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冬天没有雪
若在家乡,大雪不见雪,冬至一场雪大抵是少不了的。可在我羁旅的这座城市,早早的过了小寒,气温仍然在摄氏12度上下徘徊。
这是一座没有雪的城市。
和一位95岁的老爷子品茗侃雪,他说,小时候的那个雪啊,好大好厚哟。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只有用这八个字方能囊括。不过,那不是在这里,在家乡川西的崇山峻岭中。这里的城头冬天不结冰。一个连冰都没有见过的城市,何来雪可言?
将雪视为奢侈视为圣物的城市好像不止这里。那年在桂林阳朔,傍晚,阴沉沉的天空突然飘起了棉絮一样的雪花来,商铺里的人一个个放下了手里的生意,学生拿着课本潮水般涌向操场,到处都在惊呼:“下雪啦!下雪啦!”那阵势,用万人空巷绝不虚夸。大人孩子无一例外地仰着头,伸着手,捧着从遥远的苍穹飘下来的圣洁可爱的小精灵,是那么的激动,那么的惊喜。直到夜幕降临,大街小巷仍然到处是“白发魔女”,到处是又蹦又跳的“雪娃娃”。
雪,是冬天一袭华丽的旗袍!
没有雪的冬天,山川是枯萎的,河床是裸露的,原野是苍凉的,城市是干瘪的。失去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美景,就失去了冬天的韵致,就缺乏了四季的轮回,画家笔墨枯涩,诗人没了激情,摄影家江郎才尽,一筹莫展。
我的家乡有雪。每年的冬天,飞雪如约而至。虽与燕山雪花无与伦比,可弥天盖地的雪常常一下就是好些天,有时前一出戏的演员还没有来得及谢幕,后面等不及的又跳着曼妙的华尔兹在空中翩翩盘旋。最喜欢腊月里的那一场雪,没有了山,没有了路,没有了树,没有了桥,没有了池塘,没有了黑色的屋瓦……有的,只是一个粉妆玉砌、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这样的情境最适合吟诗作画,温酒烹茶。去驿外断桥边踏雪寻梅也正逢其时。邀三五文朋诗友,踩着嘎叽作响的雪,虽然没有小毛驴,没有响叮当的铃声,可大家都有雪霁天晴朗的好心情,一路曲径通幽,一路谈锋甚健,还没有闻到横斜清瘦的淡淡幽香哩,一个个却已跌落在唐诗宋词里化作零落尘泥的冰清玉骨。
童年的年味,也是在一场大雪中轻挽着春姑娘的玉臂,踏着茫茫雪原一路走来。置办年货的人穿着厚厚的棉衣戴着棉帽手套在人群里哈着热气,摩肩接踵。买了春联门庆,买了爆竹烟花,夹着一卷杨柳青年画,再披着一身温暖的积雪回家。母亲总是喜欢在雪天里炒年货,炒炒米花生,炒苞谷葵花籽,还有大人小孩都吃腻了,如今却堂而皇之地走进超市的那种山芋角。瓷坛装满了,铁瓶装满了,剩下的,还有一屋子弥漫的香气与欢乐。雪后初晴,母亲便开始拆被洗被,用浓浓的米汤把被子浆得硬梆梆的如同一面面大铜锣。我们一帮不谙世事的少年则摘下屋檐下足足两尺来长的冰溜子打雪仗,满街追追杀杀,最后留下了一身的残雪污泥和一脸的傻乎乎的笑。
没有雪的冬天真的索然无味。这个冬天,三岁多的咪咪美美一见到圣诞树就手舞足蹈,尤其喜欢圣诞老人脚下那一地蓝莹莹美得不像话的“雪”。她们总是蹲在那里,轻轻抚摸着围栏里的“雪”,嘴里兴奋地嚷着:看,这雪多白呀!多美呀!我听了,无奈地笑——这简直是对天真无邪童年的一种亵渎!其实,孤陋寡闻的是我,这里,许许多多的人一辈子没见过雪。
没有雪的天空,并没有诗情画意般的蓝天白云,阳光也非常的吝啬。阳光一吝啬,留下的就是雾蒙蒙的一片。雾蒙蒙的天空时常让我思维断路,灵感枯竭,恰如一枚干瘪的核桃。那天有家乡同学在朋友圈晒雪,让我欣喜莫名,真想立马飞回故乡,一睹那漫山遍野白茫茫的一片。或者,什么也不做,拥着红泥火炉,闲坐窗前,守着一树半开的梅,静听雪落的声音。那种年少时的雅兴,不经意间便成了一段旷世久远的回忆。
气象数据预言,这里的冬天没有雪。可是,我还是期盼,期盼一场纷纷扬扬的雪,在某个夜阑人静的时刻骤然降临。哪怕是悄悄的落入我的梦乡,让那些洁白无暇的音符在我梦的扉页上编织出一个如玉生烟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