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我其谁
舍我其谁是陈穆的一个扣扣好友的名字,确切地说是老友。
追溯起来,她与舍我其谁互加好友时应该是她刚会上网那会儿。
那时,她前后注册了好几个扣扣。她与舍我其谁互加好友时用的是第一个扣扣,网名很有年代感:如水伊人。
记得那是在一个冬天的深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就爬起来了,打开笔记本,登上了第一个QQ。因为扣扣里没有什么好友,她便在茫茫Q海里千挑万选,最后找着了舍我其谁,尽管在此之前她从未主动加别人为好友,尽管对方的头像是灰色的,但是她对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便毫不犹豫地发出了好友申请。
虽并没有太大的期待,但她终于在好像等了半个世纪长的某天夜里登录QQ时发现,她被接受了。
舍我其谁并不在线,但陈穆可以查看其的资料,性别女,年龄二十九,已婚,QQ空间也可以进去,是星光灿烂的夜空壁纸,QQ背景音乐几乎是世界经典名曲,如布列瑟农、加州旅馆、风的颜色,等等。
这更让陈穆对舍我其谁有一种迷之亲切,她想:神哪,这世界上为什么有如此合乎我理想的人儿,莫不是上天特地派来弥补我人生缺陷的?
她开心得跟个孩子似的,有空就赖在舍我其谁的空间里循环播放那些音乐,仿佛这样才会让游离的心得以安宁栖息。
她还给舍我其谁留言道:谁谁,虽然你是我的同龄人,但直觉告诉我,你比我随性与超脱,请告诉我,作为一个社会人士,你是如何做到随心所欲地生活的?
她并未觉得唐突,也并没有太多的期待,只是抱着那种试试的想法,没有想到舍我其谁会给她回复,并且还颇有指导意义——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我从来都是遵从自己的内心。
那时,陈穆陷入了人生的低迷期,遇到舍我其谁犹如遇到雾中之光。
当她告诉舍我其谁自己的付出跟回报不能成正比例时,人家轻描淡写地说:如果流汗的时候很爽,那么就不要在乎收获;如果流汗的时候很苦,那么对回报就不要报太多的希望。
当她告诉舍我其谁原来生活总是与理想相差一大截时,人家噗嗤一笑道:不然,人们怎会去奔跑啊。
当她告诉舍我其谁有点怀疑异地的伴侣背叛自己时,人家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回复:信任是婚姻长久的基石,你捉到两个头四只脚没?
当她告诉舍我其谁孩子是不是缔结婚姻的唯一意义时,人家意味深长地说:不是,理想的婚姻是爱情的延深,孩子是爱情的结晶;例外也有,孩子又可以延续婚姻。
……
看到舍我其谁的这些回复,她迷茫的心竟变得豁然了,以至于她一直认为舍我其谁就是拨开她人生云雾的人生智者。
现在,陈穆好像又陷入了人生的另一至暗时刻,看透了种种人事,厌倦了各类交际,丧失了所有兴致,每天困在一种黑色漩涡里,像溺水的孩子,濒临绝望,内心里激不起一丝微澜。
这太可怕了,心若枯萎了,人无异于行尸走肉啊。
余生还很长啊。
某天,陈穆的内心陡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撕裂感。她想呼救。
一晃数年没与舍我其谁联系了,不知道她还在不在。这些年,人们都用微信了,恐怕她早就不用QQ了吧。
这天,陈穆料理好家务,终于得空半倚在床头,点开久未用的QQ,费了半天劲才找到密码,然后成功登陆,找到舍我其谁的头像。
跟过去一样,她俩永远不在同一时间频道上,对方的头像仍然是灰色的,但陈穆仍然给人家留了一段长长的留言:谁谁,我是伊伊,在你的指导下,我走过了事业的低谷期与婚姻的迷茫期,不曾想多年之后,却发现所有的交集要靠利益去维系,无论是亲情、爱情与友情无不如此,所有的功名利禄到最后亦不过是过眼烟云,无常为宿命,孤独是常态,我这么清醒又痛苦,怎么办?
陈穆输完信息过后愣了一瞬便随手退出QQ,关上台灯,扔掉手机,把自己四十五公斤的躯体扔在宽大的席梦思上 。
她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高高的天花板。天花板上有多少个肉眼可见的小黑点,上面的吊灯上共有多少个大小玻璃球,她数过无数遍。
她自嘲道:笨蛋,什么年代了,谁还会留着QQ呢?
是夜寅时,秋月无声,虫鸣啾啾,灯火寂灭,没有人看见陈穆家的卧房里荧光闪闪,尤为亮眼。
那是陈穆直直地坐在电脑前,双目如炬,手指如飞,正在熟练地用五笔打字法输下一长串文字信息:伊伊,如果我是绝版,你是限量版哪。没关系啊,山高路远,一场修行,面对谎言可以不动声色地远离,面对敷衍可以骄傲地绕道而行,承得了繁华,也耐得住寂寞,善良是底线,微笑是底色。共勉。
她要回复的网友的头像灰灰的,不是如水伊人,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