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堂姑

　　　　　　　　　　　　文/碣石清风


　　堂姑冷凤茹与我同龄，是我三爷的小女儿，小时候，我们住前后院，一起玩着长大。三爷英年早逝，后来，三奶也撒手西去，解放前夕，可怜的堂姑就成了孤儿，我也随着父母在战火中东奔西走，过着动荡的生活。虽然离别了堂姑，幼小的心灵里却一直牵挂着命苦的她。解放了，我们一家终于在沈阳团聚，却不见堂姑。
　　堂姑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解放时候，他们也都先后成了家。堂姑先是跟着哥嫂过，嫂子指桑骂槐不容她，她也只好忍气吞声含住泪，后来，她就轮着在哥嫂姐姐家住，有段时间还自己租房子住，没有爹妈的孩子就是苦。她的大姐在沈阳，二姐在锦州，哥哥在北宁，每换一处居所，堂姑就转一次学。虽然生活艰苦，但总算断断续续有书读。我曾经找过堂姑几次，一直不得见，每次去的时候，堂姑都恰好新换了地方。但通过亲人们的只言片语也多少知道她一些情况。
　　后来，在阶级斗争激烈的那些年月里，我们这些泥菩萨过河的人家顾不得打探身外事情，当然也不会过问堂姑的情况，慢慢地也就断了她的消息。但我心里很清楚，堂姑的处境一定很艰难，无依无靠，谁会关心她呀？孤苦伶仃，怎么活下去呀？
　　在沈阳读高中时候，那年寒假，我曾去过一次北宁专程看望堂姑，幸运地见到了她，堂姑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这时在一所学校里代课，很短暂的一次见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堂姑总算自立了，我既高兴又羡慕。
　　文化革命中我再次见到堂姑时，她已经离开了学校来到锦州，这时候，不愿再飘泊的堂姑已经定了亲，堂姑总算有了自己的归宿，我由衷地替她高兴。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堂姑，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了。
　　我的命运也多舛，我的祖父母及父母亲也先后离世，随后我也下了乡，落户河北农村，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中，我获得了新生，成为一名人民教师。我遍尝了人生中的酸甜苦辣，世态炎凉，人间冷暖……
　　半个世纪中，我时刻不忘与我同龄的堂姑，虽然没有联系，但一直思念与牵挂。
　　半个世纪，太漫长了；咫尺天涯，太遥远了。同一血统的姑侄却沦落为路人，不免有些哀叹，想起来就痛心……
　　我常常在心里呼唤：“姑姑你在哪里？”
　　堂姑听得到吗？我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
　　退休了，就更加怀念堂姑了，退休了，有时间了，便开始寻找打探她的线索。
　　有时候我也怀疑自己的情感，“为什么这样念念不忘？”
　　是因为小时侯在一起玩耍的那段美好时光吗？还是那割舍不断的血统与亲情呢？这种情感我自己真的说不明白！
　　年前，我终于找到了依然居住在锦州的堂姑的下落，立时拨通了堂姑家的电话。那种喜悦真是无以言表，一小时的交谈，太短暂了，便萌发了前往锦州看望堂姑的想法。
　　当年堂姑的婚姻并不顺利，这是沈阳大堂姑的女儿少英告诉我的，少英，也是我儿时的伙伴，长我一岁，文化革命后，我们一直没联系，更没有来往。都不想给对方添加麻烦，就是当时所强调的要站稳立场与敌人划清界限，那时候社会关系越单纯越好，我们这样的人家既怕影响别人又怕别人影响自己，跟谁也不走动，其实是不敢走动，久而久之，便没了亲情。下代人之间更没有联系了。最近几年才开始有了接触，去年我在沈阳见到了少英姐，她把知道的堂姑的大概情况讲给了我，听后我大吃一惊，堂姑的路竟这么坎坷！原来，那年在锦州我看到她后不久，事情就有了变化，因为出身问题，婚事吹了。这对堂姑是一次极大的打击。后来再找婆家就太难了，高不成低不就，哪个敢娶另类子女？真是红颜薄命啊，堂姑心灰意冷，曾一度轻生。她的二姐我的二堂姑把她看得很紧，唯恐再出意外。后来二堂姑有了小孩子，一个，两个，堂姑就帮姐姐带孩子，虽然足不出户，这却使她精神多少有了寄托。
　　……
　　不忘堂姑，这是我心中的结；见见堂姑，这是我多年的梦。
　　今年五一，我携妻子踏上东去列车前往锦州看望堂姑。见了堂姑，满肚子话语却一时无从说起，我们相互望着，都没有说话，两眼湿湿的，无声胜有声啊！半个世纪多的沧桑岁月，那个家庭带给我们的苦难经历……往事不堪回首，不堪回首啊！
　　令我欣慰的是，堂姑脚步轻盈，很精神，不象古稀之人，相比之下，我却显老态龙钟。
　　堂姑身体健康，生活幸福，这是我所希望的。现在，她与老伴闲赋在家安度晚年，膝下两儿一女，儿孙绕膝，享尽天伦之乐，苦尽甜来。
　　当晚，堂姑一大家子盛宴为我接风，我生性脆弱，易动感情，火热的话语，滚烫的亲情，其乐融融的气氛，使我几次控制不住而落泪……
　　堂姑身体健康，堂姑的孩子们很优秀，儿子毕业于沈阳音乐学院，女儿毕业于大连医学院，他们都有自己理想的事业，就连堂姑的儿女们的孩子也都在读高中了……
　　夜里，兴奋无眠，我们便各自畅谈往事，堂姑有一段辛酸史，苦难史，其实也就是她自己的奋斗史。在他走投无路万般无奈时，遇到了一位比他大一岁的年轻人，其貌不扬，且家境贫寒，堂姑不客气地拒绝了他。后经多人撮合，堂姑也就认命了，想，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如意郎君找不到，就将就他吧，这时候，认真考虑是多余的了，只有草率就够了，他头脑空白稀里糊涂走进了婚姻殿堂。婚礼凄凉，租了一间陋室，冷锅冷灶，没有鲜花也没有亲友没有音乐更没有喧闹。就这么悲惨……婚后，堂姑发现丈夫心地善良，心灵手巧，冷了的心便开始复苏了，“嫁狗随狗，嫁鸡随鸡，”她不再三心二意，决心跟丈夫携手打拼，首先营造自己的窝。夫妻二人开始到各地拣砖头瓦块，寻找废旧钢筋，日积月累，积累多了就卖出去，然后再买上新钢筋，不到一年时间，他们居然备足了各种建筑材料，白手起家，房子终于盖起来了。夫妻二人，一个手巧一个有文化，改革开放初期，他们赶上了千载难逢的好时候，他们瞄准市场开始制作冰棍模子，很快打开销路，畅销东三省，他们发家了，同时三个孩子先后诞生，他们在自己盖的房子里繁衍生息，孩子们长大了，没有人帮助他们；事业做成了，他们完全靠自己。他们也成了有钱人……
　　堂姑最后慨叹道，那时候真没有想到能有这一天呀！
　　我呢，此行终于圆了自己的梦，也终于看到了堂姑的美好晚年生活，这也是没有想到的事呀，没有遗憾了。
　　我高兴，也更放心了。因为今后用不着再思念与牵挂了。 [ 本帖最后由 碣石清风 于 2011-7-8 16:2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