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懒二修房记
车懒二修房记
许多年之后,面对焕然一新的新农村,白发苍苍的史勇仍会想起,那年临危受命担任帮扶队长,投身中国脱贫攻坚艰苦战役时的一幕幕场景,那时见到的一个个人、经历的一件件事、流下的一滴滴汗,都成了一种弥足珍贵的回忆,尤其是那光棍父子脱贫的故事,更是终生都值得回味和记忆。
一
2019年端午节刚过后的一个下午,细雨后的陇阳山乡间弥漫着清新潮润气息,太阳出来不一会儿,高温的热浪就扑面而来。
中午火辣辣的太阳照射得人不敢出门,史勇从乡上会议室硬着头皮出来,想起安排了一大堆脱贫攻坚弥补短板的公事就脑壳疼,全村所有住户的房子要开展一次安全鉴定,这项任务紧迫而又必要,联系鉴定公司、统筹人员分社入户,而最最要紧的今天下午就要对全村掌握的非贫困住危房户要挨个齐地走访核实一遍,晚上有时间就要开会汇总向县上报确定危房改造户。
做为帮扶队长的史勇负责着全村最大的李家大湾社,烈日下顶着发晕的脑袋,强打精神问社长李双喜在哪。李双喜说刚吃完饭,“赶紧过来,我在庄头的路边等着。”
一会儿,身材瘦削的社长李双喜戴着顶白里泛黄的草帽顺着蜿蜒曲折的盘山路慢慢往上走,瘦削的酱红脸膛上胡子茬泛白,圆圆的眼睛炯炯有神,老远就听见气喘吁吁的喘气声。
“这么热的天缓过哈(休息)了再干嘛,史队长。”李双喜老远就大声地喊叫。
“咱们社住房不安全的有几户?”史勇若有所思地急切问道。
“贫困户这几年都已经修建完了。”李双喜有点纳闷地回答。
“非建档立卡户里修建的房子时间长了、存在安全隐患的有吗?”史队直截了当地又问。
“这个,这个,这还有点拿不准。”李双喜仰起头、摸着后脑勺想了想说,“山后最远窑哈湾一户、阳坡两户、阴坡三户,这几户都在山庄边子上很分散,以前打电话问过,说是没钱,不建。”
“那就趁午饭时间抓紧把这几户都走一遍……”
“这么热的天,下午凉快点了再走么。”
“来不及了,我开车,咱们抓紧走……”
顺着庄间狭狭窄窄的小巷道走到尽头,右拐进一条小土路,两边的杂草长得快把路盖住,路头右拐走到巷子尽头、左折二十步后走到一个羊圈边,那儿有个用土坯酸泥筑起来的小房子。房前檐的弯柳椽烟熏得发黑,老远房子周围弥漫着一股柴火、烟炕土混合的呛人气味,前墙面仅一小木门、木窗,门虚掩着。
李双喜喊着:“懒二——懒二——”,用力推了下木门。房里“噢”了一声,推开那扇木门,一股泛着酸臭的汗土味扑面袭来。房子里黑洞洞的,透过依稀光线看到进门就是一面大炕,炕上凌乱地铺着已经沾满尘土的蓝里发灰的子,下午被大太阳照得眼睛发花,猛然走到黑暗阴影里什么也看不见,慢慢回了回神,就看被窝里蠕动了下,一个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朦胧的中年男子从炕边露出头。
“还睡着吗?”李双喜高声喊叫。
“才刚睡下。”炕上头发乱如草的男子眯着眼,受了惊一般猛然转身起来,灰黑色的手指擦去眼角挤出的泪水。
“怎么没去药厂打药捆子去?”李双喜看着眼前这个“福懒人”(懒汉的戏称),有点生气地呵斥道。
“去了几天,没挣下钱,光跑成趟子了,昨天刚来。”车丛林打了个呵欠,不耐烦地说。
从车丛林和李双喜的谈话间,史勇知晓了车丛林在县城开发区药材仓库里打药捆,收入也可以,只是活断断续续,时有时无,人不勤快、又不活道,回头客少了,实在不得已才想起叫他。正说着,忽然被子轻轻蠕动,竟然在车丛林身后又探出个小人头,头发颜色竟然是现在流行的金黄色,只是乱成了一包草,瘦脸庞上暗灰灰的,一双白眼眸忽闪忽闪。
“红伟也睡着呢?”李双喜看了一眼,有点嘲讽地问。
“嗯。”车丛林依旧眯着眼,开始在炕头的那张落满了灰尘的脏桌子上摸索,在一个被黑垢罩满又边沿发亮的铁皮旱烟缸里摸出一包红色包装的兰州烟,给李双喜塞了一支,笑着说道:“今天吹的什么风,把你大社长吹来了,你看,巴结你着都把我的红皮鞋(红色包装低价兰州烟的别称)找出来请你抽一支,嘿嘿?”
“快二十的后生了,要说着到外头打工去,总不能就这么光坐着。”李双喜声音坚硬冰冷地问那睡觉小伙。
“开春去了趟杭州,那面活要技术,这娃胡跑了一圈,钱没挣上光倒把个头发染黄了,做不成着前天刚来。”车丛林点着烟,舒服地吸了一口,应声答道。
“今年修房子吗?有补助。”史勇直截了当地问。
“能补多少?”车丛林朦胧的睡眼里发出亮光,用灰手又去抠眼角的两坨眼屎。
“至少能补三万,你这父子两个睡这么个小窝棚里,孩子以后怎么找媳妇?”史勇语气带硬地问。
“就是、就是,我也想着呢,这不手里没钱修不起,地方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修。”车丛林的瞌睡现在才被天上掉下来的好消息完全砸醒了,神采奕奕地看着史勇,好像他就是那三万块钱。
“你这么睡着是肯定修不起来。起来想想,看在哪儿修、找钱去,现在要抓紧报名单,这次机会错过,以后就再不中了。”社长李双喜训斥道。
从车丛林家出来,李双喜絮絮叨叨说起车丛林家情况。车丛林年轻时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真要舍得干活,那结实身体出得了苦力还是能挣得了钱。只是做什么都没耐心,干什么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想去干就晃荡几天,挣点钱了就在家睡觉缓乏,睡醒了喝酒聊天。十几年前妻子丢下一儿一女,搭火车上新疆摘棉花就再没回来。有传言说有人看见他摘棉花时跟着个外地男人跑了。自己也不争气,还是原来老样子破罐子破摔,前年女儿打工跟个四川人也跑了,现在父子两个光棍睡在不比好人家牲口圈大的窝棚里。只是还是打几天工,手头有点钱就又不动了。儿子红伟今年也十九岁了,上行下效学他爸那一套,饱一顿饥一顿满庄到处乱转,出去打工没技术还嫌累,混不下去就回来了。
“那为什么没列入建档立卡贫困户?”
“前几年车丛林在药厂干活听说挣头大,再是那个女儿在南方打工也收入可观。当时我也叫他写个申请,车丛林当着众多村民的面说,我车丛林一个月有吃有喝的,还要个贫困户的虚名?没想这几年光阴越过越不成了。”
“那怎么叫懒二?”
“他家里排名是老二,见人说话是个杠精,加上懒,小名叫懒二,庄子里、熟识的都叫惯了,你说起那官名,倒是人还猛然想不出叫啥……”
走在路上史勇有点感慨: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现在政策这么好,只要能吃苦,到处能挣钱。这个丛林,睡得老婆跑了、女儿走了,如今还是那么个死样子,怪不得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了。现在正是夏日天长夜短,只要想干活哪儿找不上出力气的建筑活?扶贫不是养懒汉,对于他们,有什么好办法可以激发他们的内生动力,用自己的勤劳实现脱贫致富?
二
七月的公事,就象山乡躁热的天气。飘过来一片云彩,说下就下,鸟蛋般大的冰雹噼里啪啦,刚立起一人高的玉米、发黄的麦子打得一地狼藉。
史勇中午时汗流浃背从庄头跑到庄尾的核实查看房子,联系报花名册,一阵夹着冰雹的急暴雨浇成了落汤鸡,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村上,刚缓过劲来要整理帮扶工作队的资料,又一个紧急电话,有明察暗访要入户查看项目落实情况。一阵忙乱临近黄昏时,确定暗访组已经走了,紧绷的弦才慢慢放松,回到村上继续整理填报工作队软件。
天从清早五点亮起,太阳就开始持续放射灼热的光芒,人走在阳光下头发晕。七月中旬的一天下午,临时接到通知,今晚七点在乡二楼会议室开紧急会。
太阳已开始西斜,可还是余热难耐。全乡副科级以上干部、各村驻村组长、帮扶队长、村党支部书记(主任),象一群刚从地里收割完庄稼的劳作者,开着半新不旧、车身沾满灰尘、车轮上泥土渍的汽车从乡政府的四面八方涌来,干部们从车里钻出来,精疲力竭间慢慢涌向二楼会议室,打招呼变成了会心一笑、点点头,而后找个座位坐下。
一般准时开的会,直到七点二十才见乡党委书记何小平、乡长丁明一脸疲倦地走了进来,落坐后何小平说:“人齐了吗,好,咱们开会。”
“昨天,县上脱贫攻坚领导小组召开紧急会议,专题安排部署了脱贫攻坚的查缺补漏自查自纠工作。今天下午,县委主要领导就到乡上,专题督查脱贫攻坚中查缺补漏进展情况,对咱们的工作还是不太满意,刚才检查完送走,耽搁了大家一点时间。今晚召集大家,是要补齐全村所有的脱贫指标短板,各村贫困户要把村上到现在住房确实是危房的、没有引上水的还有辍学儿童都要逐一地过。各村人员坐一起细细想一想,还有哪些问题没有解决?不能掖着藏着,这是最后的机会,不报出来是咱们工作的失误,报出来咱们实在解决不了的,逐级上报力争解决。”
“现在开始,新寨汇报。”
史勇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脑子里细细思索着。全村除了四户共用水源外,其他户上的自来水已全部清零,工程队前天刚撤出村。李双太、车顺有等四户列入今年危旧房改造,已经动员马上拆了重建。车丛林的危房汇报乡上后,乡党委书记何小平专门到户上看了,一看那副破烂样子当场拍板今年必须修,动员和修建由乡村干部及帮扶工作队抓紧去落实。
三
八月里,高山上的热浪依旧扑面而来,各项清零指标从大到小接近于零。自来水到户任务已全面完成,危旧房改造户已动员着拆迁旧房、备料、联系工匠打地基起墙。车丛林前天见面说得好听,可建房就是不见行动的。史勇心里窝着一肚子火,秋天雨季马上就要到来了,再这么拖延下去,到时总不是雨里面踩着泥修的?工作队隔三差五地要到车丛林工地上转一圈,渐渐的就和这对父子熟悉起来了。
“哎哟,史队长、史书记,这么大热的天你来了,赶紧坐这树荫里喝个茶!”车丛林看着史勇和队员豆全红戴着草帽、慢慢地在小路上走了过来,老远就高兴地喊道。
“你这嘴巴象抹了蜜一样滴甜,怎么地基挖开就不见行动了?”史勇看着喜形于色的车丛林说道。
“唉,马瘦毛长人穷志短。我这么个样子,想赊欠点水泥砂石先把地基建起来,没人赊呀!我也急,说有补助款三万元,可人家就是不赊。庄子里请的工匠也是口上答应,一催就说再等几天,难啊……”车丛林说起这事情,脸上喜色变成了惆怅,蹲在地基边满脸无助。
“你叫亲戚兄弟给你帮一帮嘛。”史勇动员着说。
“我的亲堂兄弟吉林上新疆建筑工地了,借钱人家说他们才挣着来,平日里没给人家帮忙,现在怎么好意思张口,再你张口了也不一定帮呀。”车丛林面带惭色地说。
“现在体会到‘天晴改水路’的重要了吧。那你说现在怎么办,马上到秋天雨季了,再这么拖下去,你挖的地基雨一泡就白辛苦了。”史勇环顾四周,看了看挖得有一米深的地基,有点担忧。
“就是,就是,你们那天动员后我心里火热得很,正好房后有块地,我们父子就连续几天自己开挖出了地基。可是建房补贴款要房子修起才补,现在也干着急,以前自己懒,没给亲戚朋友帮忙互助,现在借钱没处借、干活没人帮,我也急呀。”车丛林拄着铁锨,站在史勇边上看着父子两挖开的地基,满心郁闷地说。
“再有什么办法吗?”史勇随口问道。
“这就要有人帮了,要不然今年修房子就成话了。”车丛林有点泄气地说。
“要是有人做个担保帮你先把砖、水泥、钢筋和砂先赊了,你能保证啥时给人家还上?”史勇若有所思地问。
“只要能赊上,今年鼓个劲把房子修成功,我们父子明年就出门上新疆,那儿建筑工地上干一天听说工钱要五百元呢,我保证尽快还上……”车丛林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希望的光芒,坚定地说。
“好,我想办法联系着帮你先赊一些建材,但你要给人家写欠条,要保证到时想办法还上,说话要算数。”史勇看了看充满期待的车丛林,严肃的对他说。
“那是肯定。”车丛林赶紧拍着胸脯,满脸期待地保证。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其后的几天,史勇托亲戚找朋友关系,搜肠刮肚地说好话、各种表情地托亲戚找朋友联系附近的砂厂、砖厂及建材经销商,自己担保赊欠建材给车丛林,确保建材款如期归还,如若不还,史勇就只能拿工资垫了。
四
瓜果飘香的九月,站在通安村车家屲四百亩苹果种植基地,那层层退耕还林后的山台地上,套了纸袋的苹果在两米多高的苹果树叶间若隐若现。宁静的山坡下庄子里传来时远时近的拖拉机“突突突”碾场声音,村庄中心公共打麦场的麦垛边站着、坐着几个头戴白色、或黄色草帽的妇女,穿着长袖衬衣和深色裤子,看三轮、四轮在堆叠起来的麦堆里旋着圈儿,麦堆渐渐的被压倒,变大变薄。车一停到麦场边,麦垛阴影下立即走出几人戴着草帽、穿着长衬衣的人影,冲向麦场,用闪着亮光的麦叉把麦秆挑散摇虚,不一会儿田场里就麦尘飞扬,麦秸堆又立了起来,拖拉机在轰鸣声中又“突突突”的转起了圈子。房前庄后的苹果、梨树上挂满了红的苹果、绿的梨,掩映在那繁茂的枝叶下,生意盎然。
田野里收割了油菜、麦子后的田地里又点种上了白菜、萝卜,零零点点的绿冒了出来。农历八月过后,刚被收割后露出那白灿灿麦茬的田地里,已经有勤劳的农民一早踩着露水、一晚赶着最后的一缕晚霞开始点种油菜和冬小麦,那长起了身、绿油油的包谷整齐站立,像一队卫兵静等检阅,玉米棒子已经抽丝吐出玉米花,接连一周的毒太阳晒得玉米卷起叶儿无精打彩的。满地紫色的黄芩、暗黄花朵的柴胡、绿叶蔓开始发黄发枯的土豆,还有红的、白的花朵,田野里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车丛林地基在紧张施工后,房子终于在九月雨季将要来临时顺利封顶,房顶上盖上了红色大瓦,房里传来叮叮咣咣的敲击地板的声音。阴沉的秋日里,父子俩和灰拌水泥,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粉刷工匠说话,走进那新房,丛林父子眼里尽是感激,拿出个凳子赶紧招呼史勇坐下,要熬罐罐茶,丛林打发儿子到庄里的商店去买下茶馍。
“红伟,不要去了,我转一圈就走。”
“史队长,坐一会儿嘛,你这好长时间么过来了。”车丛林满脸的笑意,搓手真诚地向史勇说。
“房子封顶了,我也放心了,你们这门窗啥时侯安?”
“昨天我们到县城看着还是订了实木门窗,那看起来好看,我也喜欢。”
“那就好,这终于象个家了嘛,看你早以前住的地方,那是个啥?再有啥困难和问题吗?”
“就是,住新房我们也更有信心了,是要紧的还是缺钱,现在太紧了,工匠、材料的钱要近十万,这到年底总要把一半给开了,没钱愁死人呐。”
“最近我听说有东西部协作帮扶资金,我看着争取要一点,可话说透了,你们父子要想着出去多挣钱呢,不能光等着政府帮,那点帮扶资金,也只是救急的。”
“那是、那是,我们自己修新房子,肯定要自己出大力,想一想以前在人多处骂人家乡村干部,现在真的很惭愧,还是要感谢政府感谢党,你们大人有大量,我日子过得这么烂,还不忘帮我们……”
秋高气爽的十月,群山一片翠绿,山顶上有了黄叶的气息。农民在地里忙碌着收玉米、土豆及柴胡、黄芩等中药材,车丛林父子忙完家里修房子的活,又开着堂兄的拖拉机扑到地里收玉米,而后又是收药,一忙完父子两又上文峰的药市打药捆子,忙起来没黑没明。庄里人纳闷,这丛林是重养了一次?
五
往年的二月二,已是人勤春早、田野里锄锹翻飞、车响人动的繁忙景象,也是青壮年劳力离家走进工厂工地忙活挣钱的时候。二〇二〇庚子年的二月二,班车依旧停运,除了通勤、公务车外,昔日人流汇聚的大街疏可罗雀,偶尔一半个人口罩包得严严实实,低着头离人远远地走着。
年年正月初四一过,出门务工的就开始离家搭车涌向工厂和建筑工地,可今年却只能是居家看电视,忙碌惯了的人们享受上这么几天想起来在天堂,吃了睡睡了吃的幸福生活,就再也呆不住了。“一年之计在于春”,人如辛勤的蜜蜂,暂停一会儿可以,停得时候长了谁受得了?人们都急切盼望着工厂复工、交通畅通的消息,只是很遗憾,疫情的不确定性似乎让这成了没有谁能准确说出时间的期待,倒是时不时从网上看到有侥幸的车辆被滞留高速一周多长时间的故事。
惊蛰过后,武汉的疫情危险得到了有效控制和缓解,只是务工外出人员的减少,已经严重影响整村的脱贫稳定增收。通安村相当一部分贫困户农民是钢筋工、水泥瓦工、木工等建筑匠工,在工地务工一年收入可观。而这部分人今年因疫情影响,工地上没开工、自己也出不去,呆在家里,昔日一天至少二百元以上的务工收入,如今收入归零能不急?做好外出务工人员的输转是当务之急。史勇按照县乡的要求,在入户中开始对全村劳动力进行全面摸底,对外出地点、外出时间、能摸上具体工厂名的也进行登记,在全面掌握二〇一九年务工收入情况的基础上,对今年的用工需求、个人意愿在疫情防控的同时倾听了解。
南方的用工荒连带反应是工厂想开工也缺少人力,与全县形成结对帮扶的福建福州工厂通过县人力资源局招聘务工人员,听到消息后,史勇专程去了趟车丛林家,场院地还堆着一堆细砂、一堆石子,透过安装上了的门窗,屋内墙壁只是简单的上了灰,铺了陶瓷地板,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支着两个木板床,插着个电炉子在喝茶。扶过那用玉米杆捆扎的简易门,走进土院子就见车丛林掀起那旧布做的门窗,眼睛放光地高声喊叫打招呼。“啊呀,史队,哪阵风把你吹来了,这两天正想着要给你拜年呢?
“东风呀,你的这嘴呀就是甜,光说得好听,给我拜年就算了,今年这个年过得怎么样?”史勇站在新房面前欣赏着红瓦青砖的房顶,木椽排列整齐、露出刮得白白的木茬印。
“啊呀,从没住过这么敞亮的房子,我和儿子住进天堂了,就是房子大着有点冷。”车丛林一边从墙角的瓷缸里找馍馍,一边让着史勇快坐下。
“新房搬着住上了,现在修房欠人多少钱?”几句寒喧后,史勇回过头看着走过来的车丛林,依旧是去年的旧棉大衣,裤脚沾着几点灰浆点,头发刚洗过,眼神里有了亮光,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嗯,要欠三万多呢,说好的今年年底要还上,再装修还要一笔钱。”车丛林说起这档子事,声音低了许多,神情黯淡了下来。
“准备什么时候还?”史勇看着车丛林无精打彩的神情,步步紧逼地问。
“原想着年过罢我们父子就要上新疆工地上干建筑活,那儿工价高。没想疫情这么严重,那面工地上一直没消息,这几天等得人心里急慌慌的……”车丛林看着那抹了水泥灰浆的前墙,有点茫然地说。
“是啊,今年叫这新冠疫情闹得,啥时复工复产还不一定,再这样下去,你答应年底还账能保证吗?”史勇看着车丛林那发黑的脸说道。
“我也为这麻烦着来,去年是你出面担保的,做人要讲信用,这年底要是还不上借的钱,到时怎么好给人家说呢?”车丛林麻烦地搓着双手,有点茫然无措。
“你这父子两光棍,我看还是外出务工实际点,只要踏实肯出力气吃得了苦,就能挣下钱。我思谋疫情这样,你往北走不知啥时能干活,当下倒是有个务工的,你去了就能干,划算得很。”史勇看六神无主的车丛林说。
“哪儿的活?”车丛林如看到一条救命稻草般地问。
“帮扶咱们县的福建省福州市这几天正在咱们县上招农民工,这可是给你送钱的东风,工厂搬运工的活不太累,试用期一月工资可以挣三千多元,以后工作熟练了还增加工资,现在去工作满三个月,除过工资还有四千五百元的补贴,我看是划算着来?”
“哪儿的厂子?”车丛林眼睛里露出希望的光芒。
“定点帮扶的福建省福州市。”史勇介绍着说。
“不会是骗人的吧,十五年前我们庄子里的红林,学校刚毕业时就说是政府招人,到新疆农场干了三年,苦下扎实了没挣来钱,回来现在还说政府都是骗子,我们相信政府是好的,就是下面有的干部良心坏了,光干些坑我们老百姓的事。”车丛林忽然想起庄子里以前人们说的一些事。
“这也是就业扶贫的项目,福州那面的工厂包了大巴、高铁专门到县拉运劳务工,上车先体检,到工厂后每人一套新被褥、洗涮用具,隔离三天如果无异常就可以正常上工,这次工厂那面考虑的很周全,去了马上开工,比起你们自己找的,安全有保障。可要是去了一天游手好闲的不好好干活,工厂里是计件工资,不要了就更挣不了钱……”
“这个好是好,我再想想。”车丛林挠着乱糟糟地头说。
“机会难得,今年你们父子出去,务工回来就可以翻身,还能挣点装修的钱。”史勇拍着车丛林的肩膀,鼓励着说。
六
日子就象大树上的树叶,看似一树繁华,一夜秋风起,不知不觉间就随风飘零,大地奉献出了丰收后,如生产完孩子的母亲,又回归到它那苍黄、瘪陷的容颜。隆冬里的几场大雪之后,掩盖住了黄土高原上曾经的红肥绿瘦。
大雪节气之后终于有了消闲时光,史勇和队员韩柏白天组织村民们到苹果园参观学习土专家修剪栽培果树的技术,有时间了就帮着整理村上几年来的脱贫攻坚档案资料,农闲时入户宣讲乡村振兴的最新国家政策,并就来年的千亩种植点做好动员工作,在充实的忙碌间有所收获。帮扶工作队奔波于通安村的沟沟岔岔,为群众出主意、想办法、解民忧,养老生物认证、人口普查、退耕还林入户动员和面积核查、矛盾纠纷调解、果品推介,凡是村民需要的,他们都能去尝试、努力。冬日的一个夜晚外面飘着雪,乡上通知明早队长到县上开会,一忙忙到后半夜的史勇倒头睡下。早上六点半的闹铃响起,史勇在被窝里出来,吸了口冰冷的空气,发了会儿呆,下床透开了炉子,慢慢穿上衣服,下床洗脸,拉开窗帘,天哪,后半夜又落了场大雪,脚踩下去足足盖过了脚面。
出门发动了车,擦去车玻璃上的落雪,心想这么厚的雪路上安全吗?又心想这条路上跑了快两年,哪儿不熟悉,再说开会八点就入场,再不抓紧赶路就要迟到了,钻进车挂上档,在松软的雪地里驶出了村部。
刚出门没多远就是个不过二十多度的缓坡,史勇轰了脚油门,车猛一加速就冲上了半坡,史勇又缓缓加油门,车在轰鸣声中向上冲,快到坡顶时听到 “哧哧”的车轮打滑声,车头开始有点甩,刚好冲到了山路的缓坡上,史勇心里想着不安全,可前面全是雪地覆盖,只能凭经验小心驾驶。走了有一里路,前面又是一个急转弯后六十度坡的水泥路陡坡,平日里史勇加两脚油也就冲了上去,今天就是盖了层雪,手脚麻利地提前降一档,均匀加油应该能上去。轰油门加大力矩转弯,猛打方向盘左拐,加大油门,车走到半坡前轮开始打滑,加油,不一会儿闻到车轮胎磨损地面发出的焦臭味,车前轮向左拐,车屁股开始向右拧,车有点倾斜着抖动。史勇小心地熄灭了发动机,拉起汽车手刹,心里紧张间又焦急,马上八点了,到会议进场时候了,怎么还在村上?稍微平静了会儿情绪,史勇想呆在车里也不是个办法,拉开车门下车想怎么把车弄上去,通安村还离这儿要一里多远,上去十几米就是渭榜公路,大清早的连个人影都没有?看路面,史勇才慢慢明白,昨晚化的雪水在路上凝结成了冰滩,脚踩上去都是滑溜溜的,车怎么能不打滑。正发愣间,车竟然开始慢慢的挪动,史勇赶紧往左边挪了两步,说是迟那时快,车门甩着衣服边就向下滑,好险,要叫这铁家伙碰一下还不得又住院?车顺着坡由慢到快地往下溜,史勇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车加速度地下滑,“喀嚓”一声,左正驾驶的车门刮在左边的行道树上,铁车门折成了弯曲状,又刮到路边的土坡面上,车屁股拧向左,车靠在两棵行道树上才停了下来。车屁股距离黄土坡埂不足三米,冲出去就是三十米高的悬土崖。
七
驻村帮扶似乎总是有忙不完的事,不知不觉间就进了腊月,山村里又时不时响起杀猪的嘶鸣声,猪肉的鲜香就溢满半个村庄。
调解完一起宅基地纠纷已经是下午两点,看着握手言和的两邻居,史勇才拖着疲惫身子满意地走进村部办公室。电话铃声响起,接通电话,里面是个熟悉的声音,史勇一时想不起,就问:“你是谁?”
“史队长,贵人多忘事啊,我是车丛林。”那面的电话里笑意中带点失望地叫道。
“噢,我说你这声音怎么这么熟,你在哪?”史勇想起丛林,脸上不由得露出尴尬的浅笑。
“从福州回来五天了,刚才我才听着你前段时间下雪天开车出了车祸,你好着吗?”车丛林关心地问道。
“那天是我大意上了,没想水泥路面那么滑,车差点掉到通安社的红沟里。车修上了两千多,破财消灾嘛。”史勇故做轻松地说。
“钱是小事,只要人没事就好。前面我听着,还把我紧张坏了,好不容易盼来个为我们办实事的好队长,怎么能受伤,你也太大意了,咱们这山区弯多坡陡,开车一定要小心。”
“你看你说的,今年你们父子两个挣得怎么样。”
“说起这要感谢你呢,今年我们父子两个到福州的工厂里当装卸计件工,活不是太苦,两个一年除过吃喝能挣七万多元,加上车费补助,去年你出面修房子时欠下的料款都还清了。今天有时间吗,我煮了点肉,过来喝两盅……”
“好事情,账还清就身上轻松了,吃肉的盛情领了,你们还是抓紧把家里收拾收拾,置办年货准备过年,有时间了我过来看你们。”
“你一定要来,要不是你们,这辈子住新房我们想都不想,是你们把我这懒二给改造了。趁我能干得动,好好苦两年挣点钱,给红伟娶上媳妇是我现在的目标……”
“好,一定。”
接完电话,史勇心里格外高兴。帮扶路上,建档立卡户要脱贫,而且全村的边缘户、返贫户也要一个不能少地帮扶他们改善基础设施过上好日子。贫困户要帮他们建起新房,更要通过激发内生动力,物质上脱贫后要力争从精神上脱贫。通过自己的勤劳苦干,真正实现稳定脱贫,共同迈步走上乡村振兴的康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