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地皮
邻居二哥的妹妹,我喊她兰姐,在城里上班。兰姐的儿子叫小亮,小亮和我年龄相仿。兰姐每次回娘家都带着小亮。小亮来到二哥家,二哥二嫂就会说:“去,找你永舅玩去。”小亮就会来我家找我。小亮每次来都会给我一颗糖。起先他给我讲城里的新鲜事:讲城里的楼很高;小轿车跑的比大货车快;火车是一截一截的,连在一起比俺的庄子还长,它是在二条铁轨上跑的,不能在地上跑,叫声“呜呜”,很远都听得到;百货大楼里什么的都有,有很多玩具,还有很多好吃的;城里放电影在大屋子里放,屋子里有一排一排的座椅,看电影要买票,按号坐。……城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我听得入神,充满向往,渴望什么时候也能去城里看一看。“以后你去城里,我请你看电影好不好?”“好!”我很开心的回答。
他还告诉我,他有很多玩具。有皮娃娃;有手枪;有上了劲能跑的小汽车。这些令我艳羡,我连一样这样的玩具也没有。要玩只能自己做。平时都是用木棍当长枪,短棍当手枪,火些盒当汽车。“这次忘了带,下次我把手枪带给你玩。”下次果然把手枪带来了,黑色的枪筒,黑色的枪身,黑色的把手、枪栓,跟真的一样。我仔细的抚摸着,仿佛抚摸一件宝物,平吋在电影上才能见到的手枪就拿在我的手上,尽管它不是真的,我觉得比真的还要珍贵。觉得小亮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
作为回馈,我从园子里摘了甜瓜、西红柿会分给他一半;我在锅底烧了红薯会拿给他吃;我把木刻手枪拿给他玩。
这年春末,小亮刚来到二哥家,天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一连下了三天。村庄泡在雨中,门前的路一踩一个泥圪洞,一个水圪洞。大人小孩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去。我和小亮,就在我家打卡片,卡片打够了,打溜子,打梭。第四天下午,雨终于停了,太阳出来了。憋闷坏了的大人小孩,一齐走出屋子,见见天,见见阳光。成群结队的妇女小孩挎着竹篮、端着筐头到庄外路边,河岸边拾地皮。我对母亲说:“我去拾地皮。”母亲同意了。我端个筐头,问小亮:“你去不去?”小亮:“去。”他母亲说:“别去了,泥多,你跑不动。”看到小亮不高兴的样子,又改口说:“想去,你就去吧!跟着玩就行了,不用拿筐子。”我和小亮一起,跟着人群向野外走去。黑土地,雨水一泡,土粘如胶,每走一步,脚底就会粘上大泥疙瘩。
小亮刚走了两步,就走不动了。我告诉他:“脚要这样,向一边歪,把泥腻掉。”还给他做个样子。又告诉他:“走有水的地方好点。”就这样,我们每走一步,脚脖就要扭一扭,腻一腻,把粘泥去掉,不然走不动。走不多远,小亮就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我告诉他:“到庄外路边有草的地方,走草棵上泥就粘不到脚上了。”
来到有草的地方,小亮指着草棵中黑乎乎,粉嘟嘟的,似凉粉状的薄片说:“这是什么?”我说:“地皮呀!”小亮拾起一块,对着太阳光看,它发散着墨蓝色的透光。“这就是地皮呀!我们拾吧!”这一片地皮很大,我也很想拾。看到别人都朝远处跑,我的心野了,说:“咱跟着别人一起拾。”很多人,在路边,在小沟里,像捕蚂蚱一样,跑来跑去,始终找不到可以拾地皮的地儿。小亮问:“他们咋不拾的,老跑啥?”“他们嫌地皮小,想找有大块地皮的地儿。”“他们不拾,我们拾。”“太小,啥时能拾够吃的?”我想了想,听大人说,地皮是草生的,哪儿烂草多,哪儿地皮多。“小亮,我带你去个地儿,那里地皮准多。”我带小亮来到一片荒地洼子。沿荒地洼子四周,草多,地皮又多又大。小亮惊叫道:“真多呀!快拾吧!”拾了一会,我站起身来朝着人多的地方观望,看大人一会到这儿拾几块,一会到那儿拾几抉,看小朋友在大人中间穿梭。小亮问:“你在干什么?”我说:“我想去人多的地方拾。”小亮说:“你看这儿多多呀!快拾吧!”我蹲下去拾会。一会又站起来看看天,天蓝蓝的,干净明亮,大块大块的白云四周白,中间灰,在天上飘,飘到太阳下,大地一片灰喑,飘过去,大地一片明亮;一会又看看远处路上的行人。老是心不在焉。拾一会儿功夫,我的筐头快满了。小亮拾的多,我要是拾的专心些,这会儿肯定就满了。这时一大阵人都朝我们这边过来了,小亮又说:“人都过来了。就拾不着了,快拾吧!”
“哟!这儿真多!”“哟!你俩拾这么多?你俩还怪会找地儿哩!”“这儿地皮块大,还干净。”一阵人一走而过,洼子四周的地皮全完了。人群又沿着沟、路往回走,边走边寻找,边拾。我俩也跟着人群往回走。
回到庄上,小亮和小朋友们玩去了。我自己端着筐头往家走,小亮二舅妈远远看见,大声赞叹:“哟!小永,手还怪快哩!拾这么多!”兰姐也说:“拾的真不少。”母亲听到夸奖,脸上笑盈盈的。我本来想说,是我和小亮两个人拾的,受了大人的赞扬,鬼使神差,却没有说。
母亲接过筐头,对二嫂说:“给你们些,熬汤喝。”二嫂说:“俺不要,调理费事。”母亲说:“今儿拾的干净。”二嫂说:“是挺干净的。赶忙端家,调理了,弄给大功臣吃。”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喜滋滋的。我喜滋滋的看着母亲挑去草梗,用水一遍遍地漂诜。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孬熊,那还有我拾的呢!”是小亮,气哼哼地朝我家走来,后边跟着二嫂和兰姐。兰姐说:“你姥娘要给的,咱没耍。”母亲脸上的笑僵住了,我的脸顿时红通通的。母亲连忙说:“他二嫂,我调理好了。赶忙拿点去家,做给小亮吃。”二嫂、兰姐一齐说:“不要。”小亮嘟嘟囔囔:“我拾的多,你怎么说都是你拾的?不跟你玩了。”转头走了。兰姐劝慰说:“你永舅也没说都是他拾的呀!”
晚上,母亲做了地皮汤,还打了一个鸡蛋,盛了一琬,让我端给小亮喝。
我端到二嫂家,小亮气鼓鼓地说:“不喝你的汤,孬人。”兰姐连忙斥责:“怎么说话呢?你们还是好朋友呢!”“不跟他是好朋友!”小亮噘着嘴。我讪讪地回了家。
第二天,我想跟小亮道歉,对他说:“我错了。不该把地皮都当成我自己拾的,而且你拾的多。请你原谅,我们还做好朋友。”第二天,小亮跟兰姐早早回去了,我没见上他。
后来,小亮爸妈调到了外地。小亮很少来,我也没机会见到他。
几年后,小亮来了一次,坐车来的,他已长成大小伙子。我远远看到他,他正准备上车回去。我向他招招手,他也笑着向我招招手,然后,上车走了。
小亮,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你原谅我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