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年韵悠长
王世华
每当主题由陕北民间唢呐曲组成，节奏欢快热烈、旋律悠扬舒缓的《春节序曲》响起，家乡年俗雅韵，就在我的脑海共振飘荡起来。
家乡的年味，除了舌尖上的美食味觉，浓浓的年俗文化真可谓之，视觉上的美景，心灵上的美妙，亲情上的美感，追求上的美梦，吟歌上的美韵。
每年腊月，家乡年俗韵味，随着社火排练的阵阵锣鼓声浓烈起来。熟人相见，互问年货备办的如何，还要问问过年是小月还是平月。千百年来，不论腊月平月与否，家乡的男女老幼，都称除夕这天为大年三十。童年不解其意，本来是腊月二十九除夕，怎么也称大年三十。思忖，过年就是大年三十，大年三十就是过年，凡正大年三十是个过年的日子，直至现在，我还是这个思维习惯。其实，溯其渊源，这一传统称谓，是中华民族“月满”“岁圆”“人团”文化影响使然。
年俗韵味，在稚心中萌芽。回望往来，儿童们的年味，不仅仅是心理上的愉悦味，鞭炮的火药味，糖果的清香味，还有浓郁的儿童文化韵味。腊八粥吃过，听着“年”的传说，大孩子们就掰着指头算过年，小伙伴一起玩耍时也要数数过年剩下的天数，再小一点的也要询问大人，离过年还有多长时日。儿童们吟诵年的歌谣 、信天游的曲调、诗的韵律……从家家户户的门缝传出，“穿新衣，戴新帽，见了长辈要问好。”“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热格腾腾油高端上桌，快把咱红军迎进门”……人们听到了渐近走来的年之文化音符韵律。
进入新时代，这些音符已在儿童读物、歌谣、影视、动漫中跳跃，在孩子的心田，播下了文化自信的健康饱满的种子，使其从小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真是荷花补水，令人欣慰。
儿时心灵深处，年俗文化，更多的是母亲身体力行的。母亲用勤劳的双手、智慧的心灵，赋予“年茶饭”文化气息，蒸过年馍馍的最后一锅，是为孩子们蒸几种动物形态的花馍。她用剩余的面团，捏造出鱼、狗、雄鸡、小虎、祥鸟……各种动物形状，用小剪刀剪出嘴巴、鼻子、鳞片、羽毛、尾巴，择与动物眼睛颜色匹配的各类豆子，一一的给动物安上眼晴，上笼蒸制。在孩子们焦急地等待中，母亲看看用于计时而燃烧的香，已到出锅的时间，猛地揭开锅盖。嗨呀，热气蒸腾中，竞然蒸出一锅瞪着明亮的眼睛，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神气十足的动物来。花馍出蒸笼，点缀红、绿食色，晾晒，悬挂，观赏，作为孩子的干粮。
母亲若在天有灵，看到花馍已成为商品，每逢过年，在超市、摊点即可购得，肯定和过去亲手制作时一样高兴。
爷爷是年俗传承的忠实使者。从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开始，爷爷雷打不动上演打醋坛（亦称打醋炭）的固定节目，直至次年元宵节后结束。每天晩上，家里的人入睡后，爷爷把未燃烧尽的煤炭块放在铁质容器内，再在煤炭块上浇上醋，在家中、仓窑打起酷坛。他一边往高温的煤炭块上浇醋，一边诵着“醋坛醋坛打醋坛，妖魔鬼怪驱离散”的口角……随着嗤嗤的声响，醋蒸气的味道就萦绕在室内外，飘逸在小村中。爷爷说这是老先人的传承，要坚持。有的年轻人说爷爷在讲迷信。村里的保健员（赤脚医生）却说，打醋坛可以杀菌预防感冒，有益处。对此，爷爷半信半疑。孩子们觉得爷爷的做法萌萌哒，有意思。不管别人如何看待，爷爷生前每逢过年，还是坚持不懈打他的醋坛。
来到军营，过去的防疫手段不多，每逢冬季流感疫情来临，卫生机构也安排基层用烧醋熏宿舍。噢，原来爷爷“打醋坛”，驱除的是病毒之魔。今之稽思，在重大节日，人员密集场所，如何挖掘中医药防疫功能，当下、将来，或许是永恒的课题。
爷爷的第二个节目，是率领众孙儿祭祖。祭奠活动肃然，进贡上香，叩拜行礼，庄重有序，一丝不苟。爷爷认真虔诚地循宗祭祖，孙儿们不时寻根问底，祭祀中的忌讳，山西洪洞的大槐树，移民，辈分，先人们从哪里来，有什么作为……这些人物、概念、故事、精神，在孩子们懵懂的心灵上烙下了初始的印痕。孩子们望着座座坟茔，心里产生些许敬畏。
不是吗？留住时光停下脚步的，只有座座坟茔和它的主灵。但是，民俗文化传承没有停止，先民们奋斗进取精神，永存后人心田，永续弘扬光大，永不停歇地奔涌在历史长河中。纪念祖宗，回首往事，就是再次经历往事，赞美生活的过程；思忆历史，也就是创造历史，铭刻历史的过程，后来者应奕世载德，不忝前人，创造更加辉煌的历史吧！
大哥把辞旧迎新、忠孝仁爱、吉祥安康、风调雨顺、美好生活、六畜兴旺、人寿年丰等祈福内容编为对联，“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 “又是一年芳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土中生白玉，地内出黄金”（土神窑贴）“青龙大吉”（石碾）“白虎大吉”（石磨）“槽头兴旺”牲口圈）“根深叶茂”（水果树）“出门见喜”（大门）……等跃然红纸上。
姐姐用手中的小剪子，剪裁年俗。几孔窑洞的窗花和灯笼上的剪纸，是姐姐的心爱。过去，陕北的女子长大，必备二件闺房工具，剪花的䄂珍剪刀，绣枕头顶子和鞋垫的绣花针。每逢腊月，姐姐的这两件工具就派上用场，忙碌起来。姐姐先是拿出其中夹着“花底样”的旧书，清点窗花样本的种类与数量，依需要，与村里的姐妹们互相分享交流；备办齐剪花用的彩色“油光纸”、复写纸等剪材；利用夜晚时间，在油灯下设计，用纸线把底样与2至3层彩纸固定，剪制……每孔窑洞的窗户其中有36空大的，中间四空的窗花，四角要组成一个或“囍”字、或凤凰、或秧歌闹春图案，其它窗空的窗花内容各异，形象不同，诸如雄鸡报晓、年年有“鱼”、鸳鸯戏水、骏马奔腾、春意盎然、人寿年丰、吉祥如意、喜鹊伴梅枝、……花中有字，字中嵌花，线条相连，细如丝缕，难度不言而喻。姐姐把剪好的窗花，如藏家珍地夹在旧书中，不须我们乱动，谨防损坏。张帖窗花是一项细致入微的技术活，大年三十上午，太阳爬上窗户纸，姐姐用提前准备好的喜鹊羽毛，粘上自制的浆糊，在窗户麻纸的内侧，细心地张帖上自己的杰作，尔后在外面端详，满意后，叫上我们欣赏他的作品。在弟弟们的赞美声中，姐姐看着窗户上贴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亮晒着她的美好心愿，眉眼和嘴角都笑意盈盈，眼中洋溢着自豪的深情……窗花、灯笼、对联相衬，构成了一幅雅致盎然的过年写意画景，给农舍增添了一年一度最艳丽的色彩、最富活力地生机。
有年春节前看望姐姐，她对现代窗户不能贴窗花还“耿耿于怀”。为此，我择机陪她看了一次剪纸展览，当她看到现代剪纸艺术的作品，扬弃创新，十米长卷悬挂在空中……剪纸已烧制在磁器中，印刷在专辑上，销售予国内外，是时惑释神怡。
年俗文化大餐，当属除夕夜更盛。年夜饭吃过，父亲给爷爷斟一杯温热的烧酒相敬；拿出自制的胡琴，兴致勃勃地拉几曲；呷着福茶，盘点着一年地收获，述说着来年地打算……男士和小朋友们掌灯、上香、打火塔、燃放爆竹，还在院子里撒上星星大小的冰块，美曰“种星星”。母亲和儿媳们收拾完家俬，开始剁饺子馅。菜刀与案板碰撞发出的咣咣当当的声音，与时而响起的鞭炮声交织在一起，构成除夕夜别具风情的交响曲，迎接着雄鸡来年的报晓。母亲说，大年三十晚上剁饺子馅，能够添加年的味道，增强节的气氛。是的，在没有电视和春晚的岁月里，剁饺子馅的响声，家人的笑声，父亲的胡琴声，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谱写出了乡村年夜特有的美好乐章。难怪母亲把剁饺子馅，上升到浓郁过年气氛，营造团聚景象来对待。一家人听着生活创造的别样交响乐，沉侵在“今日一夜连双岁，明朝五更分二年。”的过年文化氛围之中。
初一不出门，初二拜家门（本姓氏家族，也称自家），初三以后走亲戚。大年初一，老人们说，早起四季勤，天还不亮，就争先放响村庄的第一声炮仗。喜鹊似乎善解人意，起了个大早，争相道上首句祝福，在硷畔的墙头上，唱响新春的第一支歌。小孩被迎春的鞭炮声叫醒，起床洗脸，拜长辈。孩子们要严肃地面对长辈，边作揖，边问候长辈“康健”，长辈回复“娃娃青生”。早上的饺子中，要包上硬币、瓜子仁、福茶叶等寓意吉祥的小物品，吃到的孩子自然心生快乐。
早饭过后，孩子们悉数聚会到大伯家，拜过年，司职老师的大哥，让每人轮流诵歌谣、吟古诗，唱民歌。之后，吹奏几段口琴曲，小心翼翼地抱出“洋小戏”（留声机）匣子，开始播放唱片。大家在其乐融融中，听着《正月里来是新年》《二月里来龙抬头》，“正月十五雪打灯，扭起秧歌迎开春，嘿，扭呀扭……”的悠扬歌声，舒展着一年少有的快乐心情。年味随着阵阵乐曲，回荡在小村上空……春天的序曲，悄然地把家人们的幸福情绪，带进了家乡的“狂欢节”－－元宵节闹社火之夜。
正月十五上午，在初春的暖阳下，山雀争呜枝头，呼朋唤友，真是“几处早莺争暖树”，人们期待着“谁家新燕啄春泥”的新景。鼓声，歌声，唢呐声，如期在村口响起。头扎羊肚子手巾的后生，身着绣花衣的女子，组成的秧歌队，埃门逐户“跑场子”，“闹社火”，“伞头”把对各家的赞美、对生活地挚爱、对好光景地期盼心愿，用信天游歌声送出，博得主人心花怒放。
入夜，孩子们打着灯笼，朝着燃起的火塔、油“亮子”的场地聚会，展示着灯笼上的剪纸、对联，昭然着自己内心地快乐与向往；鼓乐喧天，鞭炮声声，首先上演的是群众性的“转九曲”，村民们争先恐后上阵，释放着心中的梦想，祈求着未来的幸福……扭秧歌、跑花驴、搬旱船、猜迷语，还有猪八戒背媳妇，依次展开，红红火火，热闹意味十足……
抚今追昔，今之元宵节，传统艺术与现代科技相结合，从内容到形式，踵事增华，更胜一筹，自信满满，自豪犹然，中华文化福也。
信息时代，推陈出新速度加快，周期缩短，加之物质日益丰富，年味物的成份越来越弱化，文化韵味越来越浓厚，可椽之笔皆是，以春晚为“重头戏”的春节文化活动，注入了中华年俗文化的精髓，弦歌不辍，传承着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根脉。不是吗？临近过年，央视《春节序曲》的乡土曲调，传进家家户户，胫走世界各地，拨动着全体华人的心弦。
回首经年往事，我悟得，家乡过年的文化雅韵，似一条小溪，把碎片化的生活串成了习惯，串成了忙碌，串成了快乐，串成了珍珠，串联成一条时而溅起朵朵诗情画意浪花的小河，流淌千年，流入新时代，带着人们的梦想奔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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