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开
年晶霞把车停好,信步走在菊展道侧边,她先是狠狠地深吸慢呼享受一阵子菊花地香气,再蹲下去把鼻尖贴在不同颜色、不同品种的菊花头上狠狠地猛吸。年晶霞对菊花香气地迷恋是上瘾式的。小时候,老家房前屋后都是菊花,娘说菊花会“印”,“印”是再长出新枝丫的意思,只要有一棵,以后就能发出很多棵,年晶霞不知道第一棵菊花打哪儿来的,就知道每年菊花开时,抬眼就能看见黄的、白的、紫的热热闹闹地开着,她总是先用鼻头在菊花头上蹭蹭,再闻上十来分钟,当花香进入鼻子后她体验到的是一种满足,满足到流出泪来,直到鼻子被熏瞎,再也品不出香味儿,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当然,隔一会儿再来,嗅觉会重新醒来。
一
二十年前,年晶霞去离家四百多公里的城里打工,同去的村里人有十来个,来往老家时大伙儿喜欢结伴而行。后来,有个混得好挣钱多地先买了车。年晶霞至今不知道那是一辆什么牌子的车,只记得车身通体是鲜艳明亮的大红,那锃亮锃亮的红映得车主年国伟春光满面,他脸上的春光招来了一些艳如春花、嫩若春芽地女人,那些女人和他的车很般配,个个鲜亮;不像他老婆,身瘦如柴,面色枯黄。年国伟刚到城里时和老婆一起打烧饼,攒下点钱后开个饭店。那几年他的财运出奇地猛旺,每天都大把大把地进钱。就在老乡们纷纷猜测年国伟到底有多能赚钱时,有一年春节,他消无声息地撇开大家,开着他那辆打眼的小红车回村了。村人围着车观赏,咂嘴。小车的红硌得年晶霞的眼生疼。
节后回城的火车上,年晶霞抱着四个多月的女儿想着以后的以后,以后女儿肯定会长大,再以后呢……眼前飘着年国伟耀眼的小红车,再算算她男人的收入。她男人是个保安,她没有工作,加来加去不吃不喝再有十年也买不起车。年晶霞无声苦笑,低头看看睡得甜甜的女儿。男人解开装麻叶的黄色透明塑料袋,捏一片递给她,看一眼女儿说你不能饿着。“想什么呢,自己离车远着呢”年晶霞在心里又苦笑,女儿吧唧吧唧嘴像是饿了,她解开怀准备奶孩子。
年晶霞没有出去上班的那种工作,但她把生养孩子看做人这辈子最重要的工作。可公婆不是这样想的,公公说女的就是生孩子的,婆婆说女的就是伺候男人孩子的。年晶霞不服,但嘴上不说,她用尽量不回婆家表示不满,什么时候回娘家,回多久都是她说了算,她男人从不干涉。自从有了孩子,再从城里回老家就像逃难,背着大包,挎着小包,吃的用的加孝敬父母的,再抱个孩子,好像永远都拿不够要用的东西。所以,男人不许她独自带着孩子回,男人对她很是宽容,每一次年晶霞想回娘家都是男人把她送回去。
夏天,城里很热。年晶霞租住的那个单间在顶层,晚上坐在屋里像进了桑拿房,年晶霞想回娘家,娘家老屋清凉,村里的树也多。男人说过几天调个班去送她。年晶霞去超市买回家用的物品,见一个男人在挑选尿不湿,从背影看像年国伟,男人挑好转身,巧啊,真是年国伟。
年晶霞问:“国伟叔您这是给谁买的?”
年国伟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丝笑说:“帮朋友买的。”
年晶霞听老乡说过,那些经常上年国伟的车的女人们,有几个是给年国伟生了孩子的,有的说生了三个,有的说生了四个。到收银处他们又碰面了,年国伟寒暄说年晶霞买的东西真多,年晶霞说过几天准备回老家。超市人多声杂,他们没再说话。刚出超市门口几步,年国伟说过几天他也要回老家,邀请年晶霞娘俩趁他的车。
年晶霞愣怔一下问:“方便吗?”
年国伟说:“方便,坐得下,要回的还有你婶子,我们回去给孩子开入学证明。”
几天后,上午。年晶霞有生以来第一次坐上轿车。以前远远地看,轿车不似大客车那样宽阔,感觉坐进去也不会舒坦,谁曾想车跑起来时,真他娘的比大客车舒坦几百倍。年晶霞抱着女儿坐在后排,车子跑起来时,空调慢慢制冷,她摸摸女儿的脚被冻得冰凉,随手拿出备好的小毯子给女儿盖上,但女儿不冷,像是很不舒服,毯子一盖上她就左右扭着肉嘟嘟的小身子,表情痛苦,也不是饿的样子,年晶霞抱起她不停地换姿势,但女儿仍旧哼哼唧唧不安生。
突然,女儿喷射状呕吐。
年国伟听到呕吐声立马减速靠边。
年国伟老婆唏一声,皱一下鼻子,递过去一卷卫生纸。年晶霞把女儿放在车坐上,仔细擦拭。年国伟把四个车门全部打开,他在车旁抽了一根烟,又跑到远处小解一下,才再次发动车子。女儿弄脏了人家的车,年晶霞不好意思,她不知道说点啥好,年晶霞感觉年国伟夫妇也不高兴,直到车开进村里他们都没再说话,也可能因为车里有收音机,收音机里的主持人一直在说话。
她给男人打长途说了这事,男人说闺女可能晕车,以后别趁人家的车了,年晶霞说没有以后了吧,一次就够了。
二
十五年前,年晶霞还住在租来的房子里,但想考个能开小车的驾照。报名时她三十五岁,那一批学员年龄相差很大,最大的五十九岁,最小的十七岁,她在一群老老少少的学员里普通平常,不突出也不落后。公公知道她在考驾照,专门给她打了电话。
公公说:“人过三十不学艺,妇女家的重要工作就是把男人伺候好,把孩子教聪明。”
年晶霞很生气,却没有反驳。但再练车时就有点慌了,大概是太过紧张,越是想做好,越做不好。教练看她神情不稳,手脚发抖,让她回家歇几天,等情绪稳了再来。
她男人说:“太为难就别学了。”
教练说:“不急,八年有效期呢,总能考过的是吧。”
年晶霞可不想掐着八年的点考过,但她的手脚就是不听使唤。
在一百多个学员里,唯独她一到半坡起步就熄火。驾校里所有的教练共同研讨她的问题,轮番教她。在临考前三天,她终于成功起步一次。
教练说:“这次考过的可能极小,去见见场面吧。”
年晶霞自嘲说:“人家都是顺溜地上上下下,我这才成功起步一次的就是捧个场,去看看人家是咋过的。”
考不过是早就知道的,只是年晶霞没想到,在半坡起步时,她按照指示停车,指示让起步时车熄火了,试好几次都打不着,她死死地踩着刹车,紧握方向盘,浑身发抖,脑子一片空白。突然,有人敲车门,她顺着声音看去,一个黑黝黝的男人的脸正看着她。男人让她下车,她才明白,车一直停这儿,耽误了后面的考试,她慌忙下来。
男人坐进车里,对着她骂一句:“傻逼!”
年晶霞很快还一句:“你个傻屌!”
从半坡起步桥上下来,年晶霞又骂一句:“真鸡巴难!”
候考区里人山人海,年晶霞找到她们驾校的学员,考过的,兴高采烈,眉飞色舞;没考过的,有咳声叹气的,有无所谓的,有唏嘘差一点的。年晶霞想不通,在其他学员那儿倒车入库是老大难,她一把过,半坡起步有三次过的,两次过的,一次过的,就是没有她这样熄火打不着的。
年晶霞的半坡起步,在驾校出名了。校长说,哪个教练要是让年晶霞考过了半坡起步奖励500块。驾校给年晶霞换了教练。年晶霞那场考试过了一大半,没过的有各式各样的原因,教练强调年晶霞这个最难办,其他学员稍加指正下次大概都能过。年晶霞偷偷给教练送两条好烟,教练嘴里叼着年晶霞送的烟,再说教时语气温和了很多,但看着年晶霞在半坡上停车就熄火,熄火就溜车,或者七八十来回也打不着火时,教练在车旁边摇头叹气说这可咋整咧。教练说要不就想想别的法子。年晶霞知道有买驾照的,既然是买,就是不考试,或参加考试不论成绩就一个过的结果。听说买个驾照也不是很贵。年晶霞不想要买来的驾照,她给她男人说,驾照这事马虎不得,要开着车上路,要对自己和他人负责。
年晶霞要自己考,要当一个合格的驾驶员。
两个月后,年晶霞再考还是没过,但似乎有点信心了。带着这点信心,也的确进步了,虽然还是死在半坡起步上,却没有熄火,没过是因为溜车超时。
总算能开起来了,年晶霞自我鼓励。
再去驾校练车,年晶霞被编入新来的学员里,但在半坡起步上还不如某些新来的学员。
公公知道了,又说:“人过三十不学艺,不服不行!”
年晶霞想顶回去,但想了想,拿啥顶啊!就闭嘴了。
年晶霞仔细琢磨教练的话,去网上搜教程,还搜到她的毛病可能是出在太紧张上。她把学车的过程捋一捋,从一开始就不对劲,男人抱怨连个窝都没有,学个驾照有啥用,年晶霞就是觉得窝早晚得有,车也终有一天能买得起,男人没有极力反对,半推半就的同意了。公公一直不信她能学会开车。
管他信不信,我信就行,我就是要考!
年晶霞把水杯纸巾手机装进挎包里,骑上自行车又去了驾校。
和她同一批的学员都考过走了。教练们重点照顾新来的学员,教练给她指定两个时间段清晨和晚上,来了自己练。
奇迹在第七天出现,第七天从早晨就下小雨,到晚上还没结束。那一整天,小雨像是把其他学员堵在了驾校外。年晶霞可舍不得浪费这样好的机会,她要趁人少的时候多练几把,连午饭都没吃。下午的时候大概三点多,年晶霞连续好几次停起都很顺溜。教练们远远的看着她竖起大拇指。
第三次考,年晶霞擦着合格线飘过。男人拿着她的驾照故作深沉说一个老牌复读生终于毕业了。
三
拿到驾照一年后,年晶霞做个梦,梦里她独自开着车,路过各种野生的,盆栽的菊花,车内唱着她喜欢的《饿狼传说》,下车看菊花时,回望车,车是模糊的,像红色,像白色,又像银色,醒来,年晶霞笑,这梦要是真的就好了。男人问她一大早就笑有啥好事了?她又笑,没说笑的原因,听老人说早上讲梦一天不幸。吃饭那会儿,男人倒是给她个惊喜,男人让她去看房子,说把钱凑凑可以买房子了。年晶霞没有细问打哪儿凑的钱,她相信男人不敢违法挣钱,她只问了凑到的钱能买个什么样的房子。
一周后,年晶霞按男人说的标准,挑到一套合适的二手的三居室,又一周后,他们搬进“新家”。年晶霞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给男人说,下一步该买车了。男人说买车得几年,并把存折拿给她看,存折上还剩21块钱,男人说这会儿咱们是真没钱了,你兜里,我兜里,加上存折里,统共不到200块钱。年晶霞不再说话,默默的收拾东西。
停一会儿,男人笑嘻嘻地把脸伸到年晶霞下巴边儿说:“放心吧!咱也会有买车的那一天!”这就是年晶霞的男人,平日里寡言少语,却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关键的事上整出点显眼地动静来。
别看年晶霞初中没毕业,心气却高得很。她崇拜文化人,自己也想当个文化人,所以她经常看“书”,她看得最多的是《妇女生活》《人生与伴侣》《知音》《读者》《青年文摘》,《妇女生活》这样的“书”让她看见了别人生活的样子,《读者》这样的“书”让她明白了很多想不通的道理,这些“书”都是男人在他打工的地方拿回来的,男人见她喜欢看,后来又增加了《大河报》《郑州晚报》《南方周末》《光明日报》等。年晶霞越看越上瘾。每一次开始看“书”时,手边必备三样物件才能看下去:一支笔,一个本,一本字典。为啥呢?因为年晶霞不认识的字太多了,她又不能隔过去不管,因为越不管不认识的越多,好在她会查字典,她把不认得的字先写在本上,看完一本,或一篇文章再查字典。
年晶霞知道她看的这些不算书,看书是当地人对爱学习的人的一种说法。想学习正真的知识,想有点文化人的样子还得去系统的看书。年晶霞想去学校上学。她很正式地把这个想法给男人说了,男人也支持她去搞个文凭,但入学条件是得有个高中毕业证。年晶霞托人办个高中毕业证,去上了函授大专,听了几次当代文学课,突然很想写点什么,后来的古代文学老师讲课更精彩,年晶霞想写点什么的欲望更强烈了。反正现在在家带孩子,时间相对自由些,不如去做点事喜欢想做的事。
年晶霞自我鼓励着。开始尝试着写作。
除了年晶霞男人,其他所有认识她的人都不相信她能写出个一二三来,但事情地发展永远不会只如某个人或某些人的愿,年晶霞不但写出了一二三,还挣到了钱,把她男人高兴的建设小康之家的干劲儿更足了。
夫妻一心,黄土变金。启动家庭这辆小车的主力是男人和女人,劲儿往一处使才有劲儿,心往一块儿笼才能被暖到。
年晶霞和她男人是自由恋爱,你情我愿,当初双方家里互不看好。年晶霞爹娘嫌嫁的远,日后回娘家不方便;她男人那边,怀疑她不是啥干净的人,不然用得着嫁恁远吗?嫁的远就是为了避嫌,就是为了逃避不光彩的历史。当然,男人那边的看法是后来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的,要是一开始知道,也结不成婚。
四
2008年,汽车还是贵重物、奢侈品,普通家庭还买不起。所以,每到放大假时,年晶霞和男人都得拖着大包小包,拉着两个孩子去赶火车,有时候赶往车站时堵车,刚下公交车就往候车室飞奔,但还是气喘吁吁的眼睁睁看着火车慢悠悠地爬向远方,假期里一票难求,春运时更难,票那么难买,重新买票全靠运气,运气好了,捡个漏,第二天再来,倒霉的时候,腊月三十晚上,或大年初一到家。
长途大巴车班次多,但也不是那么好坐的,有时候站里买不到票,站外票价涨超平常两三倍,带着孩子行李也很难挤上去,也可以说是能挤上去,怕把孩子挤坏了。不年不节时客少车多,赶巧了坐上车就走,赶不巧,为了揽客兜个十圈八圈的时间过去两三个小时是常有的事,有时候揽不到客时间也过去了,车上的人被迫跟着耗时间。
有一回,年晶霞男人背着包抱着儿子先挤上去了,她拉着女儿的手挤到车门口,卖票的开始查人数,查到年晶霞够数,年晶霞没吭声拉着女儿继续往里挤。
卖票的说:“够数了。”
年晶霞说:“孩子未成年得跟着大人!”
卖票的说:“你们坐下一趟吧,前面已经有几个孩子了,再多算超员,被查到俺这一趟白干了。”
最后,男人和儿子也下来了,等在门口的人赶紧挤进去仨。有好几次,年晶霞和男人和孩子肩挎手提,愣愣的看着一波又一波人群挤上车,一辆又一辆满员车呼啸而过,当人群中有人喊今天没车了,别等了,年晶霞和男人拉着孩子背着包垂头丧气的返回城里的家。
又一次没坐上车, 年晶霞和男人都动了要买车的心,那天是国庆假期第一天,下着小雨。一大早,他们一家按照约定时间赶往约定地点,等了两个多小时,车终于来了,年晶霞和男人远远地望见了车,招手示意他们在这里,但大巴车好像没有停的意思,正常速度开过去了,年晶霞男人立马给车主打电话。
车主说:“人满了,所以没停。”
男人想发脾气,对方很快挂掉电话,再打,不接。
年晶霞愤愤地说:“怎么可以这样不讲信誉,以后还做不做生意啊!”
男人说:“还是自己有个车方便啊!攒钱买车吧!”
如果说这次经历让年晶霞和男人有了买车的念头,那下一次经历则加强了年晶霞必须尽快买车的决心。
暑期快结束时,年晶霞去老家接孩子,婆婆用一个大号化肥袋子把各种要带的东西都装了进去。他们坐的那辆大巴车进站前把所有人都撵了下去,下车的地方在市区边上。年晶霞心想不是高峰期,公交车上应该有位子。她和九岁的女儿抬着那个大号化肥袋子走在前面,五岁的儿子牵着她的衣角跟在后面。公交站牌离他们大概二百多米,但袋子太沉,孩子太小,他们也只能走走停停,哼哼哧哧,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年晶霞看着女儿小脸热得通红,粉色体恤被汗水浸湿一大半,正心疼的不行呢。
儿子拽拽她的衣角说:“妈妈,别走了,歇歇吧!”说着话就跑到年晶霞前面抱住了她,她看见儿子眼眶里有泪。
儿子带着哭腔心疼地说:“妈妈,你和姐姐抬着袋子走路的样子好可怜!”
年晶霞蹲下去抱抱儿子,刚想安慰,一辆空货车嗖地一下从他们身边飞过,为母的本能使她瞬间抱住了俩孩子,女儿和儿子都被吓哭了,年晶霞紧紧地抱着孩子像躲过一场灾难。
随后,年晶霞用不容置疑地口气给男人说:“必须得买车了。”
男人说:“这周末就去看车吧!”
没有千挑万选,也没有东奔西走,年晶霞注重实用性,她男人注重安全性,再盘算盘算经济能力,他们直接提走一辆手动挡黑色的大众朗逸。
男人一直没考驾照,说不感兴趣,年晶霞拿到驾照好几年了,但也只是拿了驾照, 之后从没开过车。朋友帮忙把车开进小区,年晶霞迟迟不敢动。驾校学车时教练说过,车不能长时间不动,停放太久容易出故障。怕把车放坏了,年晶霞小心翼翼的打着火,每天前后挪几下。男人说车是路上跑的物件,得上路,男人自己对开车不感兴趣,对年晶霞开车却兴致极高,男人把出门练车时间定在凌晨四点,年晶霞想象一下这个点,路上车上人少,总算生出一点胆量来。从微微颤颤第一次出门,到不慌不忙开上高速,男人三十二天不间断地陪练,终于换来了年晶霞的行驶自如。
五
再回老家时,孩子们坐在后排欢快地唱歌嬉闹,女儿再也没有出现过晕车的情况。年晶霞想起了年国伟,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了,大概也换好几次车了吧,他现在开的是奔驰,他老婆开的是宝马,但他脸上已经没有春光了,他脸上每天都有释放不完地忧愁。是的,他老婆加他的女人们一共给他生了七个孩子,女人们带着孩子们为争财产大打出手。
年晶霞早就不眼气别人的车了,尤其是她看书越来越多时,更加坚信,猫狗各有道,花开各有时,一个人要是整天瞄着别人的生活,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
男人说:“今年一定要去开封看菊展!”
女儿说:“妈妈最喜欢菊花了。”
儿子欢快地说:“我喜欢坐车里兜风。”
年晶霞想起了已经去世多年的母亲,母亲在世时说过,那些房前屋后的菊花全是专门为她栽的,那是在她离家几年后发现菊花越来越少了,一问才知道。
娘说:“喜欢菊花的闺女不在家,也就无心打理了。”
年晶霞很早就知道开封每年都有菊展,但一次都没去过,看菊展是她的一个心愿,但从没说出过,她男人是怎么知道的,她不晓得。
“牛国伟,菊展会上会有多少种菊花、多少种颜色啊?”当年晶霞连名带姓的叫男人时,表明她要说的话很正式,或强烈期待一个她想要的结果。
她男人牛国伟说:“我也不知道,我没去过。”
以后的假期里:孩子们在后排甜甜地睡着,牛国伟在副驾上困得磕头,年晶霞让他坐个舒服的姿势睡会儿,牛国伟说着“不行,媳妇开车,不能睡得”,却打起了呼噜。
年晶霞不但毫无倦意,还精神抖擞,因为此刻她是主宰者。
年晶霞没考上高中,没上过大学,她知道自己永远没有机会找到正式在编的工作,那么,就肯定会有一些别的可能!就像她最喜爱的秋菊,为什么三月不开?五月不开?而在九月或十月开呢?因为它选择了这个时间,或者说这个时间是最合适的。当然,所有的花在开之前都需要长枝子,长叶子,待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强无声息,慢慢地露出花苞。年晶霞把人比作花草,花草有荣枯,人有时候没如愿,是因为时候没到。
年晶霞喜欢菊花,还有一个自以为是的理由,她是在秋菊开得正盛时出生的,用娘的话说,打娘胎里一出来就闻到了院儿里的菊香,当年娘想给她取名“菊花”,爹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