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的微信朋友
翻找多年未联系的微信朋友时 ,无意间跳出了顾晚的名字。心里微微一惊,顾晚走了已经大半年,而我却在两个月前才得知她去世的消息。我们不是亲戚关系,平时交集不多,也少有联系,只是在节假日通过微信问个好。我与顾晚的关系追朔起来,也只是父辈们之间的好友交往,但顾晚叫了我几十年的姐。
每年元日开始,当地人便开始着手自制香肠,哪怕没空,也会去菜场定制一些。香肠似乎是必备的年货,也就这个时节,顾晚才会带着她精心制作的香肠上我家串门。顾晚很健谈,不时会拿自己调侃一下,而她的老公显得有些憨厚,总是坐边上看着我们拉家常,偶尔也插上几句。家长里短,谈笑风生,我们犹如经常碰面的老友,彼此间没有任何的生分,一聊便几个小时。显然,顾晚也很享受这种漫无边际的聊天。一年一次,十几年了,从未间断过。顾晚家做的香肠很鲜美,肠肉肥瘦相间,咬进去不油不腻,我们都很喜欢吃。风干恰到好处,能存放很久。如放在冰箱里,到了来年开春,可蒸可炒,味道依旧鲜美。
四年前的一个晚上,顾晚与她丈夫一起来了。我打开门,见她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绒衣,头上戴了一顶毛线织的帽子,虽然到了腊月,而南方的气温并不寒冷。看我吃惊的样子,顾晚笑了笑顺手摘下帽子。我惊呆了,她的头发短得出奇,头皮依稀可见。未等我问,她便开口:“前几个月做了化疗,头发都掉了,我干脆剃了。你看,现在又已经长出来了,己经好了,没事了。”她说得很轻松,轻松得让我无法再去追问详情。
一如从前,顾晚还是每年坚持给我们送香肠。但自那次生病后,她都带着儿子来。儿子小松十几岁了,喜欢挨着妈妈坐,看得出,他与妈妈关系很好,谈笑间,母子间互动很多。与往常不同的是,顾晚与我谈话的内容大都围绕着她的儿子。小松的学习成绩、爱好,以后就业方向等等,听得出,她在为儿子的未来着想。她依旧喜欢笑,甚至会抢话题,很难看出,这是生过重病的人。只是送来的香肠已远不如往年,想必这些香肠不是她自制的。我知道香肠的制作需要繁杂的过程,从选材、配料、灌肠、成形,到风干,顾晚可能已没有体力和精力亲力亲为。每次她在解释前一年香肠味道不够好时,我们依然会说,去年的香肠真好吃。
有一天,顾晚给我打电话,问我在不在办公室,我说在的,她说她与小松就在市政府大楼边上,小松从未进过大楼,很想看看,大楼里的人都是怎样办公的。放下电话,我便下楼去门口接他们进来。
大厅进来,进入电梯,穿过长长的走廊,小松有些拘谨,但路过每一间办公室都张望,进了我的办公室,他似乎放松了一些,说,这里的人上班都很认真。于是顾晚问他,你觉得像阿姨一样在这里上班好不好,小松说,这里好干净啊,大厅好大,挺好的。那你就好好读书,将来也进大楼上班。我笑了,只要好好读书,都会有出息,不一定要进这大楼上班。顾晚说,其他的好,对他来说还是抽象的,这里的好他感觉到了,那是具体的。
最后一次见顾晚是2022年1月4日晚。就像以往,那天下午一条信息进来:“姐,晚上在家吗?”我回:“在的”,没有多余的语言,似乎是一种默契。七点四十分,他们夫妻扛着一纸箱香肠来了,还带了两瓶葡萄酒。“干嘛还带酒?”见我这般问,她说,留着下次到你家蹭饭。闲聊时,我得知她又住了一次医院。顾晚说,这次指标有些高,现在没事了。她不大愿意在人前讨论病情,说得最多的便是“好了,没事了。”她把所有的痛和苦化作爽朗的笑声,随风而散。顾晚的精神状态看上去依然很好,我无法把她跟死亡联系起来,而四个月后,顾晚走了。不知为何,她的丈夫没及时告知我们。顾晚就这样悄然无声地走了,至今让我无法相信。她就像一阵微风吹过,散了,了无痕迹。
顾晚得病的几年,我从未见过她脸上有倦容,言语间未见她对生命,对天地万物的消极态度。她的朋友圈里,记录着儿子的成长过程,日常的点点滴滴,分享着生活的一切美好。最后发出是四月八号的一个视频号,什么是命里的“定数”……有缘躲不开,无缘碰不到……我想起一句话“生命就是一朵花,静静开,悄悄落。繁华三千,看谈那即是浮云。烦恼无数,想开了也就晴天”。听她丈夫说,顾晚临走时,自己挑选了墓地,靠近一个寺庙。就如她以往的坦然,平静地处理好身后事。
秋去冬来,又快到过年,而酒柜上二瓶葡萄酒还在。看着顾晚的微信头像,我点了个小图发出去,心里忽然一阵慌乱。但她的对话框不再有回复,更不会呼叫:“姐,在吗?”我明白,那里是一个没有微信的世界,而我只想说,顾晚妹妹,你在那里还好吗?
“浙江16个5A级景区,你都去了吗?我还有三个没去。”这是“果实”发朋友圈的最后一条,2017年12月30日,距她离世50天。
“果实”是微信名,她是我高中同学。2018年正月初五,阳历2月20日,果实的微信永远静默了,她生命永远定格在这一天。
果实得病已有几年,病情一直稳定。2017年底,癌细胞突然扩散,才几个月没见,人已消瘦得不成样。见到我们,她便强打起精神坐到沙发上。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不停地介绍着自己的病情,见她这般虚弱,我们几次劝阻,都无法让她停不下来。果实似乎有很多话要说,言语间透出对生命的无比眷恋。我向她推荐了椒江的一个药店的坐堂女中医,听说很神奇,治好了好几个癌症晚期患者。“那就试试,那怕死马当活马医,果实眼里即刻放出了一丝光芒。”
第二天一早,果实的丈夫便载着她来到椒江。因为我已经与医生介绍过她的病情,希望她能给果实一些信心。坐堂医生在二楼,我看果实上楼很吃力,就想去搀着她走。但她摇了摇手,然后挽着扶杆一步步上移。中医把脉后对她说,你的气色、脉象都还好,只要你有信心,我便有信心把你治好。听医生这么说,果实的眼里满是希望,看好病后,她的脸色有了红晕,下楼梯也轻松多了。她说,看来这个中医与我对路,或许我还能多活些日子。
一个多月后,果实的病进一步恶化。我去医院看她,轻抚着她的后背,想为她缓解些疼痛,她转过头来看着我说:唉!这个医生还是没用。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听说果实临终前说,女儿刚工作,还没成家,我还没成为“大人”,真的不能就这样走了。
无论对女儿有多牵挂,对这个世界有多不舍,果实还是走了。
果实走后,原来几个女同学建起来的小群也解散,高中的同学群里再也找不到果实。而在我的微信朋友里,果实永远在。高中毕业后,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圈,见面也少了。有了微信以后,倒是挺方便的,想找她说话,点击几下就可连线上,想问候一声,发个表情就得了。而今她走了,再无归期,而微信还在,见(微)信如晤啊!每当同学们在微信里有约,我便想起了她,尽管她不再发声不再回应。
打开她的朋友圈,这里记录了她的快乐,她的足迹、她的愿望。斯人已逝,而她仍然栩栩如生般活在我的微信朋友里。
愿悠从发病到告别这个世界,不到一年时间。2018年12月24日,圣诞节,这是她最后发我的微信:“我好些了,谢谢关心!……我努力着,……很感谢!”
愿悠来自最基层,一步一步走来,最后走上领导岗位,很不容易,所以她很珍惜从事的工作。
记得最后一次去看她,病榻上她拉着我的手说:“我以前得罪很多人,工作上也爱较劲,现在想想何苦呢?真的很后悔。”我与愿悠并不是同事,接触也不是特别多,但对她的印象却很深。愿悠性格爽朗,每一次开会碰到她,未见其人先听见“咯咯咯”的笑声,那笑声特感染人。我一直认为她是个大大咧咧、放得开的人。想不到在生命的尽头,她还不断地反思自己,现在回想起来,不免有些心酸。之前我也很少关注愿悠发的朋友圈,她走后,我一条一条翻看,几乎全部是工作内容,少有涉及个人情感、思想的内容,尤其是得病后,风格不变,哪怕是转发一条心灵鸡汤都没有。最后一条是2019年1月20日,椒江区召开机构改革动员大会的消息,而此时愿悠已经退休好几年了。在她的脑子里,可能还装着还是与工作有关的东西。也许,对她来说,只有自己的过往,过往的工作过往的业绩过往的荣耀……
我特别感谢“朋友圈”,为私人的思想情感开启了窗口,留下有迹可寻的心路历程。那些静默的微信朋友,虽然你们已匆匆离去,但在我的生命长河里,或深或浅,都留下了不能磨灭的印迹。因为我们曾经相遇,抑或并肩前行过。微信头像不再跳动,但你们鲜活的生命似乎就在身边。
打开“朋友圈”,我依然可以给你们留言,可以深深地将你们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