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白杨
大作家的如椽大笔,写尽了北方白杨的精神和……
这些年来,很少有写白杨树的散文见诸报刊,这大概是因为前有文学大师茅盾先生写的《白杨礼赞》,像丰碑一样矗立在文坛上的缘故吧。
大作家的如椽大笔,写尽了北方白杨的精神和品格,他礼赞的是西北的白杨树,其实西北与华北的白杨树,在普通人看来并没有多少区别。我来到北京之后,就发现北京也有茅盾笔下描写的那种白杨树,不但有,而且多,数量完全可以比肩北京的市树国槐。这说明北京人爱黑槐树,也同样爱白杨树。
北京白杨身材高大,很少见它们独立一方。白杨树喜爱聚群而生,群居的地方一般是在公园的一隅,有些居民区和街头草坪也成了白杨树的聚居地。它们和周围那些高大的楼群建筑,形成了相辅相成的依存效应,你高我也高,你直我更挺,比肩而立、竞相向上,追着蓝天上的白云傲然生长。
北京现在的景观树,种类空前的多,极大地丰富了都市的绿化和景致。但我大多叫不出这些树的名字,看久了,还是觉得伴随我们成长的白杨树更亲切一些。
人们之所以称它白杨树,因为它的皮肤是白色的,像高大、白净、俊朗的美男子,无论生长在哪个地方,哪怕这个地方是非常隐蔽和偏僻的角落,也丝毫难以隐藏它的身份和姿采,它的挺拔和正直,总能让它把自己最光彩、最耀眼的一面,大白于天下,直面太阳、月亮和星辰,在辽阔的天空中,挺立成大地上的一道风景。
白杨的性格颇像北京人,不管是大人小孩,都信心满满,任何时候都敢于把胸脯拍得山响,大拇指伸得高高的,对别的树骄傲地说:咱是北京的白杨树,咱是地道的爷们儿。
我河南老家有个风俗,对住房周围栽什么树很讲究,一般人都遵循一条不成文的原则: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隔墙不栽鬼拍手。不栽桑树和柳树这都好理解,但很长时间里,我都不知道这“鬼拍手”指的是什么树,后来老人们说,那就是白杨树。老人说白杨树叶子阔大稠密,叶面光滑,叶质硬朗,叶距较近,在风的吹动下,叶子和叶子相碰发出的声音,哗啦哗啦脆响,听起来犹如一群人在鼓掌拍手。而称其为“鬼拍手”,不是这声音本身有多恐怖,而是有人说它太吵闹了,特别是夜深人静时被风一吹,树叶摇动的声音和下雨特别相似,常常传递错误信息,容易使人产生错觉,听起来不由得有些心惊。
我没有真正静下心来去聆听过白杨树在风中发出的响声,来北京居住后,我看到北京的楼前楼后,栽种白杨树居多,我更确信“隔墙不栽鬼拍手”的说法,局限于山村的见解和环境了。因为我曾专门在刮风天坐在白杨林里,听那哗哗的响声,在我听来那不但不是噪音,还似民族乐器的演奏,十分悦耳动听,欢快、简洁、清脆、愉悦,既直截了当,又激越奋进。
说到白杨树的“眼睛”,我想每个人都看到过,它与人的区别是,一个人只有一双左右对称的眼睛,而一棵白杨树身上,根据树干的高低粗细不同,有几只或几十只“眼睛”。其实那是它的树干上,每隔一段都长着一个酷似眼睛的花纹。有人说那是树生长过程中落下的疤痕,我是绝然不信的,因为树疤咋会长得恁均匀?每个疤痕生长得恁相似?它的疤又是怎么来的?难道是上帝用手指点的穴位?
在我看来,它明明就是一只又一只“眼睛”。我觉得那是白杨在用独特的视角,冷眼凝视这个世界。
同一棵白杨上的“眼睛”,长得也并不完全相同。仔细观察会发现,有的透出的是喜悦,有的透出的是慈祥,有的透出的是深情,有的透出的是凶狠,有的透出的是愤怒。每个眼睛的眼神,都在表达着不同的感情。
据说,做了亏心事的人,不能躲在白杨树下,更不能对着白杨树许愿,因为心事能够被它一眼看穿。一旦隐瞒什么,愿望便不得实现。
高大的白杨其实非常善良,长到一定身量的时候,它们的树杈上都会为鸟儿提供一个筑巢的地方,虽不能和奥运村那个叫鸟巢的体育馆相提并论,但秋天过后,树叶落尽,它也显得是那么醒目、完美。尤其在寒冬里,狂风怒吼,大有将白杨拦腰截断的气势,远远看去树是摇晃的,但树枝伸出手臂,将怀抱里的鸟巢护得严严实实,让它安然无恙,稳如磐石。
闹市里人多、鸟少,如果你往城外走走,出了四环路,白杨树就愈加多了起来,鸟巢也愈加多见。
四环以外的白杨树,和四环内的白杨树是不一样的,一个像城里人,光鲜靓丽、细皮嫩肉;一个像乡下汉子,胡须蓬乱、面容沧桑,甚至弯腰驼背、未老先衰。然而这正是我今天敢写北京白杨树的原因,因为,最早使我肃然起敬的,就是城外的白杨们。
护卫北京城的是一道绿色城墙,这是一道由白杨为主组成的防护林,郊区的杨树不像城内的杨树高大,但它们都比较精壮,因为北方的冬天,寒风之寒,寒风之狂,寒风之长,不是北方人是无法想像的。
只有看到那些白杨树的人才能理解,城外的白杨树稍微高大一点的,都被掐断了头、摧弯了腰。没被掐断头的,上半部分枝干,经过一个寒冬的冷风劲吹,也都已经干枯。来年春天,干枯的部分便发不出新芽,没被吹干的,继续顽强地活下去。因为它们知道,它们的存在,最大的价值是为首都挡风御寒、改良环境。“战死沙场”的白杨,格外英勇悲壮,存活下来的,来年冬天将继续战风斗沙,决不后退一步。
我曾在一排排残缺不全但仍顽强生长的白杨树面前,伫立凝思,并举起我的右臂,向它们致以军人最高的敬礼。在那一刻,我读懂了白杨,理解了白杨,我是一名军人,我的职责是为祖国遮风挡雨,尽忠御敌。白杨树和我一样,也像一名战士,即使自己粉身碎骨,也要让风沙止步。
今天我斗胆赞美北京的白杨,不是要东施效颦,而是因为白杨的精神深深打动了我,白杨的形象,正像我千千万万可爱的战友们,这一切让我不能不提起笔来,唱出内心那一曲颂歌和清音。
【作者简介:张国领,当代军旅作家,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橄榄绿》《中国武警》原主编。出版《柴扉集》《和平的守望》等16部散文集,《张国领文集》十一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