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染红椿岗
从山脚到山顶全是树。水杉、李子、青冈、枫树、板栗树、野核桃等，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杂树。它们在坡地，在坎边，在沟里，甚至在岩石的缝隙里，……
红椿岗，原本是一片长树的地方。
从山脚到山顶全是树。水杉、李子、青冈、枫树、板栗树、野核桃等，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杂树。它们在坡地，在坎边，在沟里，甚至在岩石的缝隙里，从一粒种子、一株幼苗，长成碗口粗细的枝干。没有人给它们施肥除草，也没有人给它们修剪枝丫，在这里生长，自由自在地生长，靠的是它们原始的野性，靠的也是这片山岗千百年来沉积盈尺的腐殖土。那些掉落的树叶，腐朽的藤蔓，枯萎的草皮，成为这片林子最好的养分。一片光秃秃的山，就这样生长出一片林子。
树的杂乱，是这片林子原始生态的最好注解，也应了天全雨水好，“插根扁担都能长出叶子”的美丽传说。
钻过箭竹林，穿过灌木丛，绕过小溪沟，再手脚并用登上一段陡坡，古茶树突然出现在眼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断然不会相信，在这片林子里居然隐藏着上百株古茶树。眼前这丛古树，共有六个分枝，四周扎着杉木搭建的保护架，据说已经至少200岁。历经两百多年风雨，这株茶树的树干依然饱满，每一条树枝看上去都坚韧挺拔，洋溢着青春的力量。仔细观察，其中最大的一株茶树，根部直径也不过碗口粗。和云南热带原始森林中那种动辄高达三四十米的茶树相比，这里的古茶树显得有点矮小。毫无疑问，这里的古茶树属于丛生灌木。它们混迹于各种各样的杂树之中，默不作声，不事张扬，须得仔细辨认，才能将它们从密浓深重的灌木中区分开来。
眼前这株斑驳的古树，经风沐雨，周身刻印风雨的侵蚀，在火棘、紫荆、沙地柏杂生的山岗上，以一种泰然的姿态，守望密林风霜雪雨的时光，纳藏岁月风云变幻的馈赠，也见证这片土地沧海桑田的变迁。
抚摸粗糙而坚硬的树干，疯长的思绪追溯到远古，仿佛看到在满山的翠绿中，一位飘着白须的古人，用石斧石刀石锄，在细心莳弄一株株幼小的茶苗。树苗在泥土中生长，容颜在沧桑中老去，奇迹在劳作中诞生。
从山脚到山腰，从山腰到山顶，那些周身长满青苔的古茶树，分散在这片山岗上，唯独山顶那一株，被主人做了简单的保护。被保护不应该是它的本意，也未必是它的所愿。但当一株树成为一个物种演化的见证，成为贯穿历史与现实、过去与当下、平凡与传奇的桥梁时，围在它周围的“井”字形杉树支架，无疑成为防止外物对它造成意外冲击伤害的必需。
树因为山而有了生命，山因为树而成了传奇。虽然无法考证它的来历，但这里的古茶树，最终以经久的年轮成为红椿岗的筋骨，一任过往的山风吹拂。
山风过时，空气中有淡淡的椿芽气味。
红椿岗以树命名，却以茶扬名。
就在这片古茶树下的半山腰，一片青翠的茶园，正用它一冬储藏的能量，催开一枚枚的嫩芽。每年的农历二月下旬，这片海拔1200米的茶山上的茶树，才会渐次冒出芽苞。经历了一冬的营养积淀，它们用深植于地下一两米长的发达根系，吮吸着山岗深处的营养物质。丰富的矿物质，成就了这片300多亩老川茶特有的味道。
这里，曾是知青开垦的茶山。那些从成都、从雅安来到这里的青年，其实从来没有从事过农业劳动，更没有莳弄过茶树。但他们满腔的热情让这片寂静的山岗热闹了起来。一枚枚茶籽，在细皮嫩肉的年轻人手中，被丢进事先挖好的窝子。那些种子，被埋进厚厚的腐殖土中，软而蓬松的泥土，成为茶籽发育的温床。一把草木灰，一撮农家肥，更是让这些茶籽获得了充足的营养。茶籽入土后，那些青年便在心里细数着日子。发芽，扎根，破土，出苗。或许，他们已经憧憬出茶树起垄成形的样子，也仿佛看到一畦畦茶垄被修剪得有如皇家园林般整齐美丽。对他们而言，眼前的这片荒山，其实就是他们心底的梦。山再高，路再远，也阻挡不了他们追梦的行动。
红椿岗，因此成为当年四川省天全县大河公社最有名的茶场。然而，这座曾为当地赢得诸多荣耀的茶场，却不得不在快速变化的时代节奏里，脱下华丽的衣裳黯然退场。
热闹不再，红椿岗悄然寂寞数十年。
突然有一天，红椿岗走来一个人。这人是老岳。他一头扎进红椿岗，一晃便是八年。
起初，只有他一个人在山岗。后来，他把妻子和两个少不更事的儿子一起接上山来做他的帮手。20世纪七十年代初期种植的那些树茶，已经变身红椿岗的原住民。矮化，剪枝，盘根错节、枝条繁茂的茶树丛，变身高矮适中的茶垄。他把山下运上来的猪粪、兔粪堆在粪池里，发酵后的农家肥蓬松而有肥力，变身茶树最美的营养。而那些想和茶树竞争养分的杂草，则被老岳一家连根拔走。在老岳全家的精心照料下，一畦畦一行行的老茶树，像地形图上一条条弯弯曲曲的等高线，成为红椿岗的新标识。
站在茶园，远近群山丹青墨般层层延展在你面前，目之所及，远山云雾黛影，近处浩渺深邃，万楞山脊苍翠欲滴——其实，我不是第一次登上红椿岗，但此刻站在这里，仿佛灵魂出窍，脑海里一片空白，仿佛真的有一种自然力把我的身心涤荡，立在山巅的我只是一具空壳，而那个丰富的真身，已经去了辽远的过去，融入远古的茶山茶树茶林。
此刻，茶山的绿，就这样一波波地荡漾开来，从山脚到山顶，再从山顶向山下。远处，青砖黑瓦的农舍，掩映在春日的阳光下。丝丝缕缕的炊烟，让屋旁的慈竹更显妩媚。房前屋后，是新开垦出来的茶园。那些去年冬天刚刚被修剪成垄的茶畦，此刻泛出黑绿的油光。经历了几十年的自由疯长，它们把所有的营养源源不断地输送进矮化的枝条，然后充盈进每一片叶子。
那天，我看到老岳一家，还有十几个采茶工。她们胯下的竹篓里，是苍翠的新绿，是饱满的芽苞。
看着他们毫不做作的笑脸，我知道，在红椿岗，没有一片茶叶会被辜负。
相关文章
微信收款码
支付宝收款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