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铜陵
在铜陵，或许更容易体会到这一点——去铜陵，像是刚刚发生的事，仔细一想，已经一个月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似乎和“一瞬”并无多大区别。而对于铜陵来说，一个……
时间会取消一切。
在铜陵，或许更容易体会到这一点——去铜陵，像是刚刚发生的事，仔细一想，已经一个月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似乎和“一瞬”并无多大区别。而对于铜陵来说，一个月更是不值一提。
我在铜陵不过待了两天，实在说不上对铜陵有多少了解。但也不能说全无触动。两天里，有日有夜，铜陵的喧嚣和沉静都曾经真实地围绕着我。想一想，许多年后，当我听人说起铜陵，会想起些什么？——我设想许多年后，我在别人提到铜陵时，我也会像听到别人提起老朋友那样，说一说我印象里的铜陵吧。
我想我不会忘记，我给铜陵写下的那句寄语：“以铜为镜，可以见铜陵。”很明显，这句话脱胎于《旧唐书·魏征传》。魏征病故后，唐太宗感叹：“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我稍作改动，算是用这句话概括了我对铜陵的一半印象。
铜陵确实是产铜的。此行有幸去参观了铜官山1978文创园，泡桐树底下，新中国建国初期铜陵采铜留下的矿工宿舍仍在，朴素的床铺和用具似乎仍在等待着他们的主人从矿井归来。墙上还有不少当年的报纸和标语，这都是时间深深的脚印。
在边上的铜铸件展览馆，我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形态各异的铜铸件，最让我吃惊的，无疑是那些栩栩如生的植物，其中一株桔梗，花、叶、根须，俱灵动活泼，这是用一种类似失蜡法的方法铸造出来的。
类似的让我恍然大悟的，还有在铜官府看到的掐丝工艺。那么复杂的图案，原来是靠这么一点一点拼接出来的。当地接待我们的一位朋友让我们看眼前的一件铜器成品，说这就是景泰蓝。还说，很多人以为景泰蓝是瓷器，其实是铜器。他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这样的误解是怎么产生的呢？我想不明白。网上查知，“景泰蓝正名‘铜胎掐丝珐琅’，俗名‘珐蓝’，又称‘嵌珐琅’，是一种在铜质的胎型上，用柔软的扁铜丝，掐成各种花纹焊上，然后把珐琅质的色釉填充在花纹内烧制而成的器物。因其在明朝景泰年间盛行，制作技艺比较成熟，使用的珐琅釉多以蓝色为主，故而得名‘景泰蓝’”。
在铜官府，我没带走一件景泰蓝，但得到了一小个铜印章。虽则小，攥在手里却是沉甸甸的……
我想我也不会忘记我没想出来的另一句话。“以铜为镜，可以见铜陵”，后面本应该还有一句的，“以水为镜，可以……”但我想不出那三个字，提笔半晌，只好付之阙如。
实在应该说一说铜陵的水。“铜”是“铜陵”的来处，而“水”或许才是铜陵今后的路途。铜陵是在矿洞里建立起来的，而浩渺的长江水面，为今后铜陵的发展提供了更多可能。
坐船过江时，听导游介绍，海水倒灌长江，可以一直抵达铜陵。这太不可思议了！在我的想象中，海水倒灌也就是几公里，顶多几十公里。铜陵离着东海，得有好几百公里吧？大海的力量，是超出我的想象的。
到了江心岛，我们走过一条房屋颓圮的老街。这儿曾有过商业的繁盛，如今是只剩断瓦颓垣了，爬满了南瓜藤，开了不少花，却没见到几个南瓜，像是大片浓绿藏起了收获的秘密。
江心岛真正藏着的秘密，是江豚。就在两三年前，我陪着小朋友读过一册话本，讲的是江豚淘淘的故事。但我是没见过江豚的，事先也不知道会在铜陵见到江豚。我们绕着小岛走了不远，来到一处院子，门口石墙上有两行大字，上面是“铜陵淡水豚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下面是“国家环境保护长江重点水生野生动物保护中心”。看起来地方不大，只寥寥几栋半新不旧的建筑。绕过一栋建筑，来到一片不算多么宽广的水边，有个中年男人在往水里抛掷二三指宽的鲫鱼。
水面轻漾，水底有东西在慢慢靠近。是江豚来了！灰黑色、没有背鳍、纺锤形的身体，光溜溜的犹如一颗颗炮弹。
男人说，他已经连续十多年来投喂江豚了，每天还不止喂一次。又说肉眼是很难分辨清楚江豚的公母的。还说他知道来的是哪一只江豚，还有哪一只没来。这些在我们眼中毫无分别的江豚，在他就如长相类似的子女，其实是各有特点的。
他最让我有“恍然大悟”之感的话，是有关“鲸吞”一词的解释。起因是我问他，这些投喂给江豚的小鱼是否需要经过人工处理，比如剖去内脏之类。他说，江豚只能吃完整的小鱼，如果小鱼不完整了，江豚是不吃的。说着，他揪掉一条小鱼的头，将鱼身扔进水里。一条江豚游过来了，我以为他的话就要失效了。然而，江
豚只用脑袋碰了碰那小鱼，掉头走了。几次有江豚靠近，那半条小鱼始终如枯叶在水面浮荡。男人解释，江豚没法咀嚼，所以只能从头完整地吞下小鱼，不然鱼鳍有可能扎到它的喉咙。去了头的小鱼，同样有可能扎到它的喉咙。哦，原来，这才是“鲸吞”一词的本意。
在这世界上，江豚所剩无几了。所幸更多的保护措施在施行。而无论有再多保护措施，白暨豚都是一去不复返了吧？我是在保护中心的小型展馆里看到白暨豚灭绝的介绍的。回来查资料，说是2007年，白暨豚已经宣布功能性灭绝。但一种物种是否真正灭绝，还有三十年的考察期。又看到一则新闻，是2015年的，有人在长江铜陵段拍到类似白暨豚的身影，后经专家确认，确实是白暨豚。但能完全确定吗？那视频里的白暨豚实在离得有些远。
或许还来得及？还有时间留给白暨豚，也还有时间留给我们这些注定要见证无数物种消逝的当代人类。
但愿在铜陵，时间并不会取消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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