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处处见忠魂
漫步在宽敞的乐山新世纪广场,许多人都会被广场上的嘉州历史文化名人雕像所吸引。恍如穿越了时空,明代著名的“嘉定四谏”之一的程启充与我们相遇于此。
对程启充产生兴趣,缘于这位明朝御史与我同为乐山城郊苏稽古镇人。乐山城中御史巷因他居住过而得名,婺嫣街街名由来也与他有关连:“婺嫣”二字皆指“女子容貌美好、品德贤淑”之意,市井百姓口耳相传,街名为纪念明代两位守节而终的美人而取,这两位美人就是程启充的两位贤妻。程启充的第一位夫人安氏,是安磐(“嘉定四谏”之一)的妹妹,她嫁给程启充后相夫教子、尽妇道,在程启充被罚去充军时悲痛而死。程启充赦后回到嘉定城,娶吉氏为继室。吉氏,金陵人,青春貌美,程启充去世时她才24岁。由于程启充生前捐款修城、修学校,去世时家中已经没有什么财产,程家从此衰落,吉氏却仍固守本分,坚持将儿子扶养成人。
“嘉定四谏”人物,苏稽就有两位:徐文华、程启充。徐文华,苏稽徐浩村人,据史料载,徐死在他乡,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徐浩村改田改土中挖得一座不起眼的古墓,据说就是徐文华之坟,但没寻出什么有价值的考古遗迹。而程启充,许多文史资料一致标明其墓冢在苏稽镇杨坪村,规模不小;民间更是流传,墓中配葬有大量珍贵的古书画宝贝,让盗墓贼觊觎已久……这样的悬念自然惹人心动。
在网络资讯发达的今天,对历史人物事件的搜寻好像仅在“百度”一瞬间:程启充,生卒年月不详,出生于今之乐山市中区苏稽镇程扁村,其墓地在杨坪村;明“嘉定四谏”之一,字以道、初亭,别号南溪;正德三年(1508)进士,任三原县知县,入为御史;武宗朝时,数谏政事,斥责滥冒军功、冗官、冗兵、冗费之弊;世宗朝直言宦官之害,后得罪奸臣,先后充军辽阳、蒲河、锦州;嘉靖十六年(1537)赦免还乡。
程启充的生卒年存疑。有资料表明“生卒不详”,而又有资料标出:出生年月不详,死于1537年。但所有历史资料记载:程启充于嘉靖十六年,也就是1537年赦免还乡。难道还乡当年就去世了?程启充族人,现居住在乐山市中区苏稽镇程扁村的程昌才珍藏着一本重修于清代,已残缺不全的程氏家谱,其中有关于程启充的一些记述。程昌才说:“程启充正德三年(1508)中进士时24岁,由此倒推生期应于1484年间;至于卒期,虽不具体明了,但在1537年后。民间相传,程启充返乡后还曾修城、办学,其间应该有一段时期。程昌才还说,程启充墓与其出生地葫芦坝隔峨眉河相望,是“嘉定四谏”中唯一还保存有坟墓遗迹的,是市中区范围内保存得最古老、最壮观的历史文化名人墓,其墓地规模,据一代代守墓人口耳相传,耗时12年修成,如程启充去世是1537年返乡之年中,墓地修筑时间显然不合;若说修筑在前,情理又不符,1537年前他还在千里迢迢之外的辽东发配充军。
程昌才的话提醒了我们,与其纠结于程启充的卒年,不如到他墓上一看,希望墓碑上铭文会告诉我们真实情况。据查阅相关资料:程启充墓位于苏稽镇杨坪村9组西北方位1公里的寨子山;其墓建于明代,坐南向北,占地约400平方米,为圆形土冢双室墓;其中冢直径14米,高6.1米,拜台已经消失;该墓于1986年经乐山市人民政府公布为乐山市文物保护单位。
新世纪阳春三月的一天,笔者一行人怀着仰慕的心情来到了寨子山深处的程启充墓地。墓地在一座山丘之上,远离尘嚣,四周群山环抱,与墓地比肩高,放眼四望,苍峦叠翠,山风习习,鸟语细碎,真是一处灵魂得以憩息的绝佳地。从山底而上,可见当年为修墓而筑的层层石阶为青苔和杂草所掩,斑驳之色中透出岁月的沧桑。让人泄气的是许多文献资料中关于冢外形的直观描绘已难觅踪迹,更不要说有什么证明程启充卒年的墓碑了,半山的一方平地上,只见到市文物部门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的一小块“文物保护”的石碑。
这片山丘上有几户人家,均姓张,据说1952年搬到此,当地政府安排其作守墓人,60年过去了,树大发丫,儿大分家,一户人家已成了几户。有一大爷在家,告诉我们,解放初期他随父母搬到此地时10多岁。问及张大爷墓地上冢土堆为何不见、何时消失?回答也是模棱两可,只说这些年破损严重。从他话里,我们只能猜想,水土流失、土地塌陷,以及附近乡邻跑到墓地上取石取土、肆意而为导致眼前荒芜的结果。同行程昌才不无遗憾地说:“解放前这里保存得还挺好,那时我们程氏家族还有祠堂,每年族长都要率领族人到此祭拜,拜台前还有石人、石马、石乌龟,仅一块石乌龟,据说就有一吨多重。解放后,祠堂没有了,祭祀也被视作‘搞封建迷信’。渐渐地,老祖宗的墓地就没人过问了……”我甚至怀疑相关的文史资料记载有误,后来在苏稽街上一友人家中谈起这事。友人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在唐坪山当知青,唐坪山与寨子山毗邻,有一次他割猪草,误入一山峰,从山脚攀附而上,惊奇于每上那么一段,就有那么一圈顺山势而筑的恁大的砂石台阶,上有一小平台,依次而上,循环几次,临近山顶,参天树林中,一座庞大的穹型坟墓现于他眼前,他不由得惊叫一声:“哇!好大的坟”,揣摩墓主人生前不简单。听到狗吠而跑出来的张姓家人道:“你不晓得么?这是程御史的坟”。友人至今讲来绘声绘色,对我年初在程启充墓前所见反倒不信,约我哪日再去寻访先贤,这是后话。
话说当日我们在张大爷处得知,程启充墓上墓碑仍存于世,很是欣喜。经过一番打探,在离墓地数里地外的杨坪四队找到了这块长约2.5米,宽约1.5米,厚约0.4米的巨石墓碑,现在铺于一小沟渠之上,作了过路石——当年生产队派了30多个壮劳力,才从程启充墓地上搬弄至此。所幸碑文正面置于沟底面,不至于被行人数十年践踏而残损模糊。我们钻进沟底,抬头,程启充之墓,五个大字霍然入目,待定睛落款小字:清雍正xx大将军xx立(字迹有残缺)。虽然这也是一块年代久远的古碑,却无法从中一窥程启充卒年,这是清朝后人重树的一块墓碑,由此可见,程启充墓地上的原碑在清朝以前就已损毁。
程启充生前高风亮节、不畏权势、痛斥朝庭污垢,哪怕自己落得充军流放的凄凉境地。历经磨难的程启充其后赦免还乡,魂归故里,安息于寨子山深处,大概已生出了些许厌了红尘、不愿俗人打扰其灵魂清净的念头吧。在程启充故里苏稽一带,有许多关于他的逸闻趣事;其中广为流传的一则,是关于他下葬的传说。民间谚语“龙打鼓、鱼上树、戴铁帽”的地方就是程启充的灵魂栖息之处;如此富有诗意的谚语,如谜,这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呢?
程启充临死之前叮嘱家人,你们把我抬着上路,若到了“龙打鼓、鱼上树、戴铁帽”的地方就地安葬,家人费解。程启充死后,家人从嘉定城中居住的御史巷出殡,溯峨眉河而上,行进在与程启充出生地葫芦坝一衣带水的寨子山一带。故土的天空祥云风清,白鹤翔鸣,似在迎接程启充这位赤子的归来。一只白鹤从水田里啄起一条黄鳝,飞越林间,让出殡的锣鼓响器一惊,鹤嘴一松,黄鳝径直敲打在出殡的鼓上;围观送葬的乡人越来越多,后面看热闹的人翘首踮脚往人堆里挤,为了方便些,顺手把刚从河里捞起来的鱼用草拴着挂在身旁的树杈上;刚从集市上补锅回来的农人也三步并着两步兴冲冲地赶来,一口半球形的大铁锅双手托着倒扣在头上,远远看上去,就像戴了一顶大铁帽。送葬的程启充家人见此景象,突然领悟到“龙打鼓、鱼上树、戴铁帽”的话中之意,遂将程启充安葬于此处,即今天的程启充墓地所在——与程扁村隔河相望的寨子山深处。用今人的眼光来看,程启充遗言中的灵魂栖息之处,是一个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极尽原生态的地方;其实又何尝不是他情系故土的诗意描绘。
青山处处埋忠骨,程启充的卒期,将永远是留给我们的小小之谜,引导我们去探寻和走近这位嘉州历史文化名人。与程启充的胆识、功绩相比,卒期之谜带来的遗憾不足道,如同故土儿女遗忘了对先贤的小小想念一般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