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翅膀
为何称凤凰而不是鲤鱼什么的？也许，凤凰是浴火而生的形象。而从农村走出，跟挣脱一场火海差不多艰难。
……
凤凰，是跳出农门的农家子弟的别称。男的称为凤凰男，女的称为凤凰女。
为何称凤凰而不是鲤鱼什么的？也许，凤凰是浴火而生的形象。而从农村走出，跟挣脱一场火海差不多艰难。
我就是一名凤凰男。家在赣中吉安的农村，父母都是少见识的农民。
因为是凤凰男，当年我18岁师范毕业被分配到老家一小学教书，就把才小学三年级的弟弟带在身边读书，并承担了他所有的生活费用。因为父亲说，他生活负担太重了，要让弟弟失学跟着他去做篾来减轻他的压力。之前，他已经让妹妹失了学。
年轻时候的薪水微薄，要养着一个人，相当于是帮着父亲尽养儿的责任，不容易。可这还仅仅是我承担的很小的一部分。
父亲想着盖房子，手上只有六百块钱。怎么办？他眼巴巴地望着我。我只好出门去，向亲戚朋友们借钱。
房子盖起来了。欠下的钱款，父亲节衣缩食还了好多年，我也帮着还好大一部分。
父亲有一天说身体不好了。我带他去检查，结果发现是慢性肾炎，已经很严重了。
慢性肾炎，那是相当难治的病。那时我只有三百多块钱的工资，到正规医院治根本治不起。怎么办？父亲心情晦暗，想着放弃等死。我安慰他说，我来给你治。没治好我们就认命，治好了，咱们就赢了。我买来药书，又向懂一些民间偏方的乡下土郎中请教，给父亲开了草药方子，按照方子到田间地头给父亲寻草药，交给母亲每天为父亲熬水喝。几个月后，再带父亲去检查，结果奇迹出现，父亲竟然痊愈了。
我写诗，最早的愿望是挣稿费。教书时，我趁着暑假空闲出门贩卖西瓜、煤炭。我的生活到了十分节俭的程度，任何非必要开支都完全停止。
家庭的出身影响了我对婚姻和人生道路的选择。有城里的姑娘看上我，托人试探我的态度。姑娘漂亮，皮肤白，性格温婉，可我怕对方看不起我的乡下父母造成矛盾，最终婉拒，找了与我同样是凤凰、与我一起教书的周老师。我想，作为同是乡村成长的，她肯定能善待我的父母。她父亲是乡村医生，家境毫无疑问比我家好。
凭着写作，我调入了县委机关工作。又调入市文化部门。不久我面临着两个选择：调入省一文化部门、给市政府领导当秘书。我选择了前者，省直单位的收入，会比市里的要高一些。
父亲六十岁就基本丧失了劳动能力。我和弟弟每年给父母生活费。弟弟的孩子要在县城读书，父母后来就到县城租房陪读。县城呆惯了，享受到县城生活的方便，加上亲友们都到县城买房生活，父母就提出要我和我弟弟在县城买房给他们住。后来我们花了近五十万元在城中买了一套二手房——这对我们兄弟俩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们责无旁贷。
现在父母越来越老了，身体也不好。我每隔一两周就从省城回家看他们，给他们做饭，送他们就医。母亲认为我出息了，可没给家里的亲戚带来好处，没帮衬弟弟挣大钱，利用自己的关系让弟弟发财。父亲常给我揽事儿，邻里孩子读书，家乡亲友治病，都交我办。
作为一只从乡村起飞的“凤凰”，我有一双沉重的翅膀。我承担下所有的责任。我认为我是老天爷派来救赎我父母、补偿他们的人。但我从来不让妻子和孩子与我一起承担。我觉得责任和宿命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能把她们拖下水。我希望她们跟我过的是愉快的、轻松的生活。而且，这种事，我一个人应该够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边界？
请长辈们宽心：今日不与旧时同，人面桃花岁岁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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