郁达夫、鲁迅、沈从文三位前辈的书和文字,我是最最喜欢读喜欢想的。鲁迅先生的冷凝超绝,达夫的忧郁率真坦荡,从文的四处落笔四处委婉干净留人的湘西,都可以品味千次万次。我喜欢逛书店,不为其它,只为在书店里,能寻回少年时拿云的豪气,以及让灵魂纯净的气氛。买书却是次要的。书是我们的精神储粮,一旦与我们的生活隔绝,我们生活的明天将会走向何方?
书店里的人不少。面对那些年少的尊者,面对神情专注的打工仔打工妹,我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妄断和浅薄,我与散漫无心的过客有什么两样呢?我为什么那么那么地为自己画圈子欺骗自己呢?要学点历史,要体会什么才是真实的睿智什么才是知识的厚重。寻找书,虽然书店没有,心中却快乐着,为身边这同是天涯过客的求知者求充实者快乐着。在滚滚红尘中,无能者去做和尚确实是一种不错的选择。但做不了弄潮儿,做不了指点江山的风流人物,在现实生活中多读几本书,多点君子气息,即使在凡尘中平平淡淡,也不知道比现在这风雨中苦苦支撑死守最后的宫殿而心衰力竭要强多少倍!清净无为也是一种超然境界啊。
帘外风仍在雨仍在,帘内他们的专注仍在。我们来自五湖四海,我们都有着近似的追求也有着相似的艰难历程。到了这方天,到了灯火辉煌的这个境地,我们抬起头来,凄风冷雨是一杯苦酒、烈酒,饮尽之后,即使兜头而来的仍是雨季,我们风雨兼程,打工的兄弟姐妹啊,我们仍会挥走障眼的阴霾。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沉着,坚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