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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王樵夫:母马

2023-06-26抒情散文王樵夫
刚下了一场小雪,贡格尔河结着一层薄冰。

贡格尔河发源于内蒙古克什克腾旗的黄岗梁山脉,从阿拉烧哈山西麓潺潺流出,向西南蜿蜒而去,最终流入达里诺尔湖。中间流经美丽辽阔的……

刚下了一场小雪,贡格尔河结着一层薄冰。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贡格尔河发源于内蒙古克什克腾旗的黄岗梁山脉,从阿拉烧哈山西麓潺潺流出,向西南蜿蜒而去,最终流入达里诺尔湖。中间流经美丽辽阔的贡格尔草原,故称贡格尔河(蒙文音译,弯弯曲曲的河)。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贡格尔河也是马牛羊和狍子、马鹿、野猪等野生动物重要的饮水地。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每天清晨,是贡格尔河最热闹的时候。大群的马跑到贡格尔河,跳到河里,踏碎薄冰,喝完水,纷纷返回河岸。突然,马儿的欢腾让一匹老公马的落水打破了。落水的老公马的两条前腿紧紧地扒住河岸,拼命往上爬,它的身体却仿佛坠了铅一般,向水里滑落着。一次,二次,老公马筋疲力尽,他的两条前腿软沓沓的,再也扒不住河岸了。它一使劲,前腿就软了,甚至有一次,几乎马上要爬上来了,可还是功亏一篑,它栽倒在冰冷的河水里。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老公马挣扎着爬起来,河里的污泥沾在它的四肢上,脖子上,淋淋漓漓地流下来,寒风一吹,浑身打着哆嗦。岸上的马群静静地看着,突然,从马群里跑出一匹儿马子,照着老公马的脖子就咬了一口。于是,一匹,二匹,群里所有的儿马子见状,纷纷跑过来嘶咬它,仿佛在发泄对它的仇恨,又好像向母马们炫耀自己的武力。老公马是一匹统领了马群多年的种公马,身材高大魁伟,威风凛凛。曾经,它是一匹出色的公马,它群里的母马最多,在草原上,拥有很大范围的采食面积。可是渐渐地,它失去了往日的威风,腿也瘸了,它身边的母马越来越少,被其他年轻力壮的儿马子抢走了。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它老了,身残力衰,残酷无情的儿马子借机向它发难,老公马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曾几何时,它只需扬起头,抖一下鬃毛,长鸣一声,其他的儿马子马上退避三舍。河里溅起了巨大的水花,几匹马搅在一起,儿马子对老公马的伤害仍在进行。看到这个情况,牧马人挥起套马杆,打走了撕咬老公马的那些施暴者。在牧马人的帮助下,老公马终于上了岸。牧马人准备赶马群走,可是,此时的老公马一步也走不动了。尽管牧马人一再催,它还是精疲力竭地站在河岸上,一动不动。牧马人没有办法,只好决定把它留在原地,任它自生自灭。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马群向远处走去。忽然,马群中传出一声嘶鸣,一匹毛色发亮的年轻母马,发疯似的冲出马群,狂奔到老公马的身边,打着响鼻,急切地用嘴拱着老公马。老公马扭过头,瞅了瞅母马,又沮丧地回过头,眼睛里充满了无奈。母马围着老公马,咴咴地叫着,老公马一动不动。母马不死心,走到老公马的身后,用头使劲地拱,催促老公马去追赶马群。老公马勉强地站稳,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身子不停地晃悠着,只好颤抖着停了下来,喘息着,望着已经远去的马群,目光绝望。母马跑到它的身前,用嘴不停地嗅着老公马的嘴巴,仿佛一边关切地问它到底怎么了,一边为它鼓劲。老公马无力地摇了摇头,它望着远方腾起的尘土,扭过头,勉强朝母马打了两声有气无力的响鼻。这匹年轻母马是唯一没有被别的儿马子抢走的母马,一直陪着老公马。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牧马人返回来,想把母马赶回马群。可是,母马一次次地跑了回来,依偎在老公马的身边。牧马人使尽了浑身解数,仍旧无法把母马从老公马身边赶走,只好把它留下,慌忙地追赶马群去了。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天气更冷了,皑皑白雪覆盖了空旷辽阔的贡格尔草原,把万物盖得严严实实,冬季的草原沉重肃杀。草原没有了生机,河水停止了流淌。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在广阔苍茫的天地间,一匹老公马,一匹年轻母马,和远处起伏的山峦、广袤的原野、蜿蜒的草原公路,隐没在茫茫的世界里,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天地间一片银白。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冰雪消融,春回草原。丹顶鹤、白鹳、大鸨、天鹅等迁徙的鸟类重新飞回了达里诺尔湖。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清晨,牧马人听到外面有动静,他急忙穿好衣服,出去一看,一匹又瘦又脏的马,站在蒙古包的外边。牧马人认了出来,是那匹母马,它陪伴着老公马,度过了整整一个严酷的冬天,直到老公马死去,它又独自找了回来。看到这匹自己找回家的母马,牧马人急忙拿出马料,他以为母马早已和老公马一起,死在了严寒的冬天。趁母马吃料之际,牧马人拿出马刷子,刷去它身上的污泥,刷了一遍又一遍。母马瘦得厉害,眼窝深陷,马毛凌乱,肋骨一根根突起,肚子却出奇的大。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母马意外怀孕了。从此,牧马人开始精心照顾这匹瘦骨嶙峋的母马。母马每天躲在角落里慢慢咀嚼无味的干草,它更瘦了,皮毛黯淡无光,偶尔会走一走,累了就望着荒芜的草原发呆。阳光温暖,和煦地照着大地;春雨淅沥,滋润着干渴的泥土。小草听到春风的召唤,偷偷探出了头。母马迫不及待地张开大嘴,朝它们啃去,只啃到满嘴泥土,并没有尝到青草的味道。母马失望地抬起头,望见不远处返起一片新绿。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嫩绿的小草、清新的草香剌激着母马的神经,它摇晃着跑过去,仍然不见有多少青草,跟刚才啃过的地方没什么两样。母马来不及多想,继续朝着远方的绿色跑去,它趔趔趄趄,翻过大黑山没追上,趟过亮子河也还是没追上……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初春,贡格尔草原青草萌生,能看到绿色,闻到草香,实际上草并未长起来。牲畜就这样争逐着,跑来跑去,徒费体力,蒙古人称之为跑青。牧民在这段时间里,会限制牲畜的跑动,以减少损耗。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母马气喘吁吁,神情忧郁地站在草原上,静静地向远处凝望,眸子里满是回忆的泪光……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是一个仲夏的早晨,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阳光把碧绿的草尖打亮。微风浮动,润湿的空气里弥漫着芳草的清香。母马悠闲地漫步在草地上,这时一匹儿马子从不远处的一个斜坡上横冲过来,围着母马奔跑,前蹄时而腾起,时而摇晃着身子,尽力向母马示好求爱。母马原地打着转,将一片片花草踩在脚下。母马趁儿马不备,撒开蹄子向远方跑去,长长的鬃毛随风飘动,一身枣红的毛发闪闪发光。儿马子紧追不舍,母马停住了脚步,回头怒视着儿马子。儿马子步步紧逼,母马向左跑几步,向右跑几步,始终找不到出路。这时只听得一声长嘶,一匹健壮的公马从天而降,两眼炯炯有神,鼻孔微微张开,一步步逼向儿马子,儿马子也不甘示弱,抬起后腿一阵猛踢,公马抬高脖子,岔开前腿,向儿马子发出猛烈的进攻。几个回合下来,儿马子的耳朵受了伤,耷拉着脑袋奔向远方。公马静静望了一眼母马,随后慢悠悠掉转头离去。受了惊吓的母马,浑身战栗,忽然醒悟了似的,跑过去,紧紧跟在公马身后。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天气晴朗的时候,公马领着母马在草地上奔跑,一前一后,蹄下生风踏起无数花香。有时它们到河边饮水,公马就领着母马到上游寻找干净的水源,痛饮一番。清澈的河水倒映着瓦蓝的天空,远远望去像是蓝色的哈达。公马母马的头紧挨着,耳鬓厮磨,水中两个清晰的倩影随波聚散,温暖祥和。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母马懒懒地趴在草地上,情绪恹恹,公马焦虑地围着它转,不时拿头拱母马,在母马身上使劲嗅着,警惕地望着四周,母马怀孕了,他们的爱情发了芽。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可是,公马逐年衰老,最终离开它而去了。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淡淡的月光下,疲惫不堪的母马想着白天奇怪的青草。第二天,母马又来到草原。远处的草更绿了,它仿佛看到草浪随风起舞。母马拼命追逐,耗尽力气,还是没有追到好吃的青草。可是母马充满希望的目光,依然执着地望着远方的青草,依然在牧马人的吆喝声中,竭尽全力地跟着马群。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有一天,牧马人赶着马群,在贡格尔草原深处,看到了一具马的尸骨。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匹母马突然冲出马群,嗅着地上凌乱的尸骨,不断发出悲鸣;当别的马试图接近时,母马一反常态,拼出浑身的力量,又踢又咬。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牧马人一看这情形,知道这是老公马的残骸。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整个一个下午,母马一直围着尸骨嘶鸣,到了晚上,才恋恋不舍地返回马群。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马群走出老远了。母马始终走在最后,不时地停下来,回过头,悲恸欲绝地遥望。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母马的肚子更沉了,已经接近临产。牧马人担心母马撑不到这一天,它太瘦了。牧马人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瞅一眼这匹母马。母马仍旧在那里站着,眼睛眯缝着,一副似醒不醒的神情,牧马人感觉到它随时都会死去。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母马毛色黯淡,鬃毛蓬乱,脊背塌陷……它的腿有气无力地抬着,使本来孱弱的身躯,在春寒料峭的风中,摇摇欲倒。马是长年站着的动物,只要它一趴下,大多就意味着死亡。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母马好像真的撑不住了。有几次,它摇摇晃晃地,四蹄频繁地替换着,一副即将轰然栽倒的样子。母马终于倒在了地上,牧马人吓坏了,急忙奔了过去。发现它躺在地上分娩。母马强忍着剧痛,用力地将马驹推出产道。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还是没有生出来。母马颤微微地站了起来,不时地回顾明显下陷的腹部,转了两圈,又躺在了地上。马驹的两条前腿出来了,正常情况下,马驹的头部附于两条前腿上,如果母马的骨盆狭窄、胎儿过大、胎位不正,都会造成难产。马驹还是卡在母马的屁股上。母马痛苦万分,虚汗淋漓。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牧马人心里知道,母马身体虚弱,子宫收缩无力,无法顺利产下马驹。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在牧马人的帮助下,马驹出来了。牧马人撕断马驹的脐带,擦干马驹口、鼻处的粘液。如果是健康的母马,马驹一出生,母马就会舔干马驹身上的粘液。可是母马太累了,它站不起来了。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刚生下来的小马驹,站起时要向不同方向摔倒几次,传说这是跪拜四方诸神,然后才能站立起来。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小马驹大大的眼睛,毛茸茸的睫毛,和老公马一样,毛色枣红,那枣红色的身体,俊美匀称;飘逸柔顺的马尾,一直垂到脚裸。它的额头上还有一道和闪电一样的白色垂针。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它果然和它的母亲一样,是一匹好马,通人性。刚产下的马驹在出生后十五分钟到半个小时内,就会站立起来,立刻寻找母马吃第一口奶。母马再也站不起来了,它奄奄一息,甚至连闻一闻小马驹的力气都没有了。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马驹刚一出生,马上就要失去母亲。没有了母马的奶水,它怎么活呀!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牧马人喊来附近的牧民,他们用木杆子把母马架了起来。马驹钻进母马的侉下,仰起脸,叼住了奶。母马忍着疼痛,用眼睛的余光瞅着小马驹。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牧马人举着舍不得吃的干粮,递到母马的嘴边。母马懂事地吃掉了。它知道,只有这样,它的孩子才能活下来。牧马人高兴极了,精挑细选了一把柔软的干草,希望能增加母马的体力。母马叼在嘴里,老半天努力地咀嚼一下,像是吃饱了。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马驹吃到了初乳,欢实起来了,它活蹦乱跳地围着母亲的身边玩闹。晚上,夜风习习,小马偎在母亲身边,在初夏的夜色里,听着贡格尔河边如潮的蛙声。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牧马人慢慢捋着母马的鬃毛,端详着它的面容。他发现,每隔三五天,母马就瘦下去几分。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马驹哀怜地望着母马。母马悲戚的眼睛,半天才眨一下。它什么都吃不下了。终于撤去了木杆子,母马没有力气站着, “轰”地倒下,又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不一会儿又“轰”地栽倒……母马侧着身,四肢伸开,安安静静地躺在草原上,眼睛半睁着,瞳孔里泛着幽微的光,睫毛上有泪挂着。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牧马人将马驹抱回家,交给了额吉。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牧马人情不自禁地说起母马对老公马陪伴,说起母马对老公马生死不舍的爱情,说起母马凭着母爱的力量,顽强地产下它的孩子,直至马驹吃上奶水……牧马人说:太揪心了!说完,把帽子扣在脸上。额吉看着流泪的儿子,也掉泪了。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该文选自《中国2021生态文学年选》,百花文艺出版社2022年版) 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作者简介:王樵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七届高研班学员。内蒙古作家协会第八届主席团副主席。散文作品多次被《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等选载或入选散文年选及精选,多篇作品被翻译成多种少数民族语言文字。曾获冰心散文奖、内蒙古政府索龙嘎文学奖、《民族文学》年度奖、《草原》文学奖等。】 SYr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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