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要大声说出来

　　我们这个七口之家，在二十年以前的农村是一个大家庭了。我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两个妹妹。穿好与吃歹倒在其次，首先能够满足全家人的日常消费和重大支出，就是摆在面前的一个现实问题。可以这样说，除了父母亲，对我们这个家庭作出了巨大付出的，便是我的二姐了。因了二姐的胸怀坦荡，光明磊落，我们姐弟几个在生活的道路上，才始终得以相携相持，守望相助。

　　父母那时是生产队里的整壮劳力，当年二姐为了照顾小她七岁的小妹，连一天学也没有捞着上过，偶尔识得的几个字，也是大姐放学回家来，利用晚上时间教她认识的。大姐背着书包放学归来时，经常唱着《我是公社小社员》或者《社员都是向阳花》，同学们一幅手舞足蹈、兴高采烈的样子，二姐每逢见到她们欢笑的身影，总是露出一幅羡慕的眼神。时隔多年以后，初次看到《中国青年报》摄影记者解海龙为“希望工程”拍摄的照片，想来二姐的眼神与那个大眼睛姑娘的眼神该是何其相似呀？当时只有七、八岁的二姐，除了照看蹒跚学步的小妹以外，其余的空闲时间里，就是到顶着炎炎烈日或趟着泠泠清露，独自一人到村外的田地里、沟渠边打猪草、剜野菜。岁数尚小的我，根本体会不到二姐心中的那份渴望，反而以为二姐没有学校的约束、老师的管教、学习的压力，活得有些潇洒和自在了。今天细细想来，二姐酷似独居崖山、独辟幽隅的一株野菊，经受住风吹雨打，霜寒雪欲，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妥协退让，独舞出了自己的人生。

　　为了争取到上学的权利，倔强要强的二姐曾经哭过、叫过、绝食过——自然是无济于事的事情。现在想来，只有用“命中注定”来解释了。那时，每个家庭情况基本相似，父母为了给炕头上嗷嗷待哺的孩子们填饱肚子，起早贪黑，忙里忙外，小弟或小妹必须由姐姐们照看——可见沿袭千年的“男尊女卑”的封建余毒，即使在那个“批林批孔”的疯狂年代里，也是多么地难以肃清呀！二姐对于自己没有读书的埋怨，直至现在仍然让我们的父母悔恨不已。当然，在与二姐后来的沟通中，我说父母双亲没有错，你也没有错，而是生活错了。其实，她早也理解了父母所受到的诸多难为，毕竟十指连心，手心手背都是肉。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之。作为一个整日忙碌于柴米油盐的普通农家女，要强好胜、个性鲜明的二姐，以她的隐忍坚强，宽爱大度，赢得了我们姐弟对她的格外敬重。时至今日，二姐疼爱我时温柔的眼眸，穿透了光阴的琐碎，洗涤人世的沧桑与忧伤，温馨着岁月深处的点滴记忆，温暖着我人生路上的一次次过往。

　　记得集体承包村里果园的那年，年仅十五岁的二姐，便像那些成年人一样除草灭荒，担水喷药，修剪果枝，三十个承包户中，二姐是岁数最小的社员，她用自己柔弱之躯，分担着父母心中的忧愁，挑起家庭的重担。苹果即将成熟的时候，为了不受其他承包户攀比，她除了白天参加的果园劳动以外，晚上她同样和成年人一样看护果园。秋虫唧唧，秋风萧瑟，在清凉如水的夜色中格外瘆人，二姐为此吓哭过多次。为了消除心中的胆怯，常用歌声给自己壮胆；为了消磨寂寞的时光，扩鞋帮、纳鞋底成了她正常的劳动之余，必须从事的“第二职业。”娇生惯养、任性蛮横的我，有时为了一己之利，经常与二姐发生争执。外表看来再刚强不过的人，也有内心最柔软的一方面，就是平时我们所说的刀子嘴豆腐心。心曲盘桓中，她从不自叹幽苦，二姐就是这样，每逢我遭到父母的呵斥或巴掌亲吻时，总是第一个奋不顾身地跑上前来庇护我。人生苦短，往事如烟，历经岁月的发酵，已经犹如珍藏在心灵深处的一窖酒香。

　　寒冷的漫漫冬夜，二姐随了母亲她们，在炕头上、饭屋中、炉台边召开一台小型的音乐会，嘤嘤嗡嗡的纺车响，悠长而绵软的纺线声伴随着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红一片，紫一群，粉一簇，严冬逐渐褪去，野花酝酿了许久的笑颜逐渐绽放，春天到来之时，春灌的田野上少不了二姐忙碌的身影；酷暑难当之日，棉田里也有二姐喷药施肥的身姿；秋风飒飒季节，二姐已经彻底完成了从一名窈窕少女到成熟农民的角色转换。二姐像是一个被生活扬起的皮鞭抽打着的奴隶，为了支撑起我们这个家庭，为了供奉我们姐弟读书，为了满足给我娶妻盖房所需，终年劳作不辍。少不更事的我，那时根本不懂得“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的道理，生活上既没有孙康映雪、东胤囊萤样的节俭，学习上也没有凿壁偷光、悬梁锥股般的刻苦，自感辜负了二姐多年来的殷切希望和辛勤付出。人的生存，不仅仅需要物质支撑，更需要依赖精神的呵护。爱人者，人恒爱之，透露着坚韧和淳朴之美的二姐，一直在令我们姐弟持续不断地凝聚亲情，净化灵魂。

　　二姐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一年四季除了刮风下雨，几乎没有休息过，日日操劳在田间地头，汗水滴老了容颜，滴皱了额头，滴白了头发，但我从来没有听到她一句怨言。结婚后的她像一只含泥衔枝的春燕，将破败不堪的茅茨土屋，翻盖成宽敞明亮的大瓦房；姐夫经过自己的多年打拼，目前已经成为一家大型企业集团的中层领导，他们和和美美一家人，快快乐乐奔生活。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二姐完美的人格魅力和淳朴的品行操守，一直在深深地影响着我，令我在平凡的工作和生活中，常怀感恩之心，常修感恩之德，常立感恩之志，常做感恩之事。我也明白了，人间自有真情在，多被龌龊染模糊，就是因为物欲横流形成了人间道道沟壑，使人与人之间虽近在咫尺而心隔如山；就是因为他们没有感恩之心，没有亲情滋润，犹如没有阳光的沐浴，心境自然没有鲜花自由自在开放时的舒畅，也自然享受不到鲜花清雅的那种芬芳。

　　二姐没有文化，却淳朴得让我们肃然起敬，她不会表达，却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写文章时，意境贵在深远而厌浅露，而我从内心里敬爱二姐，不仅要付诸切切实实的行动；还要发自内心、充满敬意地对她大声说出来。因为我最为敬重的作家梁晓声曾说过：许多作家的许多文字，其实并非为了稿费，实在地说，那是很微薄的。为了什么呢？一份感情；一份感动；一份感激促使的冲动而已。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 本帖最后由 范廷伟 于 2011-6-22 11:0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