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与书店
作家汪曾祺以写美食闻名文坛……
人间大地,有两个地方袅袅蒸腾着世间的鲜活气息。一个地方是书店,它传递着人类心灵的温度;一个地方是菜市场,它散发着烟火滚滚里食物的味道。
作家汪曾祺以写美食闻名文坛,他是一个地道的吃货,也是一个接地气的烹饪好手。他在逛菜市场时这样写道: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我宁可去逛逛菜市,看看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菜市场里,装着一座城市的众生轨迹,撩拨口舌之欲的同时,不动声色地展露着人间气象,市井烟火才是生活的打底。菜市场里有新鲜碧绿的蔬菜、香气扑鼻的瓜果、活蹦乱跳的鲜鱼和丰满肥硕的鸡鸭,而菜市场角角落落里那些诱人的小吃摊,店名普普通通,甚至连一块招牌也没有,热气腾腾间,只因为爽口好吃以及众人肠胃里的眷眷贪恋,它们便能长久立足于一方饮食江湖。在成都,有一条路叫做春熙路,菜市场里掩映着许多小吃摊铺,龙抄手、钟水饺、赖汤圆、夫妻肺片、担担面、甜水面、双流兔头、牛肉锅盔、钵钵鸡等,空气中流动着的美食香味让人欲罢不能,唾液冒出了喉管。
同样,在成都这座美食之都,书店也是星罗棋布。5年前,成都荣获“中国书店之都”美誉,这座城市包容着3500多家书店。林立的书店闪烁在成都街头高大的银杏树间,让一座都市的暖流熨帖人心,让人们的灵魂也有一处休憩的港湾。
一座城市里的菜市场,可以打开城市记忆的味蕾。那些节日里风尘仆仆归家的人,在灯火下相聚,舌尖、肠胃享受着各种食材的炖煮蒸炒,食物的气味里也浸润着亲人的体温。而书香漫漫的书店,打开的则是一座城市的精神内核,赋予漂泊的心灵一个安妥家园。
那年我去杭州,在波光潋滟的西湖畔遇到一家书店。这家书店以丝绸书籍为主题,装修古典清雅,宛如烟雨西湖边徐徐打开的一幅水墨画。我流连于这家书店,看见一则“读书就是回家”的广告,纸墨清香中,我伸开手,如大鸟的翅膀扑向书墙,感觉书香瞬间贯穿我的肺腑,让我面容清癯、双目炯炯。在杭州城里还有不少这样的书店,在网络时代的冲击之下,它们如遒劲大树的根须,牢牢扎根在这座城市的土壤里。离开杭州的那个夜晚,我站在一家书店门前,与它默默告别,向这座钟灵毓秀之城表达诚挚的敬意,它的书香,成为我思念的一部分。
在浙江余姚的梁弄菜市场,有一个叫陈慧的女菜贩。她在菜市场卖了17年菜,很喜欢这个承接大地雨露、预报人间冷暖的地方,这个温暖亲切、善意融融、生机勃勃的地方。在这家到处都是熟人的菜市场,陈慧被人唤作“阿三”。“阿三”的菜铺里,除了瓜果蔬菜,也卖生活角落里各种各样实用的小东西:砂锅夹、苍蝇拍、马桶刷、蚂蚁药、做衣服的顶针、打肉的锤子、镰刀、鱼刨子、暖瓶塞、指甲刀、杀鸡刀……菜市场里的人生百态,真实粗粝的生活,让陈慧用文字书写出了两本书,一本是《渡你的人再久也会来》,一本是《世间的小女儿》。在烟火滚滚的卖菜生活之余,透过陈慧租住房屋的窗户可见青山隐隐,涓涓溪水声流进小屋,也流到了她的心房。上百篇菜市场的故事从她的心房潺潺流出,她以五味杂陈的生活输入,用不加修饰的文字输出,记录一丝一缕的柔情,以弥补旧路上的遗憾,记录一点一滴的感动,以供自己与如她一样的众生在前路取暖。她用凝炼素净的文字记录下无名之辈的生命尊严和无奈、卑微和贵重,这些灵魂里的文字熨平着琐碎辛苦日子里翘起的鸡毛。在菜市场里,“阿三”一块钱一块钱地挣着;在灵魂匍匐的书写里,她一个字一个字地书写着,构成了一个女菜贩丰沛阳光的生活。有一次,“阿三”被出版社拉到书店签名售书,读者们望着这个卖菜女子,看到她的手指上有厚厚的茧。一个在菜市场里谋生的渺小如尘之人,在书店里也有着自己写下的书,正如万千人生各自都有闪闪发光的地方。
菜市场,是城市的粗布棉袄,蒸腾着人间的冷暖气息;书店,是城市的锦绣丝绸,铺展开人类精神世界的充沛丰盈。两件衣裳披在城市身上,一半书香,一半烟火,散发着最宜人的温度。