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参军梦
小时候,我们最向往的是参军。在那个年代,参军,对我们农村的孩子来说,不仅是一种梦想,也是人生的出路。所以,我们总梦想着:有一天,穿上军装,鲜红的领章挂在衣领上,耀眼的五星顶在帽子上,宽宽的军带系在腰里,威武的机枪握在手里,我们站在边防的哨所里,奋战在拼杀的战场上。
为了实现这个美好的参军梦,我们都喜欢玩那种木制的玩具手枪。这玩具枪,是我们这些孩子们自己做的。这东西是先用木头做成一个盒子枪样的东西,上面,靠前的位置,绑上一个废枪子的壳。壳里填满我们平时放鞭炮的火药,壳的后面填上从火柴头上取下的红磷。再弄一截稍粗一点的铁丝。铁丝前面的尖,砸得正好插进壳的后面,再磨得平平的,当做枪栓。枪栓拴上一根弹性很大的皮筋。皮筋挂在枪的前面。用手一抻,枪拴和皮筋一起拉开。枪拴再挂在一个搬手上。一扣搬手,枪就响了。虽是玩具枪,也能打出几米远。
那天,在地里拔草,我们被大代庄的几个孩子欺负了。
秃子兄弟左手掐着腰,眼睛里流露着果断刚毅的神情,挥着右手,大声地说:“咱们去报仇!”
我们就带上木制玩具手枪,前去对阵。秃子兄弟像个威武的大将军,挥着拳头,声音洪亮又高昂地说:“记住,要往他们的脸上打!”
我说:“不行,要是打个满脸花,咱们都会被学校开除的,就往他们脚下打,把他们的狗胆吓出来。”
秃子兄弟又挥了一下拳头,说:“对,打脚下。把他们的狗胆吓出来。”
对阵,就在村南的大堰,大堰上有个豁口,我们站在豁口的两旁,双方离得太近了,脸对脸地骂了两句,秃子的枪就响了,在那个领头的孩子脚下,冒出一溜烟,吓得那几个孩子哇哇叫着跑掉了。有一个屁股上挂着红缨子的孩子,摔了一脚,爬起来,娘啊娘的叫着跑。
秃子兄弟对赵成良说:“他们的狗胆吓出来了吗?”
赵成良说:“吓出来了,刚才我看到那个摔倒的家伙,屁股里露出一个红东西,那就是狗胆吧。”
“哈哈哈!!”秃子兄弟大笑着。我们也都大笑着。
为了实现这个美好的参军梦,我们去野地里割草时,也会常常趴在地下,用镰刀当枪,练射击。
“叭!叭!叭!”我举着“枪”,大叫着,向着前边的赵成午爬去。不小心,镰头竟然碰到赵成午的脚后跟,血流出来。赵成午哭了。他哭的时候,嘴咧向一边,抽抽囊囊的,声音很小。
秃子兄弟说:“大家过来,成午的脚破了,不能拔草,我们帮他拔。”
大家都跑过来。很快,赵成午筐头里的草就满了。他就不哭了。
就是这个咧嘴哭的赵成午,后来真的参了军。他参军的时候十八岁。我才十七岁,不够参军的年龄。他和我们村的赵景城一起参军的。走的时候,全村的人都敲锣打鼓去送,还有人舞着狮子,一直送到洚河流公社领兵的地方,羡慕得我们眼睛都绿了。
赵成午到了部队,写的第一封信,就是给我的。信里还有一张照片,穿着军装,戴着军帽 ,好威武,好神气。明知那耀眼的五星和领章是不能吃的,我竟然流了一尺长的哈喇子。参军前,我们每天都一起背着书包,去代庄中学上学,路上,一起打,一起闹,一起唱歌,一起干坏事,一起开心地笑。有一个夏天的中午,走过那个大堰,赵景平在路上说了他一句什么,他还呜呜地哭,比那次在地里用镰刀打枪,我碰破他的脚还伤心。哭的时候,鼻腚刮子都流出来了。可是,到了部队,他竟然很快长大了,在部队还上了北大,成了正团级的干部。
十八岁那年,我也验过兵,是在海河工地上初验的,可是回到公社在正式验时,公社武装部长宋书和就是不让再验。他说:验什么验,你们村验上了那么多。原来我们村赵景奇、陈素荣还有好几个人都验上了,最多能走一个人,他们还都争着去。最后武装部长急了:叫你们争,干脆一个也别去了!那年我们村没有走一个兵。后来我去上师范了,参军的梦就完全破灭了。
那年春节,赵成午从部队第一次回家,我们村里几个同伴,在赵西庆土屋里的土炕上喝酒。那时没有低度酒,都是高度的烈酒,也没有好酒。但我们每个人都大杯大杯地喝。那种纯真的友情,终生难忘。我和赵成午坐在炕里,挨在一起,背靠窗台。他突然推了我一把,闪开,我要吐。头一低,嘴一张,就吐了一炕。他的爸爸来了,背起他,往家走。我在后面悄悄地跟着。听到他在爸爸的背上挨训了。他爸爸一边训,一边深深地弯着腰,双手在后背上紧紧地搂着他。那时,对那个身影一点感觉都没有。后来,他爸爸没有了,母亲没有了。我们这些一起长大的朋友,也都先后没有了父母。写下这段故事的时候,现在再想起那个背着醉酒的他的身影,竟然流了一脸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