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的背影系列：线市街

乔举平
线市街是县城最近新开发的一条大街，宽大、笔直、气派、繁华，走在线市街头，你就会有一种置身于大城市的错觉，街两旁全是亮堂时兴的商场铺面，装潢考究、霓虹闪烁、商品高档，礼仪小姐面带微笑候在门前，是有身份的成功人士最喜欢购物光顾的地方。 当然平头百姓也乐意去，随便走在街旁的人行道上，这里瞅瞅那里瞧瞧，富丽堂皇的专卖店不敢进，一件一两千元的衣服买不起，但从外面的玻璃橱窗里一饱眼福谁也管不着。我没事的时候也会到那里逛逛，看着满目风光、观着世态万象，也会由衷地发出感慨，虽然昔日古朴小巷的旧迹难寻，但城市的发展变迁，却是历史的脚步，是社会繁荣进步的必然。 线市街的兴建，使过去南街口的“丁”字街口，又变成了很大的十字街。线市大街从南街口向北穿过新街，贯通了宽阔的瑞新路，一直通向新城区的文峰路，变成了城区交通繁忙主干道。好多在外地的家乡人，回到临洮都一时半会认不出路、寻不见巷口、找不到家了，惹出了许多笑话。 一般情况下远方的客人来临洮很少迷路，因为过去临洮城的规模并不大，布局也算规则合理。县城处在东西两道山岗夹持的一片平畴沃野里，西临洮河，东靠岳麓山，城东稍高，城西略低，呈稍长的南北走向，临洮城内有三十多条小巷，大多数小巷像鱼的骨头顺着大街的两边横向展开，规则整齐。要是找哪条巷子，从大街的分岔口直直往里走，就能找到该去的地方。 线市是一条很古老的小巷子，顾名思义，也就是最早出售针头线脑小零碎的地方,是寻常老百姓居住、做着小本生意的地方。城内的小巷虽不多，但是小巷的命名却多种多样，这些小巷，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小巷内大多数是土筑路，每逢降雨，巷道内就泥泞不堪，居民颇难行走。居民房屋则是沿着巷子两旁建造，大多为高低参差不齐的房舍，上演着一代代贫富更替荣辱变迁的历史剧。 我很早就听说了线市，小时候父亲当生产队长，有一个县里来驻队的工作组，在公安局工作，常常在我家吃住，我叫他刘叔叔，他是个很活善的人，时间长了就和父亲就结下了深厚的感情，说自己家就住在线市，我后来还进城去过两三趟他的家，送一些我老家的洋芋瓜果之类。 印象中的线市街坑坑洼洼，街两旁的房子挤挤密密，巷子好深好长，走在巷子里，有闷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刘叔就住在线市街的深巷里，一个小小的院子里住着两三家人，家里也很简陋，但却收拾得很干净。刘叔后来做了县检察院的领导，有几次下乡还顺路来看望我父亲。 我进城后，也常走线市，从南街口走进去，直直往前走，就能通到新街，往东一拐就是县医院了。县医院是老百姓不能不去的地方，家里人生病了、住院了，老家人找医生，我都要去，一年总要跑个几十趟。从我住的地方去医院，抄近路就走线市。 当时的线市，是年深月久的样子，显得拥挤杂乱、苍老灰暗，巷子两旁的房子高低参差，巷子里也没有买针买线的铺子，倒是记得有一家卖杂货的小店，生活所需的东西摆在昏暗的货架上，秃头矮胖的主人躺在一旁靠椅里，半睁半闭着眼睛，打量着过路的每一个人，听咚咚的脚步声走近又远去，我猜不出靠椅里人的年龄，像猜不出线市的历史一样。 我去医院的时候，常常是想着医院里病人的安危，脚步总是匆忙的，目之所及的人家都是大门紧闭，看不到里面的世界，我和巷子里的人家是隔离的，我听不到他们的笑声，他们看不见我心头的忧戚。要是阴雨天穿过线市，满巷泥泞，巷子便笼罩在昏暗的雨意里，仿佛散发着从岁月深处飘来的霉味。 我还清楚地记得，巷子深处有一户房子十分破旧的人家，残破的矮墙里却有一棵高大的杏树，和我相遇时，正开着满树繁花。那树看起来很有些年岁了，树身有二三尺大，铁一般布满裂纹，干枯着扎根在街巷院墙里的泥土中，树枝虬枝纵横，高高在上，俯视着古城小巷的世事嬗变，芸芸众生的繁衍生息。 我走过线市的时候，老远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花的馨香，正纳闷间突然发现前面的一树满杏花，好像一片婆娑迷离的祥云，在梦中绽放。哦，是真的，触手可及的花儿在眼前开得美丽醉人，如火如荼。我伸手握住一根缀满花朵的枝条，心里激动得有些发颤，古老寂寞的杏树啊，在早春里送给我满目的灿烂、满心的惊喜。在这样的日子里，走在小巷里，也是很有意思的，笃笃的跫音叩击你的耳鼓，细微的心跳陪伴你的灵魂，对于久居闹市的人，这的确是一种很难得很舒服的宁静。 好几回，我曾经在矮墙边驻足，那户人家好像很久没有人住的样子，房檐已经塌陷，残破的门板上挂着拳头般大小锈迹斑斑的铁锁，院子荒草凄凄，我无法知道那户人家的身世和去向，惟一树杏花火辣辣地开着，照亮了满巷人的眼睛。我好奇的打问了一个过路的老人，他摇摇头，只说那棵杏树他小时候就这么大，他还偷吃过树上的杏子呢。 好多年了，线市的老巷子还在记忆里浮现。那密密匝匝的人家、那一扇扇紧闭的门扉、那雨天泥泞的土路、那杂货店慵懒的主人，还有那不能忘却的一树杏花，交织成线市熟稔而又陌生的场景。那看似平常的小巷，在岁月的小路上已经走得太久太累，那里也一定有着鲜为人知的故事，秘一样藏在时光的阴影里。 时光如梭，短短的十多年的光阴，线市街已经彻底改换了容颜，昔日的小巷已是旧迹难寻，是飞速发展的时代在更新换代。当然新的拓展，新的建设不可避免的要损害老百姓的情感、牺牲老住户的好些利益，他们难舍祖业啊，老宅院里有先祖的心血，有代代延续的气息。好多人有困惑、有阵痛，但最后还是想通了、拆迁了，城市要发展，要进步，不做出牺牲怎么行？ 我在古城里生活，在大街小巷流连，亲历着时光的流转、岁月的更新。刚来小城的时候，自己还是不谙世事的青年，转眼已过不惑之年，自己正一岁岁变老，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而古城却一天天变得年轻，变得充满朝气和活力。 又是春天了，街头的杨柳在婆娑起舞，山上的杏花开的如霞如雾。晚风中，我走在花灯初绽的线市街头，夜幕下的线市街更是显得年轻美丽，风情万种。长长的大街，路灯通明，霓虹闪烁，恍然置身于流光溢彩的时光之河，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昔日小巷深处的那棵老杏树，满树花儿正开得繁花似锦......
[ 本帖最后由 乔举平 于 2011-5-16 08:5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